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宋的立場上來說,夏遼聯姻確實不是好事。
宋遼夏三國的關系互相制衡,形成長久的戰略平衡,就像猜拳時的石頭剪刀布一樣,各有所制,各被所制。
如果夏遼兩國聯姻了,必然會達成某種利益上的交換和聯盟,形成同盟關系,兩國若聯手對大宋動刀兵,兩頭都點火,大宋如何應對?
如今大宋軍隊的戰力,還遠遠稱不上脫胎換骨。
唯一脫胎換骨的,是龍衛營的數方兵馬。
趙孝騫領著這數萬人,打燕云十六州都難免力有不逮,若是兩國同時對大宋全面開戰,僅靠龍衛營是無法支應兩線作戰的。
更麻煩的是,一旦遼夏聯手攻宋,汴京朝堂那群軟骨頭的主和派慫貨必然會趁機冒頭,提出和議,趙孝騫和龍衛營將士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局面,
一夜之間將會付諸東流。
心不在焉地與李金真對飲,趙孝騫卻暗暗下了決定。
必須破壞這次的夏遼聯姻!
老子在外面餐風露宿打下的局面,任何人都不準破壞,
招待西夏使團的酒宴足足喝了兩個時辰,宋軍將領們個個都是海量,很快把西夏使團的官員們全部放翻,而將領們還意猶未盡,不過種建中還是嚴令不準再喝,畢竟在軍中,喝醉了容易誤事。
趙孝騫沒醉,別人敬酒他大多是淺嘗輒止,沒人敢跟他吼「你特麼養魚呢」,淺啜一口便是給了極大的面子了。
酒宴散后,西夏使團官員醉地扶進營帳休息了。
趙孝騫卻叫來了皇城司的趙信。
「給遼國上京的甄慶傳信,讓他密切注意入使上京的西夏使團,我要知道他們的動向,尤其是夏遼聯姻一事。」趙孝騫吩咐道。
趙信恭敬地記下。
隨即趙孝騫皺眉:「張嶸入上京幾日了?」
「昨日張嶸派人送信回來,說遼國君臣不承認對蘇軾下手,如今上京留守司官兵仍在全城搜捕蘇軾,看來蘇軾還沒被發現。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張與皇城司接上頭了,馬上接了蘇軾離開上京,
磨磨蹭蹭的,遲恐生變。」
「告訴張嶸,龍衛營還會繼續在拒馬河北岸對遼國施壓,就算蘇軾暴露了也無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遼帝若還敢對蘇軾下殺手,我就真服了他。」
遼國上京。
張高調懸賞蘇軾的下落,并且五百隨軍全派出去,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在上京尋找蘇軾。
遼國君臣知道了卻無可奈何。
事情本就是遼國理虧,殺異國使臣是非常犯忌的丑聞,耶律洪基和遼臣根本不敢承認。
如果換了往年,遼國做也就做了,殺也就殺了,國家之間是講實力的,你實力不如我,我殺你家使臣又怎樣?你敢打我嗎?
可是如今不同了。
大宋的實力支棱起來了,甚至已隱隱壓了遼國一頭,現在這種情況下,國家之間再講實力,那就是我非要在你國都城大張旗鼓地找我家使臣的下落,你敢拿我怎樣?
耶律洪基確實不能拿張嶸怎樣,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任由張嶸在上京敲鑼打鼓找蘇軾,懸賞的文書貼得滿大街都是,一度引發遼人的圍觀議論。
如此囂張的舉動,遼人自然是深為不滿的,可是,不滿又能怎樣呢?
遼軍兩戰兩敗的結果,已在遼人心中漸漸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管承不承認,如今的宋國確實強大了,確實有囂張的資本了。
張入使上京,態度根本就是旁若無人,武將出身的他,自然是完全不懂所謂的外交禮節的。
遼臣權貴們按慣例宴請張,都被他拒絕,這貨豈止是不懂外交禮節,簡直連人情世故都不懂。
大張旗鼓全城搜索三日后的一個深夜,張嶸包下的客棧后院里,皇城司的甄慶終于與他接上了頭。
這幾日張在上京鬧出的動靜不小,為的就是告訴皇城司的眼線,郡王殿下已派人來救蘇軾了。
甄慶行事還是很謹慎的,張進上京后,他還不慌不忙在暗處觀察。
觀察客棧周圍是否有遼人監視,觀察張是否有能力帶走蘇軾,同時也在觀察遼國君臣對張的舉動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直到三日后,甄慶確定安全了,這才潛入客棧后院,見到了張。
甄慶與張嶸并不熟,作為皇城司的勾當公事,甄慶當初為了拜見趙孝騫,只在龍衛營匆匆露過一面。
一個是隱秘戰線的特務頭子,一個是正面戰場的驍勇武將,他們都在各自的領域發光,都有美好的未來。
見面之后,雙方互相查驗彼此的身份,沒工夫寒暄閑聊,直接說正事。
如今蘇軾仍被甄慶藏在上京一處民居的地下暗室里不見天日,上京留守司的官兵反覆搜查過幾次,幸好暗室建得隱秘,蘇軾至今仍沒被遼人發現。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蘇軾滯留上京的時間越久,就對他越不利,誰都無法預測宋遼兩國接下來是怎樣的形勢。
如果兩國關系更加惡化,甚至再次開戰,耶律洪基也就沒了顧忌,鐵了心把宋使殺了祭天,趙孝騫遠在千里之外也沒辦法救援。
所以這幾日下來,甄慶愈發焦急,必須盡快把蘇軾送出上京,并護送回到大宋境內。
甄慶將上京的形勢詳細說完后,張頓時也凝重起來,他感到了事情的緊迫性。
出使遼國的唯一任務就是護送蘇軾歸國,張現在腦子里只想著這一件事。
「明日我帶兄弟們接了蘇學士,咱大搖大擺走出上京城門,我看誰敢攔我。
張大喇喇地道。
甄慶苦笑:「這個——·恐怕不行。」」
「為何?咱們龍衛營已北渡拒馬河,對遼國施加壓力了,遼國難道還敢扣下蘇學士不成?」
甄慶嘆道:「帝心難測,遼帝既然下旨殺蘇學士,若是沒殺成,反而讓他大搖大擺離開上京,遼帝會怎麼想?」
張嶸眼睛一瞇,冷笑道:「他還打算繼續動手?」
「很難說,有時候帝王的威信,是要大過國家利益的,帝王在這個方面的取舍向來很堅定,寧愿舍棄利益,也要維持威信—」
「也就是說,如果蘇學士大搖大擺出城,遼帝威信受損,就算他拼了失去南方若干土地,拼了與大宋的關系更加惡化,甚至不惜與龍衛營再度一戰,也要把折損的面子找回來。」
「上京距離宋遼邊境上千里,這一路上很難說會發生什麼,而張將軍魔下只有五百人,怕是護不住蘇學士的周全。」
張漸漸明白了甄慶的話。
揣度帝王心思,有時候還真不能從利益的角度出發。
帝王不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在利益與面子尊嚴的取舍上,帝王思考的角度跟商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商人只要有利可圖,他就一定不會跟利益過不去,尊嚴面子什麼的都是身外之物。
可帝王不同,帝王當然也在乎利益,但如果利益和面子之間要他選的話,就像老婆和老媽掉河里一樣,先救誰再救誰,旁人還真不一定能猜到。
「也就是說,如果我明日帶著蘇學士大搖大擺離城,路上可能會被遼人截殺?」
甄慶嘆道:「是的,你們把蘇學士平安護送出城,本身就等于扇了遼帝的耳光,作為皇帝,這記耳光他一定會報復回去的。半路截殺你們自然在情理之中。」
「偷偷摸摸地把蘇學士送出城呢?」張文道。
甄慶苦笑道:「那就又回到起點了,上京留守司至今還沒放開城門盤查,一如既往地嚴密,他們也在找蘇軾,如果能偷偷摸摸把蘇學士送出城,我們皇城司早就干了,不必等到張將軍入使。」
張嶸怒了:「明也不行,暗也不行,惹惱了我,今夜帶著兄弟們在上京城四處放火,燒了這鳥城,大家都別活!」
咬了咬牙,張惡狠狠地道:「不管了,事情越拖下去越麻煩,明日還是帶著蘇學士出城,出了上京后再想辦法應對,再遣快馬給郡王殿下送信,請他派兵接應馳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