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男人都有一個武俠夢,同樣的,每個男人其實也有一個被美女們瘋狂追求卻愛而不得的夢。
當梁雅說大理寺外許多人想進來探視他時,趙孝騫的腦海里已自動編造了一個凄婉動人纏綿排側的才子佳人故事。
大宋紹圣年間,名滿天下的大才子趙半闕,被奸人構陷入獄,時年汴京震動。
無數才貌絕代的花魁和千金小姐為之肝腸寸斷,紛紛聚集于大理寺外,只求能見趙半闕一面,一表衷腸并發誓此生非趙半闕不嫁,哪怕趙半闕死了,她們也會殉情隨他而去。
至不濟也會一生守寡,馀生活在與趙半闕點點滴滴的回憶里這故事太感人,太虐心,趙孝騫想想都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然而梁雅很不合時宜地打破了他的美夢。
「呢,大理寺外面聚集的大多是殿下的故交,都是男的,至于花魁娘子,千金閨秀——這個,真沒有。」
趙孝騫表情頓時僵住了,眼里的失望怎麼都掩飾不住。
「按照劇情發展,此時的大理寺外,應是花魁多如狗啊—她們怎麼不按套路出牌?」趙孝騫痛心極了。
見趙孝騫的精神狀態明顯有點不穩定了,梁騅小心地道:「興許花魁娘子們不喜摻和朝堂事,畢竟殿下因涉事而入獄,朝廷還在查呢,娘子們大抵是不敢冒風險的,怕牽扯進來—.」
趙孝騫嘆了口氣:「言之有理,這應該是唯一的解釋了。」
梁雅道:「大理寺外的故交們——
趙孝騫撇嘴:「都是男人,有啥可看的,叫他們回去吧,探視我有什麼意義,實在閑得慌,沒事幫我去開封府敲敲鳴冤鼓,朝會上幫我吼幾聲世道不公」,這些豈不比探視我更有意義。」
梁雅笑道:「世人心中自有公道,老實說,殿下入獄,就連下官也覺得頗為不公,殿下是我大宋的英雄,卻無端卷進了風波里,下官雖不知殿下為何斬四十二名官員,但下官覺得,殿下這麼做自然有您的道理。」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梁寺丞倒是明事理,我在監牢這段日子,就靠梁寺丞多多關照了。」
「殿下放心,下官定會好好侍候,一應吃穿用物,定不讓殿下受委屈。」
二人寒暄幾句,突然沉默下來,互相對視。
許久之后,趙孝騫幽幽地道:「你打算在我牢門前待到什麼時候?我的第一樓的灌湯包呢?你特麼餓到我了。」
梁雅悚然一驚,起身就往外跑:「下官該死,這就去辦!」
趙孝騫入獄的當天晚上,州橋第一樓香噴噴熱騰騰的灌湯包八百里加急送進了大理寺監牢。
與此同時,州橋到東西城角樓的汴京大大小小的勾欄瓦舍里,數十名說書先生拍下了醒木,開始說新故事。
不得不說,說書先生們這一次緊抓時事熱點,趙孝騫白天剛入獄,晚上便成了說書先生們嘴里的故事主角。
「..話說紹圣二年,河間郡王奉旨戌邊,于真定府和拒馬河兩敗遼軍,諸位可聽清了,兩敗遼軍」!大宋立國百年,我王師何曾如此揚眉吐氣過?諸位可當浮一大白乎?」
「要說這位河間郡王是誰?此人何來如此大的能耐?且聽某細細道來,河間郡王姓趙,名諱上孝下騫,是當今官家的宗親兄弟,也是楚王殿下的獨子。」
「這位郡王殿下出生便不凡,傳聞降生之時,滿室靈芝飄香,天象隱見虎豹之形,久旱之地,遂降甘霖,當是時也,謂為京師奇觀——.」」
說書先生講得口沫橫濺,越說越入戲。
不愧是吃這碗飯的行家,所謂出生異象,靈芝飄香什麼的鬼話,從他們嘴里說出來,居然如同親眼所見,誠摯得讓人不忍生疑。
神奇的是,如此玄幻的扯淡,在座的聽客居然都信了,沒辦法,古代人就吃這一套,他們印象里的不凡之人,出生時是一定要有異象的,這是大人物的標配,沒有異象說明不夠檔次,更沒有看點。
說書先生們胡說八道多年,自然是懂觀眾的爽點的,于是不負眾望,果斷給趙孝騫加持了異象。
異象說完,進入正題,說書先生們按照張小乙給的故事情節,開始添油加醋,極盡夸張地說起河間郡王兩敗遼軍的經過。
這又是汴京看客們非常關注的爽點,畢竟兩敗遼軍的蓋世功勞,天下人只知結果,不知過程,真正知道結果的,只有朝堂上那些大佬們。
現在說書先生們把宋遼之戰細細說來,頓時引起看客們的滿堂喝彩,說到關鍵處,說書先生突然住了嘴,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了一杯水潤嗓子,一臉神秘卻不往下說了。
看客們急不可待,見這副欠揍的樣子,紛紛怒罵叱喝,然后不情不愿地將散碎的銅錢碎銀扔上臺。
說書先生頓時眉開眼笑,彎腰拾起看客們的賞錢,躬身道謝后,繼續娓道來。
醒木一拍,說起趙孝騫率三萬龍衛營將士,于真定府北面列陣迎敵,郡王殿下天縱之才,近年造出了一種非常犀利的火器,可謂無堅不摧。
龍衛營三萬將土正是靠著郡王殿下造出的火器,將遼軍釘死在真定府以北五十里外,曾經天下無敵的遼軍,竟不得寸進,反而被宋軍殲滅數萬,最終兵敗如山倒。
此戰也,大宋王師幾乎全殲遼軍五萬兵馬,最后只有遼帥耶律淳率數十名親衛倉惶逃回南京。
大宋立國以來,絕無僅有的殲敵數方的大勝,在趙孝騫手中得以實現。
看客們聽得如癡如醉,說到這里,頓時引發滿堂喝彩,說書先生趁機住嘴,
又是一臉欠揍的微笑,在看客們的笑罵聲中,不得不再次扔上銅錢碎銀。
在張小乙的交代下,龍衛營兩敗遼軍的經過,說書先生們還算比較客觀,沒有過分添油加醋。
畢竟故事要取信于人,首先第一要素就是,你得靠譜兒。
不然兩軍交戰,你突然來一句天降神雷把敵人都劈死了,這不純純侮辱人智商嗎。
接下來說書先生們又開始說起了趙孝騫和龍衛營第二次大敗遼軍,拒馬河南岸風聲蕭蕭,遼軍試圖渡河偷襲,被趙孝騫提前察覺,遂在南岸布下重兵。
此戰遼軍出動了兩千重甲騎兵,然而終究敵不過大宋王師的火器,兩千重甲騎兵全軍覆沒,此戰殲遼軍三萬,余者倉惶北逃,從此遼軍不敢南下而牧馬,大宋新開四百里疆土,宋遼攻守之勢自此易也。
看客們越聽越激動,一陣陣的滿堂喝彩幾乎掀翻了屋頂,勾欄瓦舍的老板掌柜們喜笑顏開,多年沒見如此熱鬧興隆的場面了。
隨著說書先生的娓道來,看客們身心都沉浸在邊疆風起云涌,沙場征戰的畫面里,故事跌巖之間,看客們群情激奮,難以自抑。
而趙孝騫的個人形象,也隨著故事的發展而愈發具象化了,看客們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河間郡王的模樣,已有了清晰的眉眼,甚至連一場場戰爭的畫面,眾人也仿佛身臨其境,激動得面紅耳赤。
看著勾欄內的氣氛已達到高潮,說書先生眸光一閃,開始慢條斯理地繼續往下說。
「三日前,河間郡王突然回京,這件事想必諸位大多知道吧?不瞞諸位說,
郡王殿下剛進城門,老朽不才,便親眼瞻仰過殿下的風采,果真是風流俊俏,威武不凡,如天神臨世,令人敬畏。」
在座眾人紛紛笑了起來,還有人附和說,當日他們也曾見過郡王殿下,還給殿下讓了道,規規矩矩站在路邊行了禮。
「諸位只知殿下回京,但諸位可知殿下為何回京?」
說書先生的這個問題,把在座的看客們問懵了。
環視四周后,說書先生突然一嘆,神情黯然道:「殿下回京,是因為他在真定府招惹了奸人!今日郡王殿下被拿問大理寺,這件事諸位也都知道了吧?」
「奸人猖獗,氣焰至斯!連殿下這般蓋世功臣也敢陷害,這世道—」
說書先生沉重地一嘆。
這句話頓時吊起了看客們的胃口,勾欄內拍桌聲,罵娘聲不絕于耳,催促著說書先生趕緊說下去。
前面的種種大敗遼軍的事跡,不過都是鋪墊。直到此刻,說書先生才說到了正題。
大宋新占領四百里疆土,朝廷欲在新疆土上設立新縣,遷徙農戶,分配良田。
轉運使韓維等四十二名官員欺上瞞下,圈占農田,殘害農戶,真定府四百馀農戶的性命喪于惡吏刀下。
河間郡王心懷悲憫,治下百姓受此不公,焉能忍氣吞聲,縱知韓維等人是朝廷京官,手握權柄,亦毫不妥協,為了給治下百姓一個交代,郡王殿下遂下令當眾斬首韓維等四十二名犯官。
說到這里,看客們愈發激動,大聲叫好。
然而郡王殿下未經朝廷詔令,擅殺官員,犯下了大罪,殿下本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
斬下四十二顆犯官首級后,郡王殿下星夜啟程回京,向官家自領其罪,這才有了今日殿下被拿問大理寺的結果。
說到這里,看客們恍然大悟,白日里趙孝騫這位功臣突然被大理寺拿問,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前因后果互相呼應。
于是,原本熱鬧喧囂的勾欄院里,陷入了一陣死寂。
許久之后,一名看客突然起身,猛地一拍桌子,怒罵道:「奸人害了百姓的命,朝廷不聞不問,為民除害的大功臣反倒入了獄,這是什麼道理!」
「黑白顛倒,世道不公!」
沒錯!趙郡王做錯了什麼?他不過是沒按規矩殺犯官,犯官本就該死,在哪里殺不是殺!」
一句怒罵,徹底點燃了看客們的情緒。
與此同時,汴京的夜晚,大大小小的勾欄瓦舍里,同樣的一幕紛紛上演,整個汴京沸騰了,民怨沖天而起,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