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馬橋內的戰場如同一個巨大的人間絞肉機,將所有涌入的士兵都攪碎成為碎片。
不管是政府軍,還是他們口中的反政府武裝,都在這片土地上不斷的倒下。
生命在這一刻,成為了最沒有意義的東西,人們根本來不及用這些的思考去應對這里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來不及思考自己是誰,自己為什么要在這里,以及他們在這里要做什么和最終他們將會去什么地方。
當指揮官,軍隊的隊長,揮舞著手中的指揮刀指著戰場的方向,高呼著“殺死那些敵人”時,士兵們就會略微緊張又帶著一些激動的沖出去,然后死在戰場上。
槍聲就如同潮水,時起時落,當“漲潮”時,也是戰場上血腥味最濃郁的時刻!
雙方之間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對生死的恐懼,他們此時都只有一個信念——干碎地方。
大量盤踞在周圍的野生動物都在等待著,它們克服了對槍聲的恐懼,遠遠的看著。
每當槍聲停下來,或者大多數都停下來的時候,這些野生動物就會沖進戰場中,享用著大自然的饋贈!
它們小小的腦袋永遠都想不清楚,為什么在這么殘酷的大自然中,還會有這么大規模的自助餐可以給它們享用。
那些食物鏈上下游的動物們此時也沒有了地位和階級之分,它們聚集在一起,默默的觀察著拉帕有歷史記載以來最大規模的同類廝殺事件。
“再這樣下去我們根本撐不住!”
一名前線的軍官嘴里叼著香煙,手中拿著望遠鏡看著遠處的戰場,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
指揮部中的情況還是不錯的,至少這里還沒有被戰斗波及,軍官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轉身回到了房間的中心。
這里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鋪著一張卓蘭以及周邊地區的布防圖,在這里可以看到他們對整個戰場的層層控制。
雖然他們現在完成了迭戈要求的對礁馬橋出口處的包圍,并且也的確消滅了不少的敵人,可他們的消耗是同樣巨大的。
這里是落后又貧窮的拉帕,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士兵在入伍之前都沒有接受過什么教育,并且就算他們入伍了之后,也沒有接受過什么打靶訓練。
因為子彈太貴了,他們打靶產生的那些費用說不定都足以再雇傭一個人來參加戰斗,沒有理由和必要讓這些人浪費掉。
更別說子彈也不是想要獲得就能獲得的,子彈需要錢,現在迭戈最大的問題就是沒錢。
現在的戰損比出現了政府軍的傷亡更慘重一些的情況,反倒是那些反政府武裝的損失比他們要好一些。
幾名軍官看著這里軍銜最高的那名軍官,這名軍官本身也是拉維拉家族的成員,迭戈在最近幾個月的時間里非常的信任拉維拉家族成員,對他們委以重任。
在這個危急時刻這位獨裁又暴躁的總統終于想起了家族,但拉維拉家族的人又不太愿意被他想起。
這件事要是放在一起,幾年前,十幾年前,他們被迭戈想起來并且委以重任,每個人都會高興地跳起來。
那個時候只要他們當上了軍官,政府官員,就能快速實現在拉帕國內的財富自由。
權力,財富,任何東西。
但現在,被迭戈想起來,只會被他送上戰場。
可以說在人們最渴望獲得迭戈認可的時候迭戈忽略了他們,但又在他們最不愿意被想起的時候,想起了他們。
說話的軍官是這名拉維拉家族軍官的手下,算是心腹,他臉上帶著一些愁容。
本來以為突然把自己提拔成軍官是一件好事,可現在看來,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情。
嚴格算起來算是迭戈年輕表叔的家伙臉色有些陰沉,“我們還有多少人?”
“三四萬人,不能再多,最多就再多個三五千人。”
“這段時間我們打掉了很多人,其他那邊的情況我也不太知道,但應該和我們這邊差不多。”
四十萬人除了兩萬人拱衛卓蘭外,其他人都被拉了出來,其實迭戈和拉維拉家族的人都很清楚,一旦戰爭在卓蘭附近爆發,就意味著拉維拉家族的滅亡倒計時開始倒數。
作為統治了這個國家很久很久的權力家族,一旦政權更迭,他們必然會排列在清算名單的第一行。
這也是為什么他們明知道這不是一份好差事,還是捏著鼻子認了的原因。
迭戈活著,拉維拉家族的統治沒有結束,他們就還有好日子過。
迭戈死了,或者拉維拉家族的統治結束了,他們都要陪伴這個腐朽的政權一同墜入地獄之中。
“三四萬人,按照現在的消耗還能持續多久?”
另外一名軍官低聲說道,“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并且最近我很擔心,有可能會有逃兵,這些逃兵有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
戰場太殘酷了,白天在戰斗中的時候人們可能還覺察不出這一點,某種應戰情緒隱藏了他們的恐懼,但是伴隨著戰斗的結束,在黑夜中,他們就會開始產生恐懼。
其實一直都有逃兵的行為,只是現在逃兵的行為越來越頻繁的出現。
軍官抿著嘴,臉色有些凝重,“該處置就處置,再堅持半個月。”
“半個月后如果我們實在是對抗不了,那么就撤掉。”
其他軍官臉上都出現了錯愕的表情,其中一人放低了聲音,“如果我們撤退的話,會給他們機會完全突破封鎖,其他方面軍可能會被反包圍。”
軍官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卻也顯得有些冷酷無情,“總比我們都被消滅好。”
軍官們沒有繼續說什么,只是保持著緘默,他們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在佩德羅那邊,他們也在討論,戰況太激烈了。
“要不……我們先緩一緩?”,一名起義軍首領臉上流露出一種不情愿的表情,“我現在手下的部隊完全被打殘了,明天安排別人頂上去吧。”
“我和我的人,是不會再頂上去了。”
他說話很堅決,本來他帶著大約一萬五千人過來“圍獵卓蘭”,本以為他會像是某些故事中的那些大貴族一樣,躍馬卓蘭,可真到了這里,他才發現這件事沒有那么的容易。
之前看著別人的戰斗他覺得其實沒有什么,戰爭嘛,總不可能不死人。
只有等他自己上的時候他才察覺到有些承受不了,一萬多人的隊伍,僅僅三天時間,就被打沒了一半,并且他們也沒有在戰斗中斬獲太多的收入。
除了控制區又擴大了幾十米。
但這實際上沒有什么意義。
他不想打了,這些軍隊是他的老底子,作為一名反政府武裝的首領,也算是這個時期拉帕舞臺上舞動風云的人之一。
他能揮舞著記錄著自己這面旗幟的大旗,并不是他有很強的個人力量,能扛起幾百磅的東西揮舞。
也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技巧,把這面旗幟揮舞得漂漂亮亮。
純粹就是他手中掌握著這么一支軍隊,一只能夠讓他有底氣站在這些“軍閥”面前,和他們平起平坐的底氣。
如果這場戰爭把他的這些人全都打完了,那么他也就不再是一個軍閥。
哪有手下沒有士兵的軍閥?
并且最近還發生了一件事,那些非常支持他們推翻迭戈統治的那些國際友人,開始減少對他們的援助。
這些國際友人的說法是他們支持了這些反抗組織已經兩年的時間,但是反抗組織只在他們的活動區附近活動,根本沒有考慮過要推進到卓蘭,推翻迭戈的統治。
他們開始懷疑,這些反抗組織只是打著“推翻迭戈暴政”的名頭,從他們手中欺詐資金援助。
所以現在基本上所有的反抗組織的資金援助,物資援助,全部都斷掉了。
這也是為什么佩德羅能夠很快把他們召集到一起的原因。
反抗組織也是組織,也需要大量的資金和物資來維持,理想主義者確實有,而且還不少,但理想主義者總要吃飯,他們的家人總要吃飯。
以前有國際友人的援助,他們可以不從事生產,只是單純的訓練,戰斗,破壞。
但是現在,這筆援助缺少之后,他們就面臨著一個非常糟糕的局面。
如果他們想要繼續維持現在的規模,他們就要想辦法找到可持續提供資金和物資的渠道。
可作為反政府武裝,他們只從事破壞,不從事生產,依靠他們統治區內的自治和產出,他們可能連填飽肚子都不夠。
人要是吃不飽飯,還談什么理想,什么主義?
所以這些國際友人,給了他們一個要求,那就是盡快推翻迭戈的統治,來證明他們不是依靠一個名頭欺詐資金援助。
這一招幾乎勒住了所有反抗組織的脖子,包括佩德羅,他也是如此。
佩德羅的實力在這些他們自認為是軍閥的人中算是比較強的,可他同樣面對資金開始短缺,物資很可能跟不上的情況。
作為一名受過稍微高級一點教育的教師,他很清楚,一旦他拿不出錢,也拿不出物資來,很快隊伍就會散掉。
這就是聯邦人的陰謀,赤裸裸的陰謀。
他們先讓他和他的人全完脫產,習慣并且嚴重依賴這種脫產,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戰斗上。
這樣他們自己沒有供血環境,食物,槍械,彈藥,資金,全來自境外。
一旦境外停止援助,他們就會迅速垮塌。
這是陰謀,也是陽謀,他沒辦法拒絕。
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讓他放下一切再重新回去做一名高中老師,他做不到。
他相信,不管是迭戈,還是未來推翻了迭戈的那個反抗組織首領,也做不到,他們做不到讓一個具有相當威望和影響力的“前起義軍首領”還活著,他們會想辦法弄死他!
有時候人們不是看不到未來的道路,他們其實能夠很清楚的看到未來的道路是怎樣的,能夠一眼就看穿。
沒有什么迷霧,也沒有什么岔路,一眼看到頭。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眼看到頭,才會讓人絕望!
在來卓蘭這邊的路上,佩德羅的情緒是復雜的,心也是冷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擁有了這樣強大的力量,手底下有幾萬人,是他獲得政權并且反擊聯邦入侵者堅實的力量。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他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擁有過這些,他一直都是棋盤上的棋子,而不是他自以為的棋手。
恍惚之間他被一個拍打桌子的聲音驚醒,他看向了正紅著臉要求從這里撤離的那名起義軍首領。
他梗著脖子,“不管你們怎么說,反正我不可能繼續打下去!”
佩德羅眼中的焦距逐漸凝聚在他的身上,他抿了抿嘴,“你可以走,但是你考慮過,你離開這里之后要面對什么嗎?”
那個首領愣了一下,“能面對什么?”
房間里也完全的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佩德羅,他們對佩德羅的才能還是非常敬佩的。
佩德羅向后靠在椅子上,他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然后徐徐的吐出。
動作很慢,并不快,可這些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好耐心的家伙們,卻都有耐心等著他。
他的目光在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流轉,“其實我們都在下意識的回避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現在一點也不穩定。”
“我知道,包括我在內,我們所有人這次集中攻打卓蘭的原因只有兩個。”
“第一,受到我們背后的資助群體的威脅,或者說控制。”
“不攻打卓蘭,我們很快就會失去資金和物資上的援助,我們手底下的這些士兵立刻就會潰散掉……”
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變化。
他就像是看不到這些人臉上的表情那樣,繼續說道,“第二,我們只要打進了卓蘭地區,作為拉帕最富有的地方,這里居住著這個國家的富人。”
“我們可以掠奪他們的財富,來擺脫那些國際友人對我們的鉗制。”
“或者我們說得更干脆一些,擺脫聯邦人對我們的鉗制,讓我們真正意義上的成為自由的反抗軍。”
“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出路。”
他看著那個嚷嚷著要退出的家伙,“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們同意你撤出去,接下來你要怎么辦?”
“你從哪來資金給你的士兵發薪水,雖然他們的收入不高,但是每個月恐怕也要上萬聯邦索爾,你從什么地方弄這筆錢給他們?”
“偷,搶?”
“你弄不到這么多錢,就算你的占領區內有豐富的資源,你能把這些資源變成錢嗎?”
“你變不了,你不會魔術,你做不到。”
“你的人會散掉,當你不再是一名……”,他臉上流露出了一抹嘲諷的表情,“……不再是一名軍閥的時候,你覺得以前你傷害過的那些人,他們會放過你嗎?”
那個家伙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當然知道,他在占領區內做了什么事情,一旦他身邊沒有了那些士兵,占領區內的人會把他撕了活活吞進肚子里!
看著他臉色蒼白眼神飄忽的模樣,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佩德羅身上,他們對這位聰明睿智的高中老師,變得更敬佩了。
“所以,我們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撤退,因為我們一旦退了,就等于斬斷了自己的退路。”
“沒有了那些聯邦人支援給我們的資金,給我們的武器彈藥,我們一夜之間就會重新變成過去的自己。”
“我會變成一名老師,羅斯,你會重新成為一名工人,……你會回到你會回到路邊開始擺攤。”
“還有你們所有人,你們都會成為過去的自己,然后被拉帕政府,被拉維拉家族像是碾死一個小蟲子那樣碾死!”
“我們看上去好像還有很多的選擇,看上去好像還有很多的力量,但實際上,我們什么都沒有,也從來都沒有掌握過真正的力量。”
“現在的我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就只有一個辦法。”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的煙霧也非常的濃,“那就是繼續向前,打垮這些人,攻下卓蘭。”
“卓蘭有豐富的財富足夠我們擺脫聯邦人的控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實現獨立自主,才能讓拉帕獲得新生。”
“你可以逃,但是你逃了之后,我們就不會再接納你!”
那人表情非常的難看,他猶豫了半天,最終在一聲嘆息中,放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既然這件事關系到大家的命運,總不能讓我一個人沖在最前面。”
“佩德羅,我很尊敬你,我相信大家也是如此,但這不是你和你的人被你安排在最后的理由。”
“我們的人用生命打下來的國家,你卻想直接奪過去,這不合適。”
其他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佩德羅身上,佩德羅思考了一會,給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為了證明我并不是有私心的,我建議現在我們每次戰斗都各自派出去一些人,我知道這做不到絕對的公平,但相對的,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