回到闊別多年的汴京,甄慶的心情很激動。
作為大宋潛伏在遼國上京的一枚暗子,甄慶早在十年前便離開了汴京,以及家中的妻兒老小。
十年來,甄慶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大宋故土,和家中的親人,可職責在身,他不能回去。
世人蠅營狗茍,鉆營名利,但不能否認的是,確實有一些人活得很純粹。
比如甄慶,這些年潛伏上京,說他是為了升官發財也不現實,作為大宋皇城司的三大勾當公事之一,甄慶原本有更好更舒適的選擇。
可甄慶還是決定為大宋留在了上京。
因為那一年,大宋仍然積弱,軍事上仍然擋不住遼軍的進攻和襲擾,繁華的中原猶如空中樓閣,危若累卵。
十年后,甄慶風塵仆仆地趕回了汴京,他終于回來了。
來到皇城司官署,甄慶恍如隔世,盯著莊穆的門楣牌匾,甄慶久久不語。
沒過多久,趙孝騫騎馬趕到,他也是剛從永泰陵回到汴京。
甄慶上前行禮,趙孝騫下馬將他攙了起來。
“老甄啊,你我不過數月沒見,為何黑了許多?回來若沒有腰牌告身,汴京的人牙子都要把你當昆侖奴賣了。”趙孝騫含笑道。
如今的大宋也是有昆侖奴的,不過沒有唐朝那般風靡而已,主要是朝廷并不提倡買賣昆侖奴的行為,而且宋人如今的審美和務實之風也比唐朝強了許多。
宋人的整體喜好是“素雅”,家里養幾個黑不溜秋的玩意兒,不見得是多么光彩的事。
甄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他黝黑的膚色襯映下,顯得猶為反差,半夜出門不能笑,不然旁人只見兩排白牙在空中飄,嚇死人。
“下官奉殿下之命,上月去了一趟女真部,代表咱們大宋朝廷給女真部又提供了一批糧草和軍械,黑山白水鉆來鉆去,下官難免被曬黑了。”
趙孝騫眉梢一挑:“女真部如今發展得如何了?”
“女真部起兵叛遼后,發展頗為壯大,東北諸族大約是苦遼久矣,紛紛起兵響應女真部,如今的女真部占領了黃龍府以東,遼軍幾次圍剿,都被女真部打敗。”
“后來遼國不得不默許女真部的存在,耶律延禧還給完顏頗剌淑封了官兒,以示安撫。”
甄慶頓了頓,又道:“不過上月女真部發生了大事,首領完顏頗剌淑突然病故,在他病故的當天夜里,他的侄子完顏阿骨打繼承了首領之位,如今女真部已是完顏阿骨打做主了。”
趙孝騫怔忪半晌,喃喃道:“果真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啊,這人終究還是出頭了……”
甄慶好奇道:“殿下,有何不對嗎?”
趙孝騫搖頭,沉聲道:“從即日起,停止對女真部提供糧草軍械,但仍保持盟友關系,你跟完顏阿骨打解釋說,我大宋官家駕崩,朝堂生變,一時無法顧及女真部,待我大宋處理了內部事后再說。”
甄慶點頭應了。
趙孝騫卻仍皺著眉。
女真部壯大的速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許是自己的出現改變了歷史,這幾年在他的指揮下,宋軍殺了不少遼軍精銳,以至于女真部反叛后,遼軍竟鎮壓不住,所以女真部發展的速度才這么快。
還是要盡快把汴京的事情辦妥,早點結束內亂。
當皇帝從來不是趙孝騫的理想,他只是不想在他北伐西征之時,被朝廷掣肘束縛。
解決了汴京的事后,趙孝騫還是要親征遼國,就在這幾年里,把遼國,西夏,女真全平了。
一個國家四五個政府,這難道不是對秦始皇的背叛嗎?
都統一一哈!
拍了拍甄慶的肩,趙孝騫笑道:“走,進去說話,你是皇城司三大勾當公事之一,今日算是回娘家了。”
二人走進官署,皇城司內許多部屬對甄慶竟有些陌生,趙孝騫不厭其煩地對每個人介紹甄慶的官職。
官員下屬們聽聞這位竟是多年潛伏在遼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甄慶,頓時肅然起敬,紛紛朝甄慶行禮。
一圈走下來,皇城司里的人基本已認識了甄慶,而甄慶也基本對官署的官員屬下熟悉起來。
帶著甄慶走到正堂落座,甄慶好奇地四顧,道:“殿下,為何不見魏節?”
趙孝騫淡淡地道:“魏節,與你的職權調換了,如今他已被派往遼國上京,接替你的職務。你回汴京后接替魏節的職務,用心輔佐我。”
甄慶感激地道:“多謝殿下栽培之恩,下官定為殿下赴湯蹈火。”
趙孝騫道:“你不好奇為何要將你和魏節對調?”
甄慶道:“殿下自有考慮,總之只要是殿下的安排,下官一定遵令,至于原因,殿下想讓下官知道時,下官自然會知道的。”
趙孝騫笑了:“老甄,你是個人才,比魏節強。”
甄慶陪笑,但心中卻并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他與魏節的突然對調,顯然汴京發生了什么事,準確的說,是皇城司內部發生了什么事,多半便是殿下與魏節之間可能產生了某種不合,于是殿下才將他發配遙遠的遼國上京。
甄慶不敢問具體的情況,但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殿下用人,能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忠心,想來魏節在“忠心”這方面可能出了問題。
不得不說,甄慶確實很聰明。
趙孝騫一句話都沒解釋,但他卻僅靠猜測,便將事情的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此時趙孝騫也不想解釋,皇城司內部的事,瞞不住內部的人,他不需要多說什么,三天之內,甄慶便能清清楚楚知道他與魏節的事。
“甄慶,召你回京,是有事要交代你辦。”趙孝騫緩緩道。
“殿下盡管吩咐。”
“你馬上接手魏節留下的事務,包括曾經直屬他的眼線,暗探,情報網絡,人脈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馬上接手安排在汴京朝臣府邸和身邊的眼線。”
“從今日起,皇城司密切監視汴京朝臣,我要每天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跟何人來往,何人串聯,何人投靠哪一方陣營,是否有不為人知的密謀等等。”
“你能做到嗎?”
甄慶躬身一禮:“三日內,下官便可全盤接手皇城司諸事。”
說完甄慶語氣一頓,小心地試探道:“殿下這般布置,莫非已有……爭位之意?”
“不該問的少問!”趙孝騫呵斥了一句后,隨即笑了:“……不過你可以照著這個方向去做事,將來若事成,整個皇城司或許都要交到你手上。”
甄慶大喜。
沒想到當初在真定城與趙孝騫聊過后,如今竟真有成功的希望。
殿下既然當面露了口風,說明他對爭位一事的把握越來越大了,也就是說……殿下很有可能是未來的“陛下”。
而他甄慶,終歸也算是從龍擁戴之功,前途一片光明。
“臣……啊不對,下官定為殿下死而后已!”甄慶喜極,差點說漏了嘴。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道:“不必搞這種形式,我喜歡務實的人,把事情辦好比什么都強。”
“今日你剛回汴京,趕緊回去看看你的妻兒老小,分別多年,你的小蝌蚪怕是都長成青蛙了,這些年實在是苦了你……”
甄慶愕然:“呃,殿下如果說的是男女之事,下官不敢隱瞞……真沒苦過。”
趙孝騫一呆,隨即恍然。
自己都有七八個女人了,這根上梁都歪得不成樣子了,難道還指望屬下官員守身如玉?
天真了啊!
“看來這些年你很懂得善待自己,還以為你十年未嘗肉味,結果你吃得腦滿腸肥……”趙孝騫斜眼嗤笑道。
甄慶黯然道:“下官何止是嘗肉味,下官在上京已購了一座宅子,納了四房妾室,孩子都生了仨,四個婆娘還不滿意,輪著班兒折騰我,嘴上說為我老甄家開枝散葉,可下官總覺得她們拿我當配種的牲口……”
趙孝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赫然一驚。
我有什么資格同情他?
當初裊裊懷孕,汴京的婆娘們急了,全殺來真定城,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他也如同一頭牲口,不,比牲口還不如,簡直像半掩門的暗娼,接完這個恩客,緊接著便是下一個恩客。
不僅生理上被她們折騰到疲軟,就連人格上也仿佛每日被無情地侮辱……
拍了拍甄慶的肩,趙孝騫嘆道:“你在上京的四房妾室可都安頓了?我把家里的婆娘都送去了日本,你要不要參考一下?”
甄慶回京,趙孝騫省了很多事,皇城司的一切可以放心交給他打理,而趙孝騫,則仍然站在發號施令的位置上,他只要動動嘴,下面的人跑斷腿,很理想的狀態。
當天夜里,楚王府的后門,章惇穿著一身非常低調的黑色便服,頭上還戴著一個斗笠,就這樣藏頭露尾地閃身進了楚王府的后門。
趙孝騫與他約定今夜見面小聚,章惇情知事關重大,于是單獨前來,穿著更是低調得離譜。
楚王府后門內,趙孝騫在等著章惇,見到章惇的那一刻,趙孝騫驚呆了,半晌沒吱聲兒。
良久,趙孝騫長出一口氣,道:“章相公您這裝扮簡直……”
章惇頗為得意地捋須笑道:“事以密成,語以泄敗。老夫這裝扮,就算走在汴京大街上,也沒人認得我。”
趙孝騫點頭,真誠地贊道:“確實認不出,剛才我見了您,都以為是來我家偷大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