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說龍衛營數萬兵馬做你的后盾靠山,你盡管囂張點。
張嶸別的話沒怎麼記住,唯獨這一句,他記得死死的,從拒馬河狂奔三天三夜趕到上京,一路上張嶸腦子里只有「囂張」二字。
結果到了遼國上京,人還沒進城,果然便囂張上了。
不得不說,張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很欠揍。
他彎腰伸著腦袋,把黑的脖頸湊到遼軍將士的刀口前,遼軍將士驚慌抽刀后退,張彎看腰一步步向前。
「來呀,來殺我呀,不敢殺你們就是狗娘養的。」
曾展這時臉色也變了,遼國的漢人往往是最看不起大宋漢人的,對宋人的態度往往也是最惡劣的,敵烈麻都司派曾展這個小小的儀事官出來迎接張碟,本就存了惡心宋使的心思。
沒想到這位宋使竟不按常理出牌,見面才說兩句話就動手了。
曾展的鼻子現在鮮血直流,狂飆的血止都止不住,他一手捂著鼻子,見張嶸咄咄逼人的模樣,曾展也有點慌了。
宋使與他起了沖突,如果真殺了他,遼國朝堂肯定是要給宋國交代的,
既然要交代,一定要有人背鍋負責,背鍋的人除了曾展還能有誰?
這個鍋他一定不能背,所以,果然如宋使所說,沒人敢動他一根汗毛,
否則麻煩大了。
曾展被嚇得連連后退幾步,驚怒交加地指看張。
「貴使如此粗鄙,有失宋國體面,我大遼定會向宋廷質問的!」
張嶸冷笑:「老子千里迢迢跑來遼國,你們卻派個五品官兒迎接,到底誰失了體面。」
「你現在給我滾回去,叫個官大點兒的人來迎我,否則老子今日定教你遼國上京雞犬不寧。」
曾展驚怒盯著他,與他保持三尺距離,生怕他再動手。
怨毒又憤怒地深深盯了張一眼,曾展一聲不,轉身就走。
遼軍將士此時也知這群宋人怕是得罪不起,也紛紛順勢收了刀,退回城門口。
張嶸冷笑數聲:「一群慫貨,難怪在南方被我大宋打得哭爹喊娘!」
遼軍將士遠遠聽到了,不由大怒,然而想到最近遼宋之戰屢敗,大遼將士折損七八萬,將士們頓時氣短,敢怒不敢言。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飛馳而來,經過張身邊揚起一片黃塵。
「析津府八百里軍報一一閑雜人等讓開!」馬上騎士并未減速,徑朝城門狂奔。
守城的將士不敢阻攔,立馬讓開一條道,任這名騎士沖進了城內。
城門外,張揮手揚散的口鼻周圍的黃塵,隨即瞇看眼笑了。
這析津府的軍報來得及時,幾乎與他同時到達上京,遼人得報后大約知道如何禮貌地款待宋使了吧。
又等了半個時辰,張仍留在上京城門外,他現在的身份是宋使,趙孝騫交代過,不準損大宋國威,于是張一直等在城門外,遼國如果沒有高級官員迎接,他便堅持不入城。
半個時辰后,一行人匆匆從城門內走出來,徑自走到張面前。
這群人明顯氣度不凡,穿著打扮也猶為華貴,顯然是真正的遼國大人物為首一人大約五十歲,面容不怒自威,行走間散發出淡淡的尊貴氣度,
不過此時他的眼神卻有些焦急。
走到張面前,男子打量了一番,然后行了個契丹人的禮。
「尊駕可是宋國河間郡王殿下的特使?」男子開口便是生澀的大宋官話,宋遼兩國文化交流頻繁,契丹高層人物里,會說大宋官話的人不少。
張嶸瞇眼看著他:「你是誰?」
男子不慌不忙地道:「本官大遼上京留守,蕭征畬。」
「上京留守?」
張嶸喃喃自語,扭頭看著身后的親衛,正要說什麼,親衛苦笑道:「別問了,上京留守相當于汴京的知開封府,大官兒。」
張嶸恍然:「啊,大官兒呀,那行,面子夠了。」
說著張嶸回了一禮,道:「不錯,我叫張,大宋河間郡王殿下的特使,
蕭征鑫微笑道:「貴使駕到,本官迎接來遲,貴使恕罪,天色不早了,
貴使不如先入城歇息,本官已備下酒宴為貴使接風洗塵。」
張嶸點點頭,邁步便走,五百隨軍緊緊跟隨其后。
蕭征畬臉上堆滿笑容,陪著張嶸走進城門,一邊走一邊與張嶸寒暄,聊起宋遼兩國的風土人情,言語間卻不斷試探張的底細和來意。
張口風很緊,他在龍衛營本就是個油滑人物,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力很深,面對蕭征蓄的試探,張避而不答,倒是一路興致勃勃地欣賞遼國上京城內的風景。
蕭征面色微苦,表情復雜。
張嶸這樣的所謂郡王特使,根本沒資格讓上京留守親自出來迎接,蕭征蓄本來也沒把張放在眼里。
可是剛才上京留守司得到八百里加急軍報,宋軍三日前北渡拒馬河,一萬宋軍在拒馬河北岸巡弋,不知是何意圖。
剛才那短短的半個時辰,上京的樞密院,留守司全都急了,耶律洪基緊急召見朝臣商議應對。
這時敵烈麻都司的官員才訥訥地票報,此時的城門外有宋使至,據說是宋國河間都王趙孝騫的特使,不巧剛與敵烈麻都司的儀事官發生了沖突。
耶律洪基聽說了宋使在城門口的行徑后,頓時氣壞了,但現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思索之后,耶律洪基遂令上京留守蕭征親自出迎宋使。
不僅如此,耶律洪基還交給蕭征畬一個任務,向宋使問明宋軍北渡拒馬河的意圖,以及宋使入遼的來意。
蕭征也是個精明人,為了給自己留足試探詢問的時間,出迎宋使時竟連馬車都沒帶來,陪著張嶸就這麼步行入城,一路各種聊。
張忙看欣賞上京風景,對蕭征蓄的試探已讀亂回,兩人互相較量心眼兒,就這樣一路走到留守司官署。
蕭征蓄抱歉地朝張笑了笑,道:「本來應該安排貴使入住上京的館驛,但館驛數日前不幸走水,房子全被焚毀,只好委屈貴使住在留守司后院了,實在失禮,貴使勿怪。」
張嶸若有深意地笑道:「館驛走水,怕是死了不少人吧?」
蕭征畬也微笑道:「傷亡不大,不幸中的萬幸了。」
張淡淡地道:「傷亡不大就好,走水這種事沒道理可講,該死的不該死,大火里誰也逃不掉。」
「當然,或許偏偏有人命好,從大火里逃掉了呢。」
蕭征畬心中一驚,不知張這句話是意有所指,還是隨口一說。
數日前館驛的那場大火,起因和目的只有遼國高層的幾個人知道,蕭征畬也是知情者之一,那晚留守司派兵滅火拖拖拉拉,等里面燒乾凈了才慢吞吞進火場,也是蕭征蓄下的令。
腦子飛速運轉,蕭征頓時有了判斷。
宋國的河間郡王趙孝騫遣使入遼,恐怕與蘇軾有關。
包括宋軍在南邊拒馬河最近的動作,都是為了給遼國施壓,逼他們釋歸蘇軾。
可是,蘇軾失蹤了呀。
這幾日遼軍大索全城,為了找出蘇軾簡直操碎了心,鬧得上京雞犬不寧,許多遼國朝臣都已心生不滿,不斷上疏參劾上京留守司。
蕭征本來壓力就不小,既要找出蘇軾的下落,還要頂著滿朝文武的唾沫星子。
如今又有宋使至,顯然是來者不善,蕭征更苦了。
一行人走到上京留守司,蕭征將張客氣地請入內。
留守司的后院果然已備好了酒菜,還有如花似玉的歌舞,在堂內翩起舞,姿色撩人。
張嶸眼睛都看花了,色瞇瞇的眼神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下去,幾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
蕭征畬看在眼里,不由輕笑。
酒過三巡,蕭征畬見張已被歌舞使迷得兩眼發花了,于是趁機問道:「不知貴使奉河間郡王之命使遼,所為何事?」
張嶸盯著美麗的歌舞使,連頭都沒回,從懷里掏出一封信拍在桌上。
「我來送信,順便接個人就走,放心,不給你們添麻煩。」
蕭征畬一愣,取過書信,見封口烙了火漆,上面寫明了遼國皇帝親啟,
蕭征不敢拆開,只好叫來官員,令人馬上將信送進遼宮。
書信不敢看,但眼前這不是還有一個長了嘴的麼。
于是蕭征畬笑吟吟地繼續試探:「貴使說來接人,不知所接何人?」
張盯著歌舞使,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蕩漾,聞言漫不經心地道:「來接蘇軾,半年前使遼的使臣,大宋官家和河間郡王對他掛念得很,蘇學士久不歸去,我大宋君臣和文壇士子們都有點著急了。」
盡管已隱隱知道答案,蕭征畬此時仍忍不住心頭一沉。
張嶸半響沒聽蕭征畬吱聲,感覺身旁突然好安靜,于是扭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蕭留守這是啥表情?我說錯話了?」
蕭征畬勉強堆起笑意,道:「貴使勿怪,蘇軾,蘇軾他數日前—恐已葬身火海。」
張嶸哈哈一笑:「蕭留守,莫開這種玩笑,會死很多人的。」
蕭征畬心中愈發沉重:「不————不至于吧?」
張嶸淡淡地警了他一眼,道:「你大約不知蘇軾在我大宋的地位,他若有事,咱們宋遼兩國可就不止是小小摩擦了,那將是不死不休的血戰。」
「河間郡王殿下與蘇軾向來交情甚厚,他若知蘇軾在上京出了事,呵呵·—..」
張呵呵一聲,沒說后果如何,但這一聲「呵呵」卻又仿佛道盡了一切。
說完張嶸的視線終于從歌舞伎身上移開,盯著蕭征畬認真地道:「蕭留守莫開玩笑,蘇軾真出事了?」
蕭征頓覺嘴里發苦,這個問題他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人呢,可以確定沒燒死。
但是呢,人不見了啊!
怎麼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