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初見,有點尷尬。
耶律南仙的腦回路與狄瑩二女似乎不在一個維度,導致狄瑩今日的登門更像個笑話。
原本狄瑩打算上門給耶律南仙一個下馬威,作為趙孝騫的正室,趾高氣昂給妾室來一次靈魂的洗禮,順便教她認識大小王,教她規矩,這不是所有權貴大戶人家的正室夫人都應該干的嗎?
為何到了她這里,畫風卻截然不同了?
眼前這位遼國公主,思維好像與眾不同,甚至連她與趙孝騫的關系都出乎狄瑩的意料。
人家是俘虜,不是妾室,接下來還怎么趾高氣昂?姑娘夠可憐了,狄瑩若還擺出正室夫人的嘴臉教訓,這跟猛踹瘸子僅剩的好腿有啥區別?
造孽啊!
于是善良的狄瑩決定,今日社區送溫暖必須送到位。
“公主殿下的宅子有點簡陋了,我家官人太粗心,而且忙于軍國大事,李清臣辦事也不靠譜,如此陋居實在不符合公主殿下的身份……”
“這樣吧,我馬上吩咐下去,給公主殿下在城里另尋一座宅院,至少是五進的院子,管家丫鬟下人也都增加一批,總歸要把殿下侍候周到才是。”狄瑩笑吟吟地道。
耶律南仙搖頭:“不必了,我是宋國的俘虜,不配這般禮遇,郡王妃莫在我身上浪費錢財。”
“要的,要的。”狄瑩笑道:“殿下身份尊貴,怎樣的禮遇都不過分,不知殿下還有何要求,盡管說出來,我一定為你辦到。”
耶律南仙眨了眨眼,道:“真能辦到嗎?”
“真能。大宋境內都能。”狄瑩鄭重承諾。
耶律南仙想了想,道:“郡王妃能不能斬斷你家官人對我起的色心?”
狄瑩瞳孔地震:“???”
裊裊肚皮內的孩子猛踹:“???”
耶律南仙耐心地解釋道:“你家官人,也就是趙郡王,他總是色瞇瞇地盯著我,對我有不軌的企圖,常常像一個登徒子般撩撥我,調戲我。他力氣太大,麾下還有十萬精兵,我怕是反抗不了……”
見狄瑩臉色泛起青綠,呼吸愈見急促,耶律南仙小心翼翼地道:“郡王妃……能收拾你家男人嗎?”
狄瑩深呼吸,臉上的青綠始終消除不下去。
裊裊扭過頭,雙手捧著隆起的肚皮,肩膀一聳一聳如同岔了氣。
良久,狄瑩從齒縫中迸出仨字:“……能收拾!”
耶律南仙長松了口氣,難得地露出釋然解脫的笑容,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滿人間,前堂的光線都變得明媚起來。
“多謝郡王妃,我只想安安分分做宋國的俘虜,不想做趙郡王的女人。”
“……好的,我保證你能當一輩子的俘虜。”狄瑩咬牙道。
耶律南仙蹙眉:“???”
這話……是好話嗎?
不管了,耶律南仙覺得跟狄瑩聊天很愉快,人家郡王妃看似氣勢洶洶,但其實很好說話的,耶律南仙有一種遇到親人的感覺,心里很舒服。
于是耶律南仙又扭過頭,目光譴責地望向身旁的宮女。
“誰說郡王妃來者不善,這不是很通情達理嗎?”
宮女垂首嘆息。
……求求了,你就當我死了吧。
聊不下去了,再聊狄瑩都覺得該跟這位遼國公主磕頭賠罪了。
狗男人干的好事!
毫不猶豫地攙起笑得沒人樣兒的裊裊,狄瑩鐵青著臉,咬著牙告辭。
耶律南仙起身送客,誰料剛站起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三人垂頭看去,見一把小花鋤靜靜地躺在地上。
耶律南仙也頗為意外,彎腰將小花鋤撿了起來,面不改色地道:“不要怕,這是我用來防身的,很合情合理吧?”
說完淡定地將小花鋤重新插回腰帶后。
狄瑩的表情都麻木了,一旁的裊裊終于克制不住,發出了大笑聲,笑得前仰后合,腳步踉蹌。
“不,不行了……告辭,哈哈哈哈,告辭……”裊裊搶先走了出去。
耶律南仙大約終于領會到人情世故,居然親自將狄瑩二女送出了門外。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狄瑩站在耶律南仙的家門口,畢恭畢敬地朝耶律南仙躬身行禮,賠罪道歉,一臉鐵青地轉身離去。
本打算登門尋釁滋事,給耶律南仙一個下馬威。
誰能料到最后臨出門,郡王妃卻不得不給耶律南仙躬身賠禮道歉,人生啊,……真是處處充滿了意外。
裊裊依然在笑,雙手捧著大肚子放肆地笑,走路的姿勢像一條歪歪扭扭的長蟲,狄瑩不得不用盡力氣攙扶著她。
“姐姐,姐姐……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肚子痛,快找大夫開藥給我安胎,哈哈哈哈……”裊裊笑得花枝亂顫。
狄瑩咬著牙將裊裊扶上了馬車,吩咐車夫趕往城內的醫館。
看著笑得沒人樣兒的裊裊,再想想今日經歷的一切,狄瑩很想哭。
因為那個狗男人,她最終不得不跟人家道歉,最后還要帶裊裊去開藥安胎……
這輩子她都沒這么狼狽過。
終究還是她默默承擔了所有。
現在狄瑩唯一的心愿,只想殺夫證道。
河間府。
坐在府衙官署正堂的趙孝騫突然發現鼻子癢癢的,齜牙咧嘴半晌,一個噴嚏震徹堂內,如猛虎嘯林,百獸震惶。
旁邊的許將和種建中露出關懷之色,許將關心地道:“子安,如今雖已入夏,但天氣乍炎還寒,日夜冷暖無常,子安尚須保重身體,十萬將士不可缺主帥啊。”
趙孝騫揉了揉鼻子,道:“無妨,剛才的噴嚏我感覺跟身體無關,應該是陷入了某種神秘的玄學儀式……”
揚了揚下巴,趙孝騫示意種建中接著說。
種建中道:“河間府攻陷數日,城內已恢復了秩序,破城之時無辜遇難的百姓尸首也已妥善處置,如今城內的商鋪也已陸續開門,當然,還有小半的商鋪始終不敢開門,百姓們大多也不敢上街。”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收攏人心是個漫長的過程,慢慢來吧,回頭我上疏朝廷,請官家給河間府一些減免稅收的政策,同時官府和守軍也當嚴厲約束行為,不準再發生滋擾欺壓百姓的事件。”
種建中又道:“另外,據斥候來報,遼國上京已調集了二十余萬遼軍,正在上京集結,不日將開赴燕云十六州,顯然遼帝不會放棄燕云,打算與我軍一決生死。”
趙孝騫笑了:“確實是一決生死,這二十余萬遼軍應該是遼國最后的希望了吧,若是被咱們殲滅,遼國以后再無還手之力,我大宋官家一統華夏指日可待。”
堂內眾人頓時露出興奮之色。
五代十國至今,原本大宋只是占據了華夏一半的國土,算不上統一王朝,說得難聽點,大宋只能算是地方割據政權。
誰能想到立國百年后,大宋居然有一統江山的實力,而且距離最終勝利的曙光已經近在咫尺了。
換了十年前,在座眾人簡直做夢都不敢做得如此奢侈啊。
許將緩緩道:“子安的意思,我軍克河間府后,十萬將士按兵不動,只等遼國這二十余萬兵馬殺來?這樣是不是太被動了?”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我感覺遼帝可能還有別的心思,所以不用著急,現在該著急的應該是遼國。”
“別的心思?”
“嗯,一手做好打的準備,另一手做好議和的準備,遼國如今日薄西山,頹勢漸顯,遼帝不一定有勇敢跟我大宋硬剛到底,朝堂上也應該會出現別的聲音。”
許將目光閃動:“子安的意思是,遼國可能會主動議和,放棄燕云十六州以換取兩國休兵?”
趙孝騫望向他,微笑道:“沖元先生若是遼帝,你敢拿這僅剩的二十余萬兵馬,賭上社稷國運嗎?”
許將怔忪片刻,苦笑搖頭:“老夫沒那么大的魄力,利弊權衡之下,議和偏安或能勉強為國祚續命。”
趙孝騫點頭道:“所以,遼帝應該更煎熬,滿心不甘卻無能為力,如果他理智尚存,我認為他最終會選擇遣使議和。”
“如若遼帝欲議和,子安如何抉擇?”
“當然答應啊,我又不傻,能兵不血刃收復燕云,減少將士的傷亡,誰會拒絕?”
“但議和之后,宋遼兩國簽下和議,從此永罷刀兵,我大宋再無理由興王師滅遼了,怎么辦?”許將追問道。
趙孝騫嘆了口氣。
狀元公雖然學識淵博,文才絕世,但還是太講道德,太放不下面子了。
“沖元先生,國與國之間,講的是實力和利弊,而不是所謂的契約精神,收復燕云后,我大宋再次積蓄力量,隨便找個借口就能繼續對遼國開戰,多簡單的事,比如我們某個士兵在遼國境內失蹤……”
許將一怔,立馬明白了趙孝騫話里的意思,臉色頓時有些復雜,看得出他內心的掙扎,在道德和家國功業之間煎熬不已。
種建中卻笑了:“殿下所言,甚合末將口味,沒錯,咱們拳頭硬,想打就打,豈是一張和議廢紙能約束的?”
趙孝騫朝他贊許地豎起大拇指:“你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