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朝堂就是個巨大的朋友圈。
這話不是夸張,而是事實。
只是有的朋友互相拉黑,有的朋友貌合神離。
比如章惇和蘇軾,又比如門下侍郎安燾和章惇等等。
安燾和章惇是布衣之交,早年間章惇不斷被貶謫,安燾對章惇幫助甚多,朝堂上每每為章惇仗言。
然而去年章惇拜相后,這位已經黑化的宰相的所作所為引起了安燾的不滿,朋友已經開上了路虎,安燾反而對章惇漸漸疏遠,近來更是互相有了嫌隙。
有嫌隙的主要原因倒也不完全是章惇的心狠手辣,更重要的是,安燾其實并不認同章惇的新政主張。
大宋朝堂除了新黨和舊黨外,還有中立的逍遙派,安燾就是典型的逍遙派。
他的政治主張是大宋確實應該變革,但新政的弊端甚多,改了個寂寞。
改革,不是這么改滴!
安燾主張的是將新法和舊法進行融合,取長補短,去粕存精,如此一來,新法才是真正能利惠于民的善法。
這一點上,安燾自然與章惇產生了矛盾沖突,而且是根本性沖突,無法調和的。
今日安燾出班直言,請旨讓趙孝騫入殿陳情,話里話外明顯有些偏袒趙孝騫,其實也是為了給章惇添堵。
既然朋友圈已拉黑,那就不必顧及對方的面子和心情了。
能讓你不爽,就是我最大的爽。
果然,安燾進言后,朝班中章惇的臉色黑如鍋炭,確實已經很不爽了。
讓趙孝騫入殿陳情沒什么,這是必走的程序。
但安燾出來攪渾水,就令章惇很鬧心了。
趙煦下旨后,金殿內大家也沒了心情商議別的國事,君臣都在靜靜地等著趙孝騫的到來。
小半個時辰后,趙孝騫身著官服,不慌不忙地入了大慶殿。
入殿行禮,趙孝騫站在大殿中央,面對群臣責難的眼神,他卻神情自若,從容淡定,情緒絲毫不被眾人的眼神所影響。
老子連三品御史中丞都拿了,你們能怎樣?拿眼神殺死我?
坐在殿內的趙煦環視群臣一圈,緩緩道:“子安,御史臺參劾你無故拿問御史中丞黃履等三人,今日召爾入殿,將此事給大家說個清楚。”
趙孝騫躬身一禮后,道:“陛下,皇城司拿問黃履,是因三人有不法之罪,皇城司見不法而究,何錯之有?”
一言出,滿殿皆怒。
“黃中丞何來不法之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城司分明是濫用公器!”
“構陷朝臣,殘害忠良,真正不法的是你們皇城司!”
面對滿殿指責痛斥,趙孝騫面色淡然,巋然不動。
我龍傲天行事,何須與你們解釋太多。
這時刑部侍郎邢恕站了出來,NPC的出現,當然是為了推進劇情。
“趙孝騫,昨日你拿問黃履三人,本官也在場,所謂不法之罪簡直是笑話,御史臺和刑部拿問蘇軾時,被皇城司橫加阻攔,你是為了包庇罪臣蘇軾,才將黃履三人拿下的,是也不是?”
趙孝騫扭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御史臺和刑部拿問蘇軾,與我皇城司何干?”
邢恕被他這句話搞懵了:“既然與你無關,你為何阻攔我們拿問蘇軾?”
“我阻攔了什么?你們拿問蘇軾是你們的事,皇城司沒打算參與,但黃履三人的不法之罪卻早在皇城司的掌握中,昨日正是收網之時,恰好得知黃履三人赴蘇府,皇城司便在蘇府設伏,將三人拿下。”
趙孝騫無辜地眨眨眼:“從頭到尾,皇城司的目標就是黃履三人,你們拿不拿蘇軾,皇城司過問了嗎?”
不僅是邢恕,就連章惇都驚呆了。
這解釋……簡直讓人無法反駁。
邢恕回想昨日種種,趙孝騫和皇城司確實從頭到尾沒攔著眾人拿問蘇軾,他們甚至在門外讓開了一條道,讓御史臺和刑部的人進去。
至于魏節后來威脅他們的那句話,是拿不上臺面的,“踏進這道門,后果自負”,這話怎么理解都成。
邢恕呆怔半晌,見殿內群臣一片寂靜,目光紛紛集中在他身上,邢恕有些掛不住老臉。
“好,就算你皇城司沒有阻攔拿問蘇軾……”
話沒說完,趙孝騫擺手打斷了他:“金殿之上,當著我大宋君臣的面,邢侍郎每句話都要說清楚,每句話都要負責任。”
“什么叫‘就算’?用辭不可太含糊,邢侍郎給個準話,我皇城司到底有沒有阻攔你們拿問蘇軾?”
話鋒逼人,言語犀利,邢恕臉色鐵青,卻實在拿不出理由指責趙孝騫。
沉默片刻,邢恕咬著牙道:“好,你皇城司確實沒有阻攔拿問蘇軾!那么我倒要問問,皇城司為何無故拿問黃履三人?”
趙孝騫嗤地冷笑一聲:“堂堂刑部侍郎,用辭如此無知且武斷,真不知你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
邢恕大怒,卻見趙孝騫不慌不忙從懷里掏出一摞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上面落款處還畫了紅押。
雙手捧著這摞紙,趙孝騫朝趙煦躬身道:“經皇城司查實,御史中丞黃履,侍御史來之邵,中書舍人林希,此三人為官以來橫行不法,貪墨甚巨,賣官鬻爵,牽涉命案,種種不法皆有其證。”
“這是三人的罪款和供狀,朝中諸公若有疑慮,皇城司可公開這些罪款供狀和證據,任由諸公自行查核,若有半點冤枉構陷三人,我和皇城司愿承擔責任。”
此言一出,滿殿文武頓時驚疑地看著他,然后互相交頭接耳竊竊議論。
鄭春和小碎步下來,接過趙孝騫手里的供狀,遞給趙煦。
趙煦仔細翻閱三人的供狀,臉色越來越難看,隨即狠狠地一拍扶手。
“混賬!殺才!我國朝竟有如此奸佞之徒,安能不誅!”
見趙煦龍顏大怒,群臣頓時寂靜不敢言。
從趙煦的態度上看,趙孝騫呈上的供狀和證據恐怕并非造假,而是真實可信的。
朝班內,章惇的臉色一片灰暗。
他早就猜到,趙孝騫做事不可能不留后路,這是有了完全的準備,才會拿問黃履三人,難怪他根本不怕群臣訐難,手里有真實的證據,他怕啥?
殿內群臣這時也沒了聲音。
當初參劾蘇軾是由黃履三人發起的,現在情況尷尬了。
蘇軾有沒有罪不知道,但發起參劾的黃履三人,他們的罪狀可是實打實的。
一個小學生都能理清的邏輯問題擺在眾人面前。
三個罪臣參劾的人,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殿內群臣已沒人感興趣了。
蘇軾既沒觸動大家的利益,也沒與誰結下生死大仇,有必要與他不死不休嗎?
至于想把蘇軾踩進塵埃里的章惇,這時也不敢開口了。
黃履三人的前鑒就在眼前,趙孝騫嘴上說不摻和蘇軾的案子,但實際上已經擺明了態度要保蘇軾,章惇若繼續跟蘇軾為難,趙孝騫能袖手旁觀?
趙孝騫鐵了心要保的人,章惇扳不倒。
這就是鐵一般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