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近身肉搏是最慘烈的。
而一場戰爭的勝負,最關鍵的也取決于雙方肉搏戰的勝負。
遼軍后方,一面黑底畫著蒼狼圖騰的師旗下,耶律淳看著遠處遼軍已破了宋軍前陣,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釋然之色。
破陣了,意味著這一萬宋軍敗局已定。
接下來只看需要付出多少傷亡,才能將這一萬宋軍全殲。
慈不掌兵,耶律淳對雙方的傷亡并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全殲這股宋軍后,必須馬上找到耶律延禧的下落,并且順利將他解救出來,
如此,耶律淳的官爵仍然能保住。
發起這場進攻,其實宋遼兩軍都有些意外,沒人清楚這一切的發動者耶律淳,他的根本目的并不是勝負,而是耶律延禧這個大活人。
盡管此時遼軍已沖破了宋軍的前陣,狠狠撕開了宋軍的陣線,耶律淳的心情也只不過是短短一瞬的輕松。
作為主師,他看到的是整個棋盤,
從整個棋盤的戰局上來說,其實遼軍已經陷入了劣勢,眼前沖破這一萬宋軍的小勝,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首先是遼國的皇太孫落在宋軍手里,這是最大的被動。
其次,眼前這一萬宋軍也并非趙孝騫的主力,一旦宋軍主力馳援,耶律淳魔下的四萬遼軍都會被吃得乾乾凈凈。
那麼這場戰爭最壞的結果,就是皇太孫成為宋軍的俘虜,這個俘虜的身份意味著宋國掌握了一個分量極重的籌碼,繼而四萬遼軍全軍覆沒,消息傳到上京,
耶律淳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簡直不敢想。
現在的耶律淳說是氣急敗壞或許有點夸張,但他確實是孤注一擲,因為他已沒有別的退路了。
兵敗可以接受,耶律延禧絕不能落在宋軍手里,那將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眼見遼軍破陣,耶律淳扭頭望向身邊的親衛,淡淡地下令。
「傳令,擊鼓再快一點,趕在趙孝騫的主力馳援前,一舉吃下這股宋軍!」
戰場上,戰鼓隆隆,節奏愈發急促。
正在與宋軍肉搏的遼軍仿佛身體里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手起刀落愈發利索狠辣。
破陣之后,雙方的軍隊其實已無所謂陣型了,都是三五人各自成群殺敵,陣前處處傳出慘烈凄厲的嘶吼聲。
張和折可適也親身加入了肉搏戰中,揮舞著長刀毫不留情地陷陣廝殺。
陣地上亂成了一片,左右側翼的遼騎這時也逼近上來,對宋軍形成了合圍。
宋軍的后方一里外,邵靖和馮晟領著五千廂軍,此時廂軍已蠢蠢欲動。
前方的禁軍袍澤在拼命廝殺,廂軍如何選擇?
邵靖回首環視將士們的表情。
表情沒讓他失望,大部分人其實還是露出了怯色。嗯,廂軍的原汁原味。
廂軍,終歸是大宋的地方軍,兵員素質不齊,裝備不整,甚至兵和糧草都不能及時發放,有的甚至還在溫飽線上掙扎。對朝廷說不上離心離德,但也絕沒有太多的忠心。
作為主將,邵靖和馮晟此時的心情也非常矛盾。
他們的任務是誘敵,趙郡公親口說過,只要能誘使敵人出營,進入龍衛營的伏擊圈,廂軍的任務就完成了,剩下的事不用他們理會。
現在,廂軍的誘敵任務不僅完成,而且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他們把遼軍全部的兵力都誘出來了。
邵靖和馮晟也不明白這到底算不算誘敵,從架勢上看,遼軍的舉動不像是被自己誘出來的,反而更像是主動的瘋狂的決戰。
龍衛營與遼軍已開始慘烈的廝殺,廂軍是上去幫忙還是撤退?
不要以為廂軍有任何幫忙的義務,事實上,這年頭禁軍和廂軍的予盾很深。
因為朝廷的偏心,兵糧草裝備等等都是優先供應禁軍,廂軍只能分到一點殘羹冷炙,致使廂軍將士對禁軍其實大多是懷恨在心的,讓他們給禁軍幫忙,實在是有點為難,軍心亦難用。
此時的廂軍若掉頭就走,從軍法的角度來說,趙孝騫也沒法治他們的罪。
然而,廂軍真能一走了之嗎?
馮晟望向邵靖,神色有些焦急:「老邵,是跑還是打,你快拿個主意,過不了多久,龍衛營這幫人就要敗了!」
邵靖也焦躁地來回步,陷入極大的掙扎之中。
這些年在禁軍面前當乞弓的經歷,邵靖比普通的將士更恨禁軍。
可是眼前的情況,如果廂軍掉頭就走,法理上來說或許沒錯,廂軍不會被追究,但·——·
「趙郡公給了咱們立功的機會,回去后或許能高看咱們廂軍一眼,可若是咱們見死不救,趙郡公還會高看咱們嗎?」
邵靖苦澀地一笑:「天概在他眼里,廂軍還是那個扶不上墻的廂軍吧,以后有任何事,怕也指望不上咱們。」
馮晟也清楚其中的利害,聞言嘆了口氣:「那咱們———上去幫忙?」
邵靖扭頭看著廂軍將士們的表情。
從他們的表情上能看得出,將士們看著對面龍衛營與遼軍的廝殺,有的露出幸災樂禍之色,有的則是純粹的膽怯之色,總之,士氣并不高。
邵靖沉默片刻,轉身面朝將士們大聲道:「有沒有愿意上去幫龍衛營袍澤的?舉手!」
人群一片寂靜,良久,大約一千來人猶豫著舉起了手。
邵靖嘆了口氣,道:「舉手的人,馬上列陣,隨我上去殺敵,幫龍衛營一把,沒舉手的————你們往后撤,不怪你們,軍法也不追究。」」
下面的將領一揮手,舉手的千馀廂軍將士很快出列,打亂了建制,臨時湊成一個鉗形的陣勢,步步朝激烈的戰場逼近。
邵靖和馮晟一聲不走在陣列的前方,握緊了手中的刀,盯著不遠處的戰場。
與其說是為了幫龍衛營,不如說是幫廂軍自己。
二人此刻心中所想的,不過是盡自己一點心力,為魔下的廂軍袍澤們在趙郡公面前爭一點地位和物質供給。
距離激戰之地還有百步左右的距離,此時戰的遼軍已發現了這支千馀人的隊伍,于是分出一部分兵馬朝他們圍過來。
邵靖握緊了刀,目裂毗暴喝:「殺一一!
揉身而上,血光進現。
千馀人被卷進了風暴之中,生死憑天命。
而廂軍剩下的近四千未參戰的將士,看著袍澤兄弟們陷入敵陣,與遼軍廝殺一團,曾經熟悉的鮮活生命與面龐,從此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剩馀的廂軍將士面面相,彼此的臉上都露出一抹羞慚之色。
良久,一名都頭突然大聲道:「去他娘的!兄弟們都在拼命,老子今日若慫了,何來臉面見他們?」
另一名普通將士也咬牙吼道:「禁軍的死活咱們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管廂軍袍澤的死活!」
「對!」
「沒錯,咱們也該上!」
「不是幫禁軍,是幫咱們廂軍自己的袍澤!」
「誰承認自己是慫貨的,盡管往后撤,老子不跑了,這條命交代在這兒便罷「現在誰是最高將領?過來指揮列陣,咱們拼了!
「拼了!」
距離戰場大約五里左右,龍衛營的兩萬主力正在拼命趕路。
趙孝騫騎馬走在隊伍中間,神情越來越焦躁。
「我特麼—————真是服了耶律淳,這貨吃錯藥了,怎麼不按常理出牌?」馬背上的趙孝騫罵罵咧咧。
耶律淳率全軍決戰的架勢,確實出乎趙孝騫的意料。
一軍主帥,決定決戰居然如此草率,都不經腦子的嗎?
無論從兵法上,還是臨陣經驗上,耶律淳都不該做這個決定,趙孝騫事先沒料到也很正常。
旁邊騎在馬上的種建中眉頭緊鎖,神情透著深深的困惑。
「按說耶律淳不該這麼干呀,太詭異了·郡公,末將認為前方邵靖所部或折可適所部一定是有了什麼變故,遼軍傾巢而出不像是決戰,反而像一種被惹急了以后氣急敗壞不計后果的瘋狂舉動。」
趙孝騫冷冷道:「折可適在耶律家祖墳上撒尿了?」
種建中苦笑道:「就算在耶律家的祖墳上撒尿,耶律淳都不會如此不冷靜,
應該是咱們的兵馬乾了什麼事,極大地觸動了耶律淳的利益,不然耶律淳不會如此沖動。」
趙孝騫嘆道:「邵靖和折可適倆貨只派斥候稟報軍情,卻絲毫不提他倆究竟干了什麼事,此戰無論勝負,這倆貨一頓軍棍是跑不了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匆匆奔來,一名斥候策馬飛馳到趙孝騫面前,抱拳稟道:「郡公,前方五里外,我軍張嶸折可適所部正與遼軍激烈廝殺!」
「廝殺?」趙孝騫皺眉,沉聲道:「遼軍已破陣了?」
「是!遼軍三萬兵馬同時沖鋒進攻,龍衛營一萬燧發槍抵抗不住,兩軍此刻已陷入短兵相接的激戰,張折可適魔下將士傷亡已近半,剛才邵靖所部廂軍也填上去與遼軍廝殺了。」
趙孝騫與種建中迅速對視一眼。
趙孝騫沉聲喝道:「傳令龍衛營所有騎兵,快馬加鞭上去馳援袍澤,步行的也加快腳程,快!」
本來已在急行軍的龍衛營主力,此時更是顧不上戰馬累不累,拼命地抽打馬兒,飛快地朝戰場疾馳。
「陳守,放一枚響箭!告訴張和折可適,給老子再撐一會兒,援兵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