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觀云聲音清亮,傳入所有人的耳中,在場所有人聞言,呆若木雞。
陳實也呆住了。
公子?
這從何說起。
上一個公子,已經被他打死了。
這次還是他頭一次來到地仙界,身份地位低微,只是個小小的天兵,無論如何都當不起公子這個稱謂吧?
「難道他是后土娘娘的人?不過,他明明是反抗神的仙人,與后土娘娘勢不兩立,
就算知道我干娘是后土娘娘,只怕也不會稱我為公子,而是唾棄一聲走狗。」
陳實眨眨眼睛,頓時想到另一種可能,「難道是大荒明道集?」
黑鍋和仲麟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仲麟看向黑鍋,露出詢問之色。黑鍋一手拄著丈天鐵尺,一手撓了撓頭,比他還要茫然。
適才伍觀云對他們還是一副斬草除根的樣子,現在卻跪在地上,口稱公子,轉變之快,實在匪夷所思。
仲麟心中默默道:「陳道友不是那個被天機策斷定為并非善類的金仙么?天機策的判定,是出自天道,斷然不會有錯。可是,他為何又成了伍觀云口中的公子?」
黑鍋對陳實知根知底,頭一次覺得一起偷雞摸狗的陳實突然變得陌生了。
陳實,竟然背著它,偷偷成了公子!
陳實目光落在半跪在地的伍觀云身上,心中默默道:「伍觀云認得大荒明道集中的小周天劫陣神通!他把我當做大荒明道集主人的弟子!」
大荒明道集的主人,一定是地仙界中的大人物,這門功法哪怕是今時今日,他也未曾尋到半點破綻。
剛才他調運此功,對付青龍仙人,盡管是處在兩人圍攻之中,也還是險些一招格殺青龍仙人。
這門功法越是強大,越是說明功法主人是何等厲害,地位是何等之高!
伍觀云單膝跪地,低看頭,靜靜地等候。
他額頭漸漸冒出冷汗,因為陳實還在沉默,
這種壓迫感,讓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時而想暴起,干脆干掉陳實,時而又驚懼于那位存在的實力,不敢輕舉妄動。
那位存在高高在上,仙神之爭,此人便是籌劃的領袖之一。他在地仙界名望極高,地位也是非凡,伍觀云雖然是李天王魔下的都督,但根本沒有見到此人的資格。
伍觀云之所以認得陳實施展的功法是此人一脈,是因為他曾經見過此人的弟子施展出同樣的神通。
他深知得罪那位存在的弟子,是何等兇險,因此剛才一度動了殺人滅口的主意。
倘若無法得到陳實的諒解,他甘愿冒險殺人滅口,也不愿直面那位存在的報復。
陳實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淡然:「伍都督,起來吧。你要記得,這里沒有什么公子。」
伍觀云心底長舒了口氣,緩緩起身,道:「觀云明白。辰字所火字營里,只有陳實,
沒有公子陳實。」
陳實點了點頭:「今日伍都督不曾來過這里,也沒有遇到過我們。我陳實只是個剛剛飛升的天兵,還曾犯過錯而下了天牢。在伍都督心中,我陳實只是個不服管教的刺頭兒。」
伍觀云沉聲道:「觀云明白。新普仙人陳實,打殺總兵殷鳳樓,是個有背景的刺頭兒。」
陳實露出笑容。
伍觀云看到他嘴角著的笑意,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回頭目光掃向火字營的仙人,遲疑一下,道:「公子,這些人是不是———”
陳實警他一眼,道:「這些都是反抗天庭的義土,適才伍都督慷慨激昂,宣揚天庭之惡,他們感動莫名,舍命追隨。如今豈可因為我的身份,而殺他們滅口,此等背信棄義之徒,我師不會重用。」
伍觀云凜然,躬身道:「公子教訓的是。」
陳實微微皺眉:「又叫我公子!」
伍觀云連忙道:「陳道友教訓的是。那么,這個天機秀士,該如何處置?」
陳實目光落在仲麟身上,淡淡道:「他,我自有安排,無須你過問。」
伍觀云稱是。
陳實散去道境,來自西天蕩和西牛新洲的道力各自退回,適才那種掌握天地之力的感覺頓時消退。
修士合道后,修煉的方向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修士在煉氣筑基時,主要修煉元氣。從金丹到煉神,主要修煉神魂。進入還虛境,主修的便是道場。
而修士合道成仙,主要修煉的就是合道后的道境。
道境,是天地道力,大道的力量。
陳實適才調動道境的力量,才能在短時間內修為飛速提升。
也正因為如此,修士的道境須得珍藏起來,免得被外人發現,破壞道境,壞其修為。
像陳實這般,眾目之下,在西天蕩合道的,少之又少。
當然,在天庭合道好處極多,首先就是天地道力比其他地方渾厚許多,對修為提升很大。
「奇怪,西天蕩的道力還則罷了,另一股道力從何而來?比西天蕩的道力絲毫不弱,
甚至還要強幾分。」
陳實心中微動,「難道————西牛新洲還是我的道場?」
他有點不敢肯定,道境是合道之地,是仙人的小世界,合道地只能有一處,此乃修仙者的共識。倘若西牛新洲也是他的合道地,豈不是說,他有兩個合道地?
「但倘若不是西牛新洲,這股道力從何而來?可見,我的另一個道境,的確是西牛新洲!」
陳實目光閃爍,很想回到西牛新洲,看看如今的西牛新洲是否有什么變化。
仲麟走上前來,躬身道:「仲麟多謝道友不殺之恩。」
陳實笑道:「仲道友不必客氣,你我聯手應對眼下難題,你為我斷后,投我以木瓜,
我自當報之以瓊瑤。」
仲麟面色陰晴不定,內心天人交戰,不知是否要將陳實是金仙的事情上報。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但我豈能徇私?豈不是有負天道的栽培?但話說回來,陳道友好像不是完整的金仙,他空有金仙境界,而無金仙法力。」
仲麟心道,「而且他身上還有其他古怪之處,比如他身上的天道氣息,越來越濃郁,
而且他施展混元劍經時,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天道般的領悟·我且再觀察他一段時間,
待到破解了他身上的謎團,再做決定!」
他做出決斷,只覺一身輕松。
黑鍋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仲麟迎上黑鍋的目光,這次沒有抵擋黑鍋的意識。
過了片刻,仲麟又屏蔽黑鍋的意識,心道:「它話太多了。」
伍觀云化解了與陳實的「誤會」之后,立刻整頓火字營,治療傷員,訓誡眾人,不得將今日之事外傳。
他又千叮哼萬囑咐,對待陳實,一切如常,萬不可將陳實的身份暴露出去,又要他們發下劫運毒誓。
此毒誓乃是對劫運發誓,倘若違背誓言,在開劫時便會遭劫,很大的幾率隕落在劫運之中。
火字營的眾仙凜然,各自發下毒誓。
眾仙剛剛發過毒誓,卻見外面來了幾個奇怪的人。這幾人一身玄黑色衣裳,黑鞋,黑腰帶,黑飄帶,面目也被罩在黑色的頭巾下,只露出兩只黑漆漆的眼晴。
他們手中各自拎著一個木箱,從眾人身邊經過,來到那些巨大的三足爐鼎旁。
陳實看去,卻見這些黑衣人將箱子打開,從箱子里跳出來一群大腦袋小身體的人兒,
身著黃衣,衣裳幾乎一模一樣,亂糟糟的腦袋,嘴里說著嘰哩哇啦聽不懂的話,手中拿著各種矩尺之類的工具,測量三足爐鼎。
他們數量極多,不斷的從箱子里涌出,很快便將爐鼎的表面覆蓋,還有的則跑到鎖鏈上,測繪鎖鏈的尺寸。
有些不怕死的,取出大鐵錘,用力敲打爐鼎,將爐鼎中暗藏的大道道紋震得浮現出來,眾多大腦袋小人兒被震得里啪啦四下亂飛,有不少被震死的。旁邊便跑來幾個同伴跪在尸體旁,豪陶大哭,另有大頭小人兒麻利的取來棺材,擦干血跡,整理遺容,將死者入。
又有大頭小人兒抬著棺材跳入箱子里,應該是去安葬。
而其他小人兒則趁機抄錄三足爐鼎上的道紋。
陳實等人看直了眼,只見數以萬計的不修邊幅的大頭小人幾從那些木頭箱子里爬出來,熱熱鬧鬧,四下忙碌,很快便將煉魔鼎的尺寸、比例、表面道紋測繪一遍。
那些大頭小人兒各自隊列整齊,排隊跳回木箱,消失不見。
接著木箱中便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以及風箱呼啦呼啦的聲響。
陳實對木箱倍加好奇,悄悄奏到跟前,探著脖子往箱子里看去。
那幾個黑衣仙人各自眼中閃動寒光,散發出一縷殺意,伍觀云連忙上前,將陳實扯了回來,悄聲道:「公子陳道友,他們與我們不是一路人,是上面派來的善后仙人。倘若打探他們的奧秘,連我們都會被他們善后。」
陳實被這幾個黑衣仙人的殺意刺激得寒毛倒豎,心知這幾個黑衣仙人的修為實力非同小可,自己絕非對手,于是便沒有放肆。
適才他匆匆一警,只看到那不大的箱子里,內有日月乾坤,還有一座座火山,巖漿噴流,宛如一個完備的世界。
萬萬千千的大頭小人兒正在那些火山邊,架起熔爐,冶煉礦物,還有許許多多小人兒推動小礦車,運來礦物,另有巨大的風箱被萬千小人兒鼓動,還有諸多小人兒在揮起巨錘,奮力錘煉什么。
「這箱子里的世界,應該是這些善后仙人的道境!」
陳實恍然,心道,「而這些大頭小人兒,是善后仙人養的生靈,善于清理,測繪,
鍛造等事務,善后仙人便是靠他們來善后,清理尸體,清掃痕跡。」
一個箱子便是一個小世界,整個小世界內的所有生靈都為善后仙人做事,效率極高,
令人大開眼界。
陳實正在贊嘆,突然箱子里冒出個鎖鏈的頭兒,接看又有許多黃衣小人兒從未箱里爬出,奮力拖動鎖鏈,將一條長長的鎖鏈從箱子里拖出。
接著其他木箱中也有鎖鏈被拖了出來。
又過片刻,箱子里飛出一尊三足爐鼎,當唧一聲落地,與三清煉魔井中的那些三足爐鼎簡直一模一樣!
「鐺鐺鐺!」
一尊尊三足爐鼎從箱子里飛出,那些黃衣小人兒也爬出來,截斷三清煉魔并的鎖鏈,
換上自己煉制打造的鎖鏈,扣在一尊尊剛剛煉好的三足爐鼎上。
他們將那些鎮壓大魔的三足爐鼎抬起,相繼收入木箱中,留下自己煉制的鎖鏈和爐鼎。
還有萬千黃衣小人兒在收拾煉魔井四壁上戰斗的痕跡,將這里飛速打掃一遍,布好各種亂石,讓這里看起來沒有經歷過任何戰斗。
忙完這些,他們又各自跳回箱子里,走在最后的黃衣小人兒抬手關上箱子,噠的一聲,木箱合攏。
那些黑衣蒙面的善后仙人依舊一言不發,各自拎起木箱,轉身離去。
從他們進入三清煉魔井,到他們離開,前后不過半個時辰。
這些善后仙人便將一切清理得干干凈凈,讓這里看起來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戰斗,而伍觀云和陳實斬斷鎖鏈留下的痕跡,也被他們清理,變成了其他法術留下的痕跡。
他們仿造的煉魔鼎,也簡直一模一樣,除非打開來看,否則看不出任何破綻。
陳實目送這些善后仙人離去,心中默默道:「他們取走鎮壓大魔的煉魔鼎,只怕心懷不軌。倘若他們在天庭中釋放這些鼎中的大魔—」”
他不由打個冷戰,一只大魔便能沖擊天庭,打碎天道法寶天機策,倘若數百大魔被一起釋放出來,該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伍觀云背后的那個神秘的仙人組織,規模之龐大,能力之強,令他戰栗。
而天尊的師父,大荒明道集的主人,便是這個組織的首腦。
他們隱藏在暗處,掌握著一股龐大的力量,伺機推翻當今的昊天天庭!
「陳道友,我們該回天庭復命了。」
伍觀云打斷他飄飛的思緒,抬手相邀,笑道,「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