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
趙孝騫坐在李清臣對面,滿面憂愁地看著李清臣一手托碗,一手執箸,吃得滿嘴流油。
這貨以前來蹭飯時,真真假假還會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忸怩之態,偶爾還會拎點小禮物登門,表達自己不白吃的意愿。
現在這貨不僅空手上門,連忸怩的表情都欠奉了,進門就吆喝著要吃飯。
真就一點體面都不要了嗎?還是我最近太給他臉了?
雖說自己忙于軍務,把真定府的政事一股腦兒扔給他,人家當牛做馬操持這一大攤子也不容易,但是……這也不能當做厚顏無恥蹭飯的理由啊!
“老李啊,你是孤兒嗎?你沒家嗎?”趙孝騫無奈地嘆道。
李清臣擦了擦油嘴,道:“下官赴任真定府,妻兒家眷留在故鄉安陽侍奉父母,下官孤身上任,真定城內僅有一間瓦舍遮蔽風雨,家中僅有一老仆服侍,有家沒家沒什么兩樣。”
趙孝騫臉頰微微一抽,這么慘了,再把這貨趕出去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算了,喜歡蹭飯就蹭吧,干活勤快的牛馬主人家也會給它多喂幾把草料,李判官的待遇總不能連畜生都不如吧。
想到這里,趙孝騫心懷盡釋,甚至主動給李清臣挾菜,和顏悅色地道:“老李啊,多吃點,看你瘦的,為了真定府的公務忙得都脫了相,心疼死我了……”
李清臣感激莫名,急忙道謝。
吃得差不多了,李清臣才擦了擦嘴,從懷里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遞給趙孝騫。
“啥?”趙孝騫茫然接過。
展開一看,趙孝騫頓時兩眼大亮。
竟是一份禮單,里面的東西不多也不少,幾千貫錢還是有的。
趙孝騫生平受禮無數,這一次的禮物價值是最低的,然而這居然是李清臣送的,以他的寒酸勁兒,能送幾千貫錢已經很了不得了。
于是趙孝騫心情大悅,狠狠拍了拍李清臣的肩,大笑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老李,總算懂事了!我這人清廉如水,一窮二白,從來不搞什么收賄送賄那一套,不過這禮既然是你送的,值得紀念。”
“趕緊把禮物送來,我存進庫房里作為紀念。”
李清臣臉色頓時浮上赧然,只覺得臉上臊得慌,低聲道:“殿下誤會了,這禮不是下官送的,是別人送給下官的。”
接著李清臣又補充道:“當然,下官亦早有孝敬殿下之心,無奈囊中羞澀,實在拿不出手,殿下若不介意,這禮單上的物事下官這就派人送來,算是借花獻佛送給殿下。”
趙孝騫表情一滯。
原以為他懂事了,結果還是不懂事啊……
“別人送你的東西,我怎么好意思要。”趙孝騫義正嚴詞地道,順手將禮單塞進了自己的懷里。
“對了,人家為何送東西給你?要你幫忙辦什么事嗎?”趙孝騫拍了拍他的肩。
“律法無外乎人情,以咱倆的交情,不是什么大事的話,你不妨應下,我睜只眼閉只眼放過去,不能讓你在人家面前沒面子,對吧?”
李清臣微笑道:“下官與送禮的人毫無交情,今日才初識。這人要下官辦的事,下官答應還是不答應,全看殿下的意思。”
趙孝騫挑眉:“看來好像是大事,你先說說。”
李清臣緩緩道:“前幾日,皇城司依殿下之令,拿了城外玄清觀十余名道士,此事殿下可記得?”
“當然記得,皇城司這會兒還在大牢審他們呢。”
李清臣笑道:“殿下,求情的人來了,那人送了下官這份厚禮,請下官行個方便,把那十幾個道士放了。”
趙孝騫一怔:“為了十幾個道士,送你這么大一筆錢?那人咋想的?”
李清臣搖頭道:“下官不知那人是什么來歷,也不知為何要花這筆錢疏通官府,只為了救出那十幾名道士。”
“但下官可以肯定,那人不過是浮出水面的人,他也不過是代人辦事罷了。”
趙孝騫沉思許久,道:“老李,你的意思呢?”
李清臣道:“如果只是尋常小事,睜只眼閉只眼放過倒也無妨,可下官聽說此案是殿下親自吩咐皇城司辦的,下官雖不知此案始末,但也知道殿下必有緣由,那些道士放還是不放,下官聽殿下的。”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老李,我不瞞你,玄清觀一事,我已下令徹查到底,我真定府治下,絕不容許出現這等傷天害理的窩點,必須要連根拔起。”
“皇城司如今還在查玄清觀幕后的人,沒想到居然有人出動跳出來給你送禮,呵呵,倒真是自己送上門了。”
李清臣小心地道:“玄清觀究竟做了什么惡事,下官對此事糊涂得很,殿下可否賜告?”
趙孝騫于是將前幾日城外祭祀龍王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李清臣聽完后不由大怒,重重一拍桌案,道:“喪盡天良,其罪當誅!殿下,下官以為確實應該一查到底,否則真定府治下不知還會有多少無辜孩童喪命,多少無辜鄉民被騙錢財。”
趙孝騫淡淡地道:“從現在的跡象來看,做惡的玄清觀可能只是棋子……”
“真正幕后的人還沒浮出來,甚至這個幕后的人,他的棋子不止玄清觀一家,也可能不止真定府這一地,他應該有個龐大的組織,專門在各地騙錢斂財。”
李清臣道:“殿下,今日送禮之人,是個讀書人,名叫‘田鏡’,聽他說參加了朝廷兩次科考,皆未中榜,以下官看,這個田鏡應該也是棋子。”
頓了頓,李清臣試探著道:“殿下,要不要以此人為餌,秘密布控,順藤摸瓜把他幕后的人找出來?”
趙孝騫笑了:“不管是不是棋子,先拿下再說,我的地盤上,懶得跟這群人玩心眼,絕對的實力碾壓下,任何陰謀詭計都沒用。”
“先讓皇城司拿人,拿問下獄后再審,從他嘴里挖出一個人就拿一個人,我只想看看,在真定府這塊地面上,究竟還有哪些藏龍臥虎之輩是我不敢動的。”
皇城司奉命出動,李清臣離開郡王府不到半個時辰,皇城司的人馬就在真定城的一家館驛里找到了田鏡,然后將他鎖拿下獄。
事發突然,田鏡還在館驛里等李清臣的消息,他的心情甚至有點悠閑,有點得意。
對他來說,今日真定城一行,不過是完成主家交代的一件小事,錢財送到位了,李判官把事辦了,彼此皆大歡喜,若李清臣實在不給面子,田鏡再抬出幕后的人,這個面子不給都不行。
可他萬萬沒想到,不到半個時辰,答應得好好的李清臣突然就翻臉了。
不僅沒給他辦事,反而將他拿問下獄。
皇城司的人馬一窩蜂沖進館驛時,田鏡仍是一臉懵逼,當自己被摁倒在地,雙臂被反剪成一個奇怪的角度,痛得吱哇慘叫時,田鏡終于察覺到,今日真定城之行恐怕栽了。
真定城的官場,真就一點規矩都不講了,收了錢不辦事,居然把他這個出錢的金主給辦了。
真特么尿性,這是打算站著把錢掙了嗎?
田鏡慘叫咒罵之時,皇城司的人馬可沒管他什么反應,將人綁了就走,一炷香時辰后,田鏡便被扔進了真定城大獄。
大獄內陰暗潮濕,充斥著令人嘔吐的惡臭,田鏡進了大獄后被綁在一個血跡斑斑的木架子上,像受刑的耶穌。
沒人跟他玩心理戰,趙孝騫的命令緊急,皇城司浪費不起時間。
田鏡剛被綁好,簽押房便進來了人。
皇城司勾押官趙信,官已入品,職位卻沒變,趙信時刻有一顆上進的心,只是立功的機會太少,但愿這次不會讓他失望。
趙信進了簽押房,便找了個舒適的椅子坐下,翹起了二郎腿,悠哉地看著田鏡。
“明人不說暗話,田鏡是吧?你的事兒犯了,是你自己主動交代,還是我用刑之后再交代?”
田鏡咬著牙,目光惡狠狠地盯著他。
趙信微笑道:“許多英雄好漢進了這里,都以為死扛著一言不發,官府就拿他沒辦法,他們也都以為自己是一條好漢,任何刑具折騰之下,都絕不會吐露半個字。”
說著趙信悠悠地嘆了口氣,笑道:“可惜,很多人都低估了官府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的骨氣,無論多硬的嘴,只要被刑具折騰幾次,都會痛哭流涕大喊愿招,有的英雄好漢只受了一樣刑具就頂不住了。”
趙信站起身,打量著田鏡笑道:“我看你細皮嫩肉的,應該是個讀書人,你們讀書人常標榜氣節,骨氣什么的,呵呵,光說不練嘴把式,咱們碰一下吧,但凡你熬得住兩樣刑具,我都敬你是條漢子。”
田鏡的臉色已變得蒼白,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潸潸滑落。
從入獄到現在,還沒受過任何刑具,可趙信一番如沐春風般的侃侃而談后,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和壓力,簡直不遜于刑具加身。
趙信瞥了一眼田鏡的反應,不由笑了,笑容有點失望。
嗯,這位,恐怕不是什么英雄好漢。
“來人,先把咱們的刑具都擺出來,給這位英雄長長眼。”趙信喝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