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酬斡率三千遼騎擅自行動,上京朝堂確實不知情。
耶律延禧彼時正滿心打算與大宋停戰,然后一邊專心對付女真叛亂,一邊準備籌辦即位登基。
遼國已經搖搖欲墜了,耶律延禧怎么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怒大宋,尤其是惹怒趙孝騫?
“蕭酬斡……該死啊!”耶律延禧臉色鐵青,重重拍案。
蕭奉先的臉色也不好看,他與大宋簽下河間之盟,回到上京后挨了不少罵,遼人都罵他是賣國賊,……雖然是事實,可是,重點是挨罵了啊。
直到最近幾日,上京的風頭才漸漸平緩,罵他的人沒那么多了,畢竟這時人們也都恢復了理智,知道蕭奉先簽和議不過是個執行者,真正授意的人是監國皇太孫。
罵也挨了,此時大宋卻突然撕毀和議,重新開始挑起戰事,殺了不少遼人,和議相當于白簽了,蕭奉先挨的罵也白挨了。
尤其是,趙孝騫那里,蕭奉先也不好交代,說好的兩國和平交接燕云十六州,結果遼人搞出這么大的事,據說趙孝騫還受了重傷。
蕭奉先打心底里惶恐,這怕是會影響自己的前程啊,……影響他在大宋的前程。
“太孫殿下,眼下當務之急,應當立即遣使赴宋,與趙孝騫當面解釋……”
“并且咱們大遼也應拿出姿態,宣布蕭酬斡是大遼叛賊,舉國緝拿,派兵配合宋軍清剿追殺蕭酬斡,如此才可消宋軍雷霆之怒,否則事態會愈發嚴重。”蕭奉先沉聲道。
耶律延禧神情有些無措,不自覺地望向一旁的蕭兀納。
蕭兀納當然是跟蕭奉先穿同一條褲子,于是沉穩地道:“殿下,臣以為蕭副使所言有理,大遼國勢已不如當年,如今切不可觸怒宋國,必須拿出態度,以消趙孝騫之怒,蕭酬斡必須死!”
耶律延禧眼神閃過一絲殺意,點頭道:“可!此事便辛苦奉先再跑一趟大宋,與趙孝騫當面解釋清楚,另外,從上京遣精銳皮室軍三千,急赴邊境,配合宋軍剿滅蕭酬斡。”
“遇之,則殺之,蕭酬斡的頭顱送去析津府趙孝騫帳前。這是我大遼的誠意。”
二人躬身領命。
顯然耶律延禧已經決定放棄蕭酬斡這位遼國駙馬都尉了,竟然派遣皮室軍出上京追殺蕭酬斡。
皮室軍,編制僅三萬,直屬遼國皇帝統領,是精銳中的精銳。
它的性質相當于大宋的禁軍班直,也可以說是御林軍,當皇帝一旦動用這支兵馬,便可見事情的嚴重性了。
燕云,析津府。
宋軍對遼人的殺戮仍在繼續。他們打的旗號是為郡王殿下報仇。
在兩國的關系里,趙孝騫遇襲重傷事件是個轉折點,事發之后,宋軍在燕云的態度截然大變。
他們顯然放棄了和平接收燕云十六州的方式,還是拿起了慣用的火器和刀劍。
跟蠻夷講道理是不管用的,火器和刀劍才是他們聽得懂的語言。
宋軍此時勢大,那就以勢壓人,不管你服不服,先跪下再說,跪下還能留你一條活命好好改造,不跪者,此子斷不可留。
短短數日,宗澤所部數萬兵馬橫掃燕云以北,大軍所過鄉村堡寨,當地宗族武裝團練要么望風而逃,要么投降受死。
宗澤麾下將領更是毫不留情,重點肅清燕云地面上除了漢人之外的民族。
鄉村鎮縣肅清后,大軍直下順州,儒州,檀州,薊州等城池。
大軍臨城,城門大開,城內暫時維持統治的遼國官員出城迎宋軍,并主動交還官府權力,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或不滿。
現在的燕云十六州對契丹人來說,簡直是人間地獄。
宋軍殺遼人都殺紅了眼,以往不愿離開故土的契丹人,早已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跑得遠遠的。
接收城池之后,大宋官員立馬上任,隨便一統計,發現城里只剩了漢人百姓,其他各族的百姓已跑光了。
南邊的種建中也沒閑著,五萬大軍從河間府分兵而出,數日內直下涿州,鄚州,新州等城,并繼續往西推進,兵指應州,朔州,云州……
收復燕云十六州,本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兩國和平交接的話,正常的速度至少半年以上。
可是趙孝騫遇襲事件后,宋軍單方面加快了行動,短短幾天時間,燕云十六州大半城池已入宋軍之手。
而且宋軍挾怒橫掃燕云,動輒殺戮肅除,各地本來存在的一些地方抵抗武裝在宋軍風雷之勢的掃蕩下,終于心生懼意,跑的跑,散的散,宋軍兩路大軍基本沒遇到抵抗。
析津府官署后院。
趙孝騫躺在床榻上,一名新買來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喝藥。
比命還苦的藥湯入嘴,趙孝騫五官扭曲成一團,侍女急忙將準備好的一塊麥芽糖送入他嘴里。
絲絲甜味蓋過了湯藥的苦,趙孝騫的表情這才恢復如常,躺回床榻上長喘了一口氣。
這回算是自己命大,被馬撞飛了居然還能撿回一條命,老天顯然是看他沒完成使命,舍不得讓他死。
像他這種自帶主角光環的人,不會那么容易死,理論上趙孝騫可以在兩軍交戰時獨自站在陣前,脫下褲子朝敵軍方向撒尿,并極盡挑釁之能,“來打我撒,來打我撒”。
對面射來的弓箭都會繞著他走,……嗯,理論上是這樣的。
被送到析津府好幾天了,隨著大夫的診治,趙孝騫的傷勢好了不少,每天乖乖喝藥,五臟六腑沒有那種痛苦的灼燒感了,說明內傷正在緩緩愈合。
除了內傷,趙孝騫身上還有不少傷口,比如肩胛上的箭傷,還有被馬撞飛后的摔落在地的各種擦傷,據說被人抬回來時,趙孝騫渾身血淋淋的,跟死人一樣,陳守和賈韭都恨不得當場抹脖子自盡了。
這么重的傷勢居然還能活下來,趙孝騫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體質好,多半歸功于老天爺瞎了眼。
床榻上躺了幾天,趙孝騫很想出去走走,可自己實在沒法動彈,轉眼望向旁邊侍候的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趙孝騫和顏悅色地問道。
侍女一驚,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叫……”
趙孝騫立馬打斷:“不重要,有個事情你辦一下,我要去院子里躺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被剝奪姓名權的侍女有些為難:“大夫說,殿下半月能不能動……”
“刀架在大夫脖子上,他會鼓勵我現在就下地活蹦亂跳。”趙孝騫道:“算了,不為難你,你叫陳守和賈韭進來。”
侍女如釋重負,急忙出了房門。
很快陳守和賈韭進來。
幾天過去了,陳守每次看到重傷的趙孝騫時,臉上都帶著無盡的愧色,賈韭更是氣色灰敗,像從墳里掀了先人板板的摸金校尉,渾身透著一股死氣。
陳守與賈韭的身份不同,陳守是禁軍武將,但賈韭卻是趙顥身邊的死士。
死士未能保護好世子,可就不是一句“失職”能交代過去的,現在汴京的趙顥估摸快收到消息了,大概率會賜他當場自盡。
所以賈韭如今的氣色,大約已開始提前實習死人的狀態了。
二人進門行禮,趙孝騫拍了拍床榻:“你們,想辦法把我弄到院子里,我要呼吸新鮮空氣。”
陳守是個糙漢子,倒也沒管大夫怎么說,他習慣聽趙孝騫的命令,讓干啥就干啥。
于是陳守立馬召來幾名禁軍進屋,將趙孝騫的床榻拆了,只留一個身位的床板,眾人小心翼翼地抬著趙孝騫出去,趙孝騫躺在床榻上紋絲不動,一點也沒扯動傷口。
終于到了院子里,禁軍們扯著被褥將趙孝騫轉移到準備好的軟塌上,侍女急忙幫趙孝騫蓋上被子。
趙孝騫抬眼看著她:“你是不是傻?七月大夏天的,你給我蓋被子?回頭中了暑你來搶救我?”
侍女一驚,急忙將他身上的被子拿走。
趙孝騫轉眼看著面前的陳守和賈韭,然后道:“賈韭,你現在去領二十軍棍,讓陳守麾下的禁軍施刑,現在就去。”
陳守和賈韭有點意外,但賈韭還是一聲不吭地領命。
半晌后,賈韭一瘸一拐地回來,軍棍打得很重,禁軍一點沒留情,普通人挨了這頓軍棍半條命都沒了,但賈韭仍然能走能站,不愧是練武的,身體底子確實不錯。
看著賈韭的模樣,趙孝騫滿意地點點頭,道:“護衛不力的事,我已經懲罰過了,你給我父王去封信說一聲。”
頓了頓,趙孝騫突然朝他一笑:“一事不二罰,我既然罰過你了,我家那活爹就不能再罰了,以后好好留在我身邊做事。”
賈韭和陳守一愣,這時他們才知道趙孝騫罰軍棍的用意。
賈韭更是眼眶一紅,嘴唇囁嚅想說點什么,終究還是無言出口,只是默默朝趙孝騫雙膝一跪,深深地磕了下去,然后起身。
賈韭心里很清楚,趙孝騫受了重傷,楚王殿下是決計不會饒了他的,等汴京的消息過來,賈韭這條命多半活不了。
但此時趙孝騫罰了他二十軍棍,便算懲罰過了,楚王便不好再罰,這等于救了賈韭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