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岳連翻帶滾砸到數十里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立刻向這邊沖來,心道:「楊弼對我動了殺心,十二元辰殿的守衛,統統換成了他的人,我若是做不好這件事,只怕他便會干掉我!我決不能讓禍斗殺了陳實!」
他原本傷勢便沒有痊愈,現在被禍斗一巴掌拍飛,傷上加傷。
他心中萬分不解,禍斗為何不聽話了?
禍斗是陰間異獸,天生擁有鬼神領域,能駕馭魔火,戰力驚人。
這種生物更接近魔,極為危險。
這只禍斗原本匍匐在陳實娘的元辰宮外,一直在沉睡之中,只有別人靠近元辰宮時才會醒來,阻止來人,甚至連鬼神都會被吃掉。
衛岳掌管仙都后,一直以為禍斗是閻羅天子留下看守陳實娘的守衛,用來對付陳實的。
陰間有很多這樣的鬼怪,稱作獄守,專門負責看守大獄,免得有人劫獄。
所以,衛岳便命鬼神悄悄靠近禍斗,給它拴上鎖鏈,控制這只龐然大物。
這幾年,禍斗也一直很配合他們,只是他們靠近陳實娘的元辰宮時,禍斗便會突然醒來,將靠近者撲殺。
每當此時,他們便用專門的符箓貼在禍斗的腦門上,讓它陷入沉睡。
上次船夫父女劫走陳實娘,便是眾多陰差跟著禍斗前去捉拿。
但是這次衛岳覺得有點不太一樣。
他壓制住傷勢,飛速沖來,便看到禍斗低下巨大的腦袋,去觸碰陳實娘手掌的情形,不由呆住。
”不對!不對!這只禍斗不是閻王用來看守陳實娘的獄守!”
他頓時醒悟,叫苦不迭,”這只禍斗,是守在陳實娘的元辰宮外,專門保護她的!他們早就認識!”
他以為禍斗是獄守,只要給這條禍斗拴上狗鏈子,便是禍斗的新主人,但現在看來,人家是放在門口看家的!
”放開鎖鏈,放開鎖鏈!”衛岳一邊向這邊沖來,一邊高聲叫道。
此刻,禍斗背上,那數百個陰差還在竭盡所能,用力拉動鎖鏈,試圖約束禍斗。
那龐然大物突然暴怒,用力搖晃身軀,數百位陰差頓時被甩得漫天飛舞。
衛岳心頭大震,不假思索調轉方向,遠遠遁走,心道:”楊少湖猜錯了,陳實根本用不著我來救,禍斗沖過來,就是來救他的!放出禍斗,就是個錯誤!”
他逃之夭夭,其他陰差也跟著他倉皇逃去。
陳實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晃了晃頭,心道:”我如何才能確認,眼前這一幕是真的?難道我真的沒有被禍斗蒙蔽改變認知?”
他深知黑鍋的能力有多可怕,禍斗的能力只會更加恐怖,甚至可以影響現世!
他怕自己被眼前景象迷惑,以為真實,等跟著禍斗回到家,才發現眼前一切美好都是假的,而他和娘親已經各自回到牢獄之中!
這才是最讓他恐懼的事情。
”石磯,這一幕是真是假?”陳實詢問小廟中的石磯娘娘。
石磯娘娘抽搐兩下,沒有作聲。
黑鍋仰望禍斗露出疑惑之色,禍斗比它大了許多倍,散發出的氣息更加強大,黑鍋在陰間的體型也極為龐大,但是與禍斗相比,還是個小不點兒。
禍斗伸出猩紅的舌頭,在它臉上舔了兩下,糊它滿頭滿臉口水。
”是我爹。”
黑鍋心道。
”或許是我娘。”
它心中又道。
它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那是它出生時便嗅到的至親氣息。
陳實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心中疑惑,禍斗怎么會認識娘親,爺爺又怎么會把黑鍋帶回家?
禍斗像是察覺到他的思維波動,巨大燃燒著魔火的眼睛轉動一下,落在他的身上。
陳實的目光與這雙目光遭遇,突然間四周景象頓變,一座座巨大的山巒犬牙交錯,鋒利的山峰橫七豎八的生長,他的視角變成禍斗的視角,在這無比險惡的環境中與一個個無比強大的存在廝殺。
它懷了身孕,被敵人圍困,好不容易殺出重圍,但已經遍體鱗傷,到了強弩之末。
敵人的目標,正是它肚子里的孩子。
一只強大的成年的禍斗,實力固然強大,但絕不會認主,這種介于鬼怪與魔神之間的生命有著獨特的驕傲,哪怕被殺死,也不會臣服其他生靈。
但一只剛出世的禍斗,會成為鬼神最好的奴仆。
因此這些敵人為的是它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小禍斗,殺了它,奪走它的孩子,成為它孩子的主人!
它奄奄一息,在重傷之際誕下一子,舔舐小禍斗身上的血跡,便要狠下心咬死小禍斗。
這是它們一族的規矩,它絕不會容許自己的兒子變成奴仆。
這時,一個同樣遍體鱗傷的老人拖著疲憊的身軀,經過此地。
這個老人獨自來到陰間尋找親人,也被打得傷痕累累,命懸一線。
”禍斗,我想與你做一個交易。”
老人雖然性命垂危,精神依舊抖擻,大聲道,”我將保護你的兒子,帶它去陽間,將它撫養長大。而你留在陰間,為我保護一人。你的兒子成年時,會回到你的身邊!”
禍斗強大的精神洞察這個老人的思維,感受到了他的坦蕩。
兩個走投無路的存在,這一刻達成了交易。
疲憊的老人帶著小禍斗回到陽間,而禍斗恢復了一絲力氣后也動身前往仙都。
它尋到關押陳實娘的元辰宮,匍匐下來,守在那里。
陳實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化,北境冰原再度映入眼簾。
突然,一股陰風吹過,禍斗消失不見。
黑鍋汪汪叫個不停,沖入陰間,卻沒有尋到禍斗。
過了片刻,它返回陽間,有些失魂落魄,向陳實道:”汪.....”
”它可能是擔心抓你的那些人尋到你。”陳實猜測道,”那些人只怕在陰間有很大的勢力,而且他們應該不是十三世家的人。還有,黑鍋,它不是你爹,是你娘。”
黑鍋道:”汪?”
陳實道:”我確定。”
黑鍋疑惑道:”汪汪。”
陳實搖頭道:”我也不知你爹哪里去了。”
他依舊讓娘親回到小廟,繼續趕路,這次沒有了鬼神的追蹤,陳實和黑鍋都放松了許多。
”黑鍋,你從元辰宮里盜取鬼書,那座元辰宮是誰的元辰宮?”陳實詢問道,”會不會是你爹的元辰宮?”
”汪汪汪!”
”我哪里知道禍斗會不會有元辰宮?你去那里盜書,你不知道是誰的元辰宮?”
”汪。”
新鄉省,干陽山,黃坡村。
陳棠回到家已經有幾日了,這幾日他打掃房間,為陳寅都掃墓上墳,祭拜一番又去了黃土坡上拜謝恩師朱秀才,感謝朱秀才把陳實調教得這么出色,考上了狀元。
朱秀才驚聞此事之時,極為驚訝。
朱秀才向他反復確認了好幾遍,這才確定陳實果真中了狀元。
”這世道果真如我所料那般壞了!”
陳棠從黃坡上走下來時,聽到恩師憤世嫉俗的叫聲從坡上傳來,”大明的江山,完啦!”
陳棠又去拜見大蛇玄山、莊婆婆等山中的靈。
眾人見到他回來,都很熱情,只是大家聽到陳實在西京考中狀元,便都沉默下來,支支吾吾。
陳棠認為這是光宗耀祖的事,因此很是得意,倒也沒有注意到這些。
這幾日,他無法讓自己閑下來,或許是勞累慣了,又或者是太擔心陳實,所以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他迫使自己忙碌起來,把家里的各種老舊家具都修了一遍,墻也粉刷了,瓦也翻修了,門前的路也修了,天天打掃。
他還會去山里抓異獸,用獸肉喂陳實的木車,幾天功夫就把這輛車喂得油光錚亮。
他還去買黑狗血,一遍一遍的描摹車子和華蓋上的符箓。
若是從前,他不會幫陳實做這些事情,但現在他必須讓自己忙碌起來。
四天前,沙婆婆回到了崗子村,他去見了沙婆婆,可是沙婆婆也沒有陳實的消息,只是確切的告訴他,陳實還活著。
兩天前,新上任的胡縣令到任第一天,便趕到村里來探望他這個榮祿大夫,獻上朝廷的月俸。
而在昨天,村外的玉帶河上多了一艘畫舫,船姑和船夫在河上打漁,他聽說,趕過去詢問,船姑只說已經救出來了,至于是否能逃出禍斗的追殺,那就不太清楚了。
昨天晚上,陳棠一宿沒睡,一直患得患失。
這日,他解開栓車的韁繩,讓木車自己出門溜達,便將陳實娘推出來曬太陽,幫她舒展身軀,活動筋骨。
他們分別前,陳實將太上日月混元經傳給他,讓他幫陳實娘修煉,他這些日子一日也不敢懈怠,已經將妻子的金丹煉到九轉了,積累越來越雄渾。
他為妻子修煉一番,金丹入竅,引火歸元,讓妻子依舊坐在輪椅上。
經過這番修煉,妻子的頭發又有些亂了,他取出梳子,小心翼翼的為妻子梳著頭發。
”阿妤,我們離開家好久了,玉珠都長大了,玉珠奶奶也老了。很多人都變老了。你回來后,一定會很驚訝,村里多了很多新面孔,是村里的孩子,咱們在村里的時候,他們還一點點兒,現在已經不敢認了。只有干娘還沒有變。”
陳棠一邊梳著頭發一邊道,”小十給干娘取了名字,叫桑榆,可是明明不是桑樹也不是榆樹。我覺得咱們兒子,可能學問沒有我想像的那么好。”
他自顧自的說著話,突然沉默片刻,低聲道:”阿妤,我想你了。”
他的淚珠落在手背上。
”想你十年了。你雖然身體在這里,但我卻感受不到你。這些年,我覺得自己總是孤零零的。阿好,你回來吧,兒子找到了,你快點回來......”
他這一生要強,堂堂的戶部侍郎,道心堅穩無比,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面對滿朝文武也從未失色。
如今不知何故,面對自己的妻子,卻盡顯柔弱。
這時,村里傳來村民的聲音:”.......回來啦?”
”聽說你考中了狀元.....”
”玉珠奶奶,今后叫我狀元老爺!玉珠,這次我回來,要狠狠地魚肉你們!”
陳棠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由心神一顫,正欲向外走,醒起一事,急忙擦去眼淚。
他正打算推著妻子去迎接陳實,突然,輪椅上的妻子抬起手,抓住他的右手。
陳棠怔住。
”阿棠......”妻子的聲音傳來,有些虛弱,”阿棠,我找到兒子了,他帶我回家了。”
陳棠淚如雨下,蹲在妻子面前,輕輕握著她的雙手,仰頭看著她的面龐。
那個他魂牽夢繞的人兒,終于回來了,回到了這具身軀之中。
”是的。我們一家,終于團聚了。”
他輕聲道。
妻子巫輕好感受到他手掌里傳來的溫暖,心中一片安寧。
十一年了。
這個家已經破碎了十一年了,夫妻倆與陳實,經歷了多少坎坷,經歷多少危險,以及多少生離死別。
今日,一家三口,終于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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