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關鍵時刻,趙佶越害怕出現意外。
皇位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這些年他精心謀劃的一切,甚至不惜冒天大的風險毒害小皇子,為的不就是讓皇位順利地兄終弟及嗎?
畢竟早在他少年時,便已將天家的族譜背得滾瓜爛熟,他知道太祖和太宗開了兄終弟及的先例,也知道這一代的官家如果沒有子嗣,那么皇位按長幼順序繼承的話,正好輪到他。
天家的族譜,長幼順序的排名,是促成他干下這些大逆不道罪行的源頭。
直到今日,前方已看到勝利向他招手了,這個時候趙佶絕對不容許出任何意外,一旦失去了皇位,他將萬劫不復。
有一個事實,趙佶和趙孝騫都很清楚,他們雖是敵人,但結局都是一樣的,不是富貴至極,便是身首異處。
趙佶了解趙孝騫,他知道自己若當不上皇帝,趙孝騫一定會弄死他,反過來說,如果自己當上皇帝,他也一定會弄死趙孝騫,還有那個缺德冒煙的爹。
彼此都已沒了退路,唯有成王敗寇。
“從庫房里挑選幾樣金貴又有意義的禮物,我現在進宮見太后。”趙佶果斷地道。
周興折沉聲道:“殿下,您進宮應該先覲見官家,關心一下他的身體,主動跟官家聊聊家常,告訴他最近讀了什么書,受益如何,不求官家消除對您的猜忌,但一定要擺出老實本分的姿態。”
“覲見官家后,您才能‘順便’去慶壽殿拜見太后,先后順序不可亂,不能再引起官家的疑心了,否則功敗垂成。”
趙佶點了點頭:“不錯,理應如此,多謝周長史提點,我若即位,你便是從龍功臣,本王必不吝封賞。”
周興折笑著長揖行禮:“下官便提前恭賀殿下了。”
兩個時辰后,趙佶從延福宮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似喜悅又似擔憂。
今日進宮的結果半憂半喜。
憂的是,官家似乎仍然不怎么待見他,不咸不淡地與他聊了幾句,趙佶幾番打算含蓄地解釋童謠的事與他無關,可又怕越描越黑。
趙煦的表情淡然,趙佶端詳了許久,仍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面對趙煦,趙佶打從心底里感到顫栗,他覺得這位曾經親切友善的兄長,現在卻變得越來越陌生,趙佶幾乎都快不認識他了。
伴君如伴虎,如今的趙煦實實在在給了他這種感覺。
按照周興折的主意,趙佶還是老老實實地主動稟奏,他告訴趙煦自己最近讀了什么書,有什么收獲,自己的書法還有哪些缺點,與某某大儒辯經時認識到自己有哪些不通不懂之處等等。
趙佶說得很詳細,趙煦卻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直到他說完了,趙煦才不咸不淡地勉勵了幾句。
接下來兄弟二人似乎沒什么可說了,趙佶尷尬地在福寧殿坐了一陣后,不得不識趣地起身告辭。
退出福寧殿,趙佶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趙煦對他的猜忌仍然未消除,那首在遂寧城廣為流傳的童謠,終究成了趙煦心中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掉。
一想到那首童謠,趙佶便不由對趙顥父子恨得牙癢癢。
若不是這對父子使出這缺德又誅心的一招,趙佶如今何至于如此被動。
將來如若即位,你楚王一脈縱有十塊丹書鐵券,我也要弄死你們全家!
出了福寧殿后,趙佶又去了慶壽殿,太后的寢宮。
這次拜見太后,讓趙佶沉重的心情舒緩了幾分。
向太后待他一如既往地親切,尤其是在見到趙佶送來的幾樣金貴又有意義的禮物后,向太后愈發歡喜,只恨不得把他當親生的了。
今日最讓趙佶開心的是,臨走之前,向太后非常含蓄地透露了她的選擇。
將來若官家有不可言之事,太后將會支持趙佶即位。
這些年來趙佶刻意對向太后大獻殷勤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趙佶確實是長幼順序排位第一的人選,這是不容質疑的祖制,向太后作為后宮之主,自然也是要遵從祖制的。
得到向太后含蓄的答案后,趙佶簡直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告辭出了宮。
走出宮門,趙佶甚至歡喜得快要哼出曲兒了,誰知出了宮門剛走了幾步,趙佶腳步突然一頓,歡喜的表情立馬收斂起來。
他看到宮門外一輛馬車上,一個大胖子正被禁軍扶下來,艱難吃力地喘息一陣后,慢慢走向宮門。
趙佶和趙顥,再一次在宮門相遇。
上次相遇時便鬧得很不愉快,趙顥甚至親自出手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次趙佶自然不會自觸霉頭,于是皮笑肉不笑地上前,非常潦草地拱了拱手:“佶拜見楚王叔。”
趙顥一雙小綠豆眼微微一挑,隨即瞇著眼笑了,笑容依舊憨厚樸實,人畜無害。
“原來是端王,又進宮獻殷勤了?”
說話很不客氣,趙顥作為長輩,懶得跟趙佶虛偽客套,既然注定是不死不休的敵人,難道見面還要把他供起來不成?
趙佶臉色一僵,然后勉強笑了笑,道:“楚王叔進宮不也是為了獻殷勤?恕侄兒冒昧,太后素來潔身自好,您與太后是叔嫂,瓜田李下的難免惹人閑話,侄兒勸楚王叔盡量避嫌才是,切莫壞了太后的清譽呀。”
趙顥笑得愈發和煦:“呵呵,好好!端王果真是長大了,都懂得教訓長輩了,本王該說什么?多謝端王殿下教誨?”
笑容憨厚,趙顥的眼神卻突然變得陰狠,像一頭餓狼死死盯著獵物。
趙佶心頭一顫,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
他挨過趙顥的巴掌,自然是長了教訓的,他知道此刻的趙顥很危險,一言不合或許那只熟悉的巴掌又會扇上他的臉頰。
“楚王叔息怒,呵呵,侄兒的話若不中聽,你便當我沒說過,”趙佶臉上帶笑,眼中卻閃過陰鷙的光芒,盯著趙顥那張肥臉,緩緩道:“乾坤未定,你我多的是交手之時,楚王叔,侄兒只盼你好好保重。”
趙顥呵呵憨笑:“好,好!你也一樣,趙佶,來日方長,咱們交手的時候多著呢……”
說著趙顥深深地看了趙佶一眼,嘿嘿冷笑幾聲,轉身進了宮門。
趙佶目光陰沉地看著趙顥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后,原地呆立半晌,這才上了王府的馬車。
搖晃的馬車里,趙佶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不停地安慰自己。
不會出現任何意外的,大宋的祖制在此,誰敢公然違反?
官家駕崩后,大宋下一任的皇帝必然是他,沒有任何懸念。
趙顥父子任如何蹦跶,官家死后他們再無圣眷加身,尤其是趙孝騫兵權已卸,誰還會在乎這對宗親父子?
趙顥拖著肥胖的身子,頗為吃力地步行在通往慶壽殿的路上。
他的步履緩慢,走了一會兒便渾身是汗,不時掏出手帕擦拭額頭臉頰。
帶路的宦官半躬著身子,趙顥行走緩慢,宦官的速度自然要配合他,二人就這樣一步一頓,幾乎費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慶壽殿外。
照例宦官通稟,趙顥等在殿外,許久后,宦官才出來陪笑,請趙顥入內。
向太后依舊垂簾召見,叮當作響的珠簾遮蓋,趙顥隔著老遠坐著,根本看不清太后的面容,叔嫂二人就這樣聊起了家常。
聊了許久,趙顥從懷里掏出一串東珠飾鏈,東珠每一個幾乎有拇指蓋大小,做工非常精細,難得的是二十幾個東珠串成一串,大小都一致,顯然是個了不得的寶貝。
趙顥招手示意宦官過來,將東珠飾鏈交到宦官手上,讓宦官轉交珠簾后的向太后。
半晌,向太后摻雜著喜悅和埋怨的聲音從珠簾后傳來。
“楚王你這是……”
趙顥嘿嘿一笑:“數日前,弟從汴京一個胡商那里看中了此物,當時弟的腦海里就只冒出一個念頭,如此珍貴的寶貝,若戴在太后娘娘的玉頸上,那該是何等的相得益彰……”
“所以弟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這串東珠飾鏈,當面獻給太后,以博太后一笑爾。”
珠簾后,向太后沉默了許久,才又惱羞成怒地喝道:“楚王你,你不要胡說八道,當知謹言慎行!”
趙顥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這番話里,又是什么“玉頸”,又是什么“相得益彰”,又是“博太后一笑”,這番話串起來,簡直是活生生的小叔子調戲嫂嫂啊!
趙顥眼皮跳了跳,差點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特么的,最近勾搭寡婦習慣了,嘴也沒個把門兒的,說話都不過腦子了,如此關鍵緊張的關頭,若把太后得罪死了,往后不大不小是個麻煩。
于是趙顥急忙起身惶恐賠罪:“太后,太后恕罪!臣絕無他意,純粹只想表達一下臣的心意而已,太后萬莫誤會臣的一片赤誠之心。”
珠簾后寂然許久,向太后才幽幽地道:“楚王以后說話注意一些,本宮經常見你已是不該,如若再傳出風言風語去,本宮何顏見九泉之下的先帝。”
趙顥連連點頭,不停擦著冷汗:“懂,臣懂!是臣失言了。”
說完趙顥暗暗咬牙,雖說向太后也是寡婦,甚合他的喜好,但……
不管怎么說,以后要戒寡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