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瑩的聲音如穿腦魔音,瞬間嚇壞了裊裊。
趙孝騫不解地看著她,見她一臉慌張,嘴角還殘留著來不及擦去的油漬,眼神卻開始四下巡梭,似乎想找個衣柜躲起來,像極了被捉奸的小三。
“你在慌什么?你是合理合法的小三啊!”趙孝騫忍不住提醒道。
裊裊手足無措仍在屋子里尋找能躲起來的地方,聞言擺了擺手道:“你不懂,若被姐姐發現我偷吃,我就完了,今日至少要走兩個時辰消食,妾身太討厭飯后慢步了,簡直折磨人。”
趙孝騫蹙眉看著她,不太明白為何裊裊對狄瑩如此畏懼。
不,不僅是裊裊,似乎府里其他的女人對狄瑩也非常畏懼,簡直把她當成了女魔頭。
我家正室婆娘有那么可怕嗎?
不明白姐妹們平日里是如何相處的,趙孝騫還是好心地提醒她。
“人是藏不住的,但蹄膀可以藏住,你把蹄膀藏起來不就沒事了?”
裊裊如夢初醒:“對呀,把蹄膀藏起來不就沒事了……”
說著裊裊端起蹄膀便藏進屋內一口紅木箱子里,然后若無其事地端坐,儀態非常的優雅且端莊,還頗具風情地抬手理了理發鬢。
趙孝騫都無語了,這女人真是……
吃個蹄膀而已,犯天條了嗎?
片刻后,狄瑩推門而入,一邊走進屋,一邊使勁地吸鼻子,像緝毒的警犬,眼神充滿了智慧。
“沒錯,肉香味兒是這里飄出去的,就是這里!”狄瑩肯定地道。
裊裊眼神慌張,求助地望向趙孝騫。
狄瑩盯著裊裊,道:“老實交代,你偷吃什么了?”
“沒,沒有,姐姐怕是誤會了。”裊裊緊張地搓衣角。
狄瑩朝空蕩的桌子瞥了一眼,隨即目光盯在裊裊的嘴角,冷笑道:“不承認沒關系,今晚飯后慢步時辰加倍,走兩個時辰,消掉你肚里的油水。”
裊裊哭喪著臉:“我真沒偷吃……”
狄瑩淡淡地道:“先把嘴邊的油漬擦干凈了再撒謊。”
裊裊一驚,急忙抬手一抹,果然一手的油漬。
于是頓時垮下圓潤的小臉,拽著趙孝騫的衣袖撒嬌:“官人,你看看姐姐……”
狄瑩狠狠白了她一眼,道:“官人的第一個孩子多重要,以為我在害你嗎?”
“大夫都說了,肚里的孩子有點胖,生產恐有波折,要你盡量少油多清淡,你現在不在乎,等到生娃時疼得死去活來就知利害了。”
裊裊俏臉頓時有些發白:“會……很痛嗎?”
狄瑩嘆了口氣,雙手比了一個手勢:“本來娃兒只有這么大,生產時沒那么痛,稍微忍一忍便生下了……”
“你若不忌口,貪那點油膩東西,當娘的長胖了,娃兒也跟著胖,生產時大了一圈兒,硬生生要生下來,你說你痛不痛?”
裊裊被嚇得臉色更白了,望向趙孝騫道:“官人,妾身不該貪嘴的,不吃了不吃了,等孩子生出來后再吃。”
趙孝騫聳肩:“我無所謂,這事兒我幫不了你,頂多只能在產房外為你加油助威,實在瘆得慌,我也可以給你布下護法大陣……”
狄瑩恨恨瞪著他,道:“官人也是,什么事都慣著她,現在不忌口,便是把她往鬼門關里推,到底是愛她還是害她?”
趙孝騫苦笑抬手:“好了,我錯了,下次我給她做蔬菜水果沙拉,保證能填飽肚子,但沒有任何油水。”
說著起身從箱子里取出藏起來的大蹄膀,放在桌子,朝狄瑩眨眨眼。
“既然裊裊吃不了,不如我與夫人一同享用了?就讓她在旁邊看著,饞不死她。”
狄瑩見冒著熱氣燉得軟爛的蹄膀,不由也動了心,眉眼橫掃裊裊,瓊鼻一皺笑道:“甚好,咱們就當著她的面吃,讓她只能看不能動。”
裊裊大急:“你們……太過分了!”
說著便撲了上來,摟著狄瑩的纖腰撒嬌:“好姐姐,我不吃,讓我聞聞味兒也算解饞了,好不好?”
狄瑩挾起一塊軟爛的肉皮送入小嘴兒,嗯嗯有聲:“官人的廚藝愈發精湛了,這蹄膀燉得比曾經更入味兒呢。”
“跟蘇學士聊了那么多次,已略有心得,回到汴京后再與蘇學士深入研究,爭取精益求精。”
夫妻二人邊吃邊聊,裊裊在旁邊氣急敗壞又忍氣吞聲,畫面卻奇妙地頗為和諧融洽。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丫鬟的聲音傳來,告訴趙孝騫,護衛賈韭有請。
趙孝騫使勁啜了一大口肉皮,才整理了一下衣裳,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門。
來到前庭,賈韭筆直地站在樹下,見趙孝騫過來,先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后低聲道:“世子上次的吩咐,小人已完成了。”
“小人安排人手,在拒馬河上游一帶尋了個荒無人煙的山谷,召雇了數十名鐵匠入駐待命,山谷四周也安排了人手警戒,可以保證不會泄密,一萬斤生鐵以及打鐵需要的爐子工具等,也都準備好了。”
趙孝騫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錯,你是個會辦事的,就是不太會聊天,多跟陳守學學,看看他,該辦的事一絲不茍辦好,平日無事時,馬屁拍得飛起。”
“吶,這個就叫專業。”
賈韭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人會慢慢學的。”
“……會聊天就好,不必假笑,真的很難看,像被迫喝女朋友喜酒的擼瑟。”
交代了狄瑩后,趙孝騫喬裝成商人,從后門悄悄出府。
今日要辦的事頗為機密,趙孝騫不確定自己的郡王府內外是否已滲入了趙煦的眼線,一切都要掩人耳目。
獨自出門后,趙孝騫出了真定城,在城外等了一會兒。
一個時辰后,陳守和賈韭領著數百名喬裝的禁軍趕到,與趙孝騫會合。
一切都在隱秘地進行,如今汴京局勢已進入非常時期,趙孝騫感到時間已很緊迫了。
城外會合后,賈韭領路,趙孝騫騎著汗血馬狗剩,眾人一路向北,疾馳一日后,來到拒馬河上游的一道山谷內。
這里距離曾經的拒馬河大營不遠,大約只有百來里。
隨著宋遼形勢的轉變,宋軍看似平和實則步步緊逼的推進,以及遼國不得不放棄燕云十六州,曾經還是宋遼前線的拒馬河大營,如今已被宋軍荒置,宋遼的前線已至析津府北。
這道山谷是賈韭找到的最合適的地方,原本不遠處仍有兩個村莊,隨著宋遼戰事的激烈,兩個村莊的村民們已經散去,村莊里只剩下空置的房屋,方圓數十里內確實荒無人煙了。
趙孝騫對賈韭選的地點表示很滿意,這人辦事確實靠得住,活爹的眼光不錯,他挑選的死士果真有過人之處。
如今趙孝騫算是看出趙顥手下這股勢力的規則了,他們的名字應該是按天干地支排列,甲乙丙丁是這股勢力的骨干,尤其名字帶“甲”的,都不是泛泛之輩。
山谷寂靜無聲,連鳥叫都聽不到,看來選取這個地點后,賈韭派人在附近進行過一番搜索排查,莫說是人,就連附近的禽獸都被趕走了。
仰頭望向山谷上方,趙孝騫隱約可見密林間人影幢幢,應該是活爹手下那股勢力的人馬在警戒。
山谷內的面積不小,里面搭建了十幾間茅草屋,三十余名鐵匠筆直地站在茅草屋外,如同受檢閱的士兵,目光灼灼地盯著趙孝騫一行人。
趙孝騫僅僅只看了鐵匠們一眼,頓知他們的來歷。
扭頭望向賈韭,趙孝騫問道:“這些鐵匠是我父王派來的?”
賈韭點頭道:“是,王爺殿下聽說世子秘密召集鐵匠,便知世子一定又要造厲害的火器,此事絕密,殿下不能讓外人知道,尤其對鐵匠的人選必須慎重,絕不可泄密。”
“這些鐵匠也是王爺的死士,多年前培養的,他們對王爺和世子的忠誠不用懷疑。”
趙孝騫盡管不情愿,但現在不得不承認,在這個非常時期,確實只有親生父子之間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用活爹手下的人,少了很多顧慮。
讓鐵匠們聚過來,趙孝騫站在他們面前,沉聲道:“我要造一件東西,它屬于遠程打擊火器,用于攻城和戰陣……算了,跟你們解釋沒用,按我的吩咐老老實實造。”
眾鐵匠轟應一聲,然后按照趙孝騫的吩咐,開始熔煉生鐵,鑄造模具。
趙孝騫什么都不用干,光用嘴吩咐便是。
陳守安靜地站在趙孝騫旁邊,心情和表情都非常平靜。
他知道趙孝騫在干一件背著官家和朝廷的事,他也知道自己其實隸屬于汴京殿前步軍司。
但他更知道遵從自己的本心。
跟隨趙孝騫這些年,與他共同經歷榮辱與風波,陳守和麾下的禁軍兄弟們,早已將自己當成趙孝騫的家將私兵了,他們的心里已沒有了皇帝和朝廷,只認趙孝騫這個人。
今日趙孝騫什么都沒跟他們解釋,但卻非常從容地將他們帶來這處山谷,讓他們見到這些詭異神秘的人,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趙孝騫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全心信任,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他們的自己人。
陳守和禁軍們都懂了,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從此以后的他們,就是趙孝騫的家將私兵。
哪怕現在趙孝騫說一句要造反,要謀朝篡位,陳守和禁軍兄弟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為趙孝騫殺出一條通往汴京皇位的血路,最后將黃袍披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