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析津府并非一時沖動,其實宋遼雙方都很清楚,這不過是趙孝騫的一個威性動作。
就好像街溜子把放學后的小學生堵在巷子里,掏出刀比劃,威脅小學生把零花錢貢獻出來一樣。
要說這個街溜子有沒有膽子真敢捅小學生?
自然是沒這個膽量的,若真有這等膽魄,也犯不著搶小學生,早特麼干一票大的了。
如今宋遼雙方的高層也是如此,包括趙孝騫本人在內,其實都對當前的兩國形勢有著清醒的認知和判斷。
龍衛營再強,宋軍的火器再厲害,終究只是一支三萬多人的軍隊,這點兵力根本不可能打下析津府,更別說收復燕云了。
所以面對宋軍逼近析津府,距離只有兩百里,遼軍仍然沒有做出太激烈的抵抗動作,充其量只是小股軍隊分批次地試探進攻。
趙孝騫沒把握攻下析津府,遼國何嘗不害怕徹底掀桌子,所以遼軍就連抵抗也是小心翼翼。
生怕大規模進攻宋軍,會刺激趙孝騫脆弱的神經,生怕這貨受了刺激后徹底翻臉,不計后果把伴攻變成真攻。
雙方各有忌憚,各有克制,于是形成了如今的微妙局面。
篤定趙孝騫只是威動作,不過距離析津府僅兩百里,這種威確實也夠惡心人了。
但對趙孝騫來說,這個距離剛剛好。
不遠不近,愛得放肆且克制。
前世有個霸道國家也喜歡這麼干,沒招它沒惹它的,偏就喜歡把航母開到華夏的近海耀武揚威,直到華夏軍事科技火箭式突飛猛進,這個霸道國家狠狠挨了幾記大逼兜后才漸漸老實下來。
趙孝騫如今的舉動,說實話也像個大反派,不過跟前世不同的是,遼國至今不太可能有實力給他大逼兜。
「再待兩天咱們就撤,放心,不逞英雄好漢,我不是那種要臉的人,該溜的時候一定溜得比誰都快。」趙孝騫牙笑著安慰種建中。
種建中心情復雜,不知此刻該欣慰于郡王殿下的不要臉,還是該譴責郡王殿下的沒骨氣。
「老實說,咱們三萬大軍駐扎在此,我心里也犯,就怕遼軍突然受了刺激,不顧一切跟咱們拼了,析津府至少駐軍二十萬,咱們這點人馬確實不夠看的。」趙孝騫嘆道。
種建中苦笑道:「殿下如此清醒,末將就不擔心了。」
趙孝騫沉吟片刻,道:「昨日收到皇城司急報,算算日子,蘇軾和張嶸大約三五天可至,不過咱們等不了那麼久,畢竟此地風險有點大,兩日后該撤了。」
說著趙孝騫朝帥帳外揚聲道:「陳守,召折可適過來一趟。」
沒多久,折可適入帳行禮。
趙孝騫笑吟吟地招手:「老折過來,兩日未見,肌肉發育得更結實了,掀開衣裳讓我看看腹肌——哎?你的臉怎麼了?」
折可適臉龐微微抽搐,疼得恥牙,他的臉上有兒處淤青,嘴角腫了一塊,依稀可見幾絲血漬,一只眼圈還是黑的。
折可適面無表情道:「沒什麼,下面幾個小崽子不服管教,被末將教訓了一頓,三兩招被我放翻,末將些許掛彩而已。」
趙孝騫點頭,也不問是非對錯。
軍隊自古以來就是個特殊的群體,在這個群體里是不怎麼講道理,更沒人有功夫去分辨是非曲直的。
軍隊里信奉的是拳頭,實力強大的人往往不需要說一句道理,就能迅速收服人心,實力弱小者在軍中處處被欺凌,天天挨揍,那也是活該,告狀都沒底氣。
在龍衛營里,折可適是外來戶,他是趙孝騫臨時從西北軍中調任過來的,雖然打過幾場勝仗,但龍衛營的將士也不一定對他完全服氣,對外來戶陽奉陰違,
暗中排擠的現象,就算是趙孝騫也無法徹底杜絕。
這個時候折可適就需要用拳頭來代替講道理了,現在看來,折可適講的道理顯然深入人心,受教者感激涕零,多半要在床上躺幾天,回味折將軍講過的道理。
那些不服折可適的小崽子們,大約不知道折可適的底細,西北赫赫有名的折家軍嫡系子弟,世代將門之后,擺平軍中幾個小卡拉米還不是手到擒來。
盡管折可適稍微掛了點彩,但他顯然沒當回事。
「殿下召末將前來,可是有令示下?」折可適問道。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讓你出一趟差,予爾五千兵馬,帶足乾糧彈藥,兩個時辰后啟程北進,朝遼國上京方向進發,接應蘇軾和張嶸·—」
種建中和折可適吃了一驚:「遼國上京?」
趙孝騫笑道:「別怕,老折你出發頂多兩天路程,就能遇到張嶸和蘇軾了,
把他們接回來便是,路上遇到遼軍狙擊,你就對人家客氣一點,說話委婉一點—.」
折可適愣然道:「若遇遼軍,末將該如何說?」
「你就說奉大宋河間郡王之命,越境借道迎宋使歸國,希望沿途的遼國官員軍隊讓路,不要給臉不要臉———
折可適:「..
這特麼叫「委婉」?
趙孝騫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宋遼兩國攻守之勢易也,只要咱們不太過分,遼國都會睜只眼閉只眼的,更何況你還有河間郡王的遣使文書,提前派斥候將文書傳示沿途的遼國官員便是。」
想了想,趙孝騫又叮囑道:「沿途遇到遼國的村莊部落什麼的,就別動手搶掠了,先忍一忍,咱們大宋是愛好和平的民族。」
「這次你們是仁義之師,不是特麼的土匪強梁,出發后務必嚴厲約束部將,
別特麼給我惹事兒,遼國此時正是自尊又自卑的當口,不能受刺激了。」
折可適神色古怪,默默地點頭。
趙孝騫又補充道:「當然,若是張和蘇軾遇到危險,你可率軍擊殺,不必留情。」
折可適突然精神一振,抱拳凜然道:「遵令!」
說完折可適轉身,殺氣騰騰地出了師帳。
趙孝騫坐在帳內沉默半響,扭頭看著種建中不確定地道:「剛才我的表達方式沒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吧?」
種建中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道:「殿下的軍令非常清楚,沒有任何含糊之處衛趙孝騫有些擔憂地道:「老折這貨為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活像下山準備大干一票的綠林好漢—我真說清楚了?」
種建中這時也有點不確定了:「真說清楚了—吧?」
張和蘇軾連同五百隨軍出了遼國上京后,日夜不停地朝宋遼邊境趕去。
他們深知離開上京還不夠,前方路途定有重重危機等著,耶律洪基迫于大勢,不得不放蘇軾離開,但那只是表面現象,不代表他不會暗戳戳地搞事情。
蘇軾作為已經上了遼帝必殺名單的人物,如果說以為離開上京就保住了性命,未免太天真了。
事實果然不出張和蘇軾所料。
離開上京的第二天,五百人的隊伍就遇到了不下五次伏擊。
伏擊蘇軾的規模都不算大,每次都只是一兩百人的樣子,他們喬裝成草寇流民,專門埋伏在路邊的樹林或隘口,然后隔著一百來步冷不丁用暗箭射殺蘇軾。
一擊不成立馬便撤走,現場絕不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讓張和蘇軾拿捏不到遼國的任何話柄。
遭遇了第一次伏擊后,在張的強烈要求下,蘇軾不得不穿戴上了鐵甲,護住了身體的重要部位,五百人的行軍速度更快了,有時候就連天黑了也不扎營,
而是繼續摸黑趕路。
離開上京的第四天,距離析津府不算太遠,大約還有三百里左右的路程。
這里已經接近大同府,路上左右多山脈,道路更是崎嶇難行,尤其是樹林眾多,張的心已然懸得老高,眼皮子不停地跳。
身負郡王殿下囑托,張嶸愈發不敢大意,隊伍行進途中,斥候更是不停地派出去,往前探路二三十里,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然而,有些事情終究越擔心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
入大同府境內一百多里后,張派出去的五隊斥候只回來了三隊,隊伍在路邊等候了兩個多時辰,那兩隊斥候仍舊沒有動靜。
張的心陡然下沉,他知道肯定出事了。
斥候來回探路和稟報軍情是有規矩的,約定了來回的時辰,到了約定的時辰而不至,說明這隊斥候定已出事,多半是被敵人發現而滅口了。
也就是說,前方路上必有敵軍埋伏,等著要蘇軾的命。
「全軍準備迎敵!」張果斷地下令。
五百隨軍紛紛拔刀出鞘,冷靜地在路邊散開,警惕地環視四周。
這次張嶸帶來的五百隨軍沒有裝備火器,全都是短刃弓箭和掉刀。
火器是大宋的機密武器,不可能讓他們帶入遼境,遼人見之心生凱,對張嶸一行人來說危險更大。
眾將士嚴陣以待,所有人的目光盯著崎嶇的道路前方。
果然,半個時辰后,前方的山路上傳來一陣雜亂的隆隆馬蹄聲。
張嶸神情一緊,喝道:「備戰!」
一排盾牌手立馬上前,將盾牌舉起,正面對著前方的道路。
后排的弓箭也拉弦搭箭,瞄準了前方,
空氣仿佛瞬間凝結,一場意料之外的遭遇戰即將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