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面色如土，三觀遭受了巨大的沖擊。
“你們出身富貴，瞧不起迎春書院收了那么多尋常百姓學手藝。”
“你們覺得只有讀書最清高，覺得當官就能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了。”
“你們可曾想過尋常百姓若是有了手藝，能讓他們家甚至以后的家族從此吃飽穿暖？”
“讓百姓吃飽穿暖難道不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嗎？”
“為何你們會覺得羞與之為伍？”
學子們羞愧得腦袋幾乎垂進褲襠中，他們隱約知道，自己被人裝了個套子套進去了。
可有些事情他們沒有親眼見過，還是不服氣。
崔朝雍心中微嘆，又開始把話往回圓。
“爾等從未體會過人間疾苦，卻有滿腔熱血，被人利用也在所難免。”
“陛下憐惜你們一番為民立命的心，不忍苛責你們，因此給了你們一個機會。”
“今日從這里離開后，你們去自己家的莊子上，挑飯點突然過去，只隨便一戶尋常佃戶家的晌午飯，你吃上一頓。”
“飯后，你們照著這紙上的問題，問清楚，記下。”
“你們捫心自問，你們真的是為天下生民立命？還是只為你們身后的世家立命？！”
“你們把答案寫個折子上來，說一說你們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此事陛下便不再計較。”
說完這話，崔朝雍指了指門外：“若是想走，你們現在就能回家。”
陳揚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果斷道：“我們要回家。”
崔朝雍一揮手，禁軍讓開，引著學子們出宮回家。
陳揚祖是被禁軍統領戴志芳親自送回家的。
送到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子時。
門房看到來的居然是禁軍統領，嚇得魂飛魄散，飛奔著往里面跑，人都結巴了！
陳家家主大驚失色，趕忙起身出來迎接，這才發現是烏龍。
戴志芳站在門外一直等著，并不肯進門，也不肯接陳家給的大紅封。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家門楣上懸掛百年的大匾額。
“陳家小公子，吾奉命送回來了，告辭。”
這一眼，還了陳家多年厚禮相贈的那點情分。
陳家家主剛剛落下去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他看大門上的匾額干什么？
他這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陳家家主將陳揚祖叫進了書房，屏退所有人細細盤問。
問完之后，陳揚祖明顯還有什么話想問家主，家主卻并不想多說什么。
“你昨夜一夜未睡，早些回去泡個熱水澡，吃點東西就歇著。”
“后續若有什么想辦的事情，你只管照著自己的意思去辦……”
陳揚祖愣住：他原本以為自己被叫進宮，聽了那樣一番話以后，父親一定會大發脾氣，又貶低戶部尚書和傅家父子一番。
怎的？
突然不貶低了？
難道是自己復述戶部尚書崔朝雍的那一番話，父親也同意了？
心中覺得好奇，嘴上陳揚祖卻不敢細問，只好告辭離去。
等人離開遠了，陳家家主才將親隨謹言叫過來。
謹言躬身，態度恭謹：“家主？您有何吩咐？”
陳家家主：“往后，小少爺的份例比照大少爺。”
“小少爺有任何需要，都需滿足。”
謹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主？”
大少爺可是陳家未來的接班人，這等待遇，可是誰都比不上的！
陳家家主理解親隨的震驚，可他不在乎，語氣依舊不緊不慢。
“多給小少爺房里再撥四個機靈懂事的。要心正的。”
“叮囑小少爺房中的下仆，誰敢攛掇小少爺做出格的事情，直接打死。”
“回頭你就讓慎行跟著小少爺吧。”
謹言慎行是陳家家主身邊的文武雙將，一個負責安全，一個負責雜務。
謹言難掩震撼，卻還是回過神來：“喏！”
等親隨退下，家主夫人這才進來，滿臉不解。
“老爺？為何讓揚祖的份例都比照傳祖？還讓慎行跟著揚祖？”
在規矩森嚴的陳家，這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陳家家主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陛下看上揚祖了……以后陳家的希望，或許就落在揚祖身上了。”
家主夫人大驚，可隨后她卻只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那是真正理解了的意思。
陳家家主放了心：夫人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格局眼界遠非常人可比，有些話她能聽懂。
一朝天子一朝臣，陳家懂。
他也不想跟朝廷作對，可他沒有別的法子啊！
身為家主，他要一邊維持世家風骨，免得被旁的世家嘲諷看輕，一邊找機會不露痕跡地攀附傅家父子。
奈何傅家父子并無親近的親族，唯一親近的肖迎春又只跟在太子身邊，他們實在不知道如何下手。
如今嫡幼子陰差陽錯入了天武帝的眼，陳家的許多安排和打算，自然要隨之調整。
百年望族，從來都是從未來發展著手，資源永遠只傾斜給最有機會出人頭地的麒麟子。
什么家族規矩，那是束縛庸人的。
若是家族傳承有望，一切規矩都可以打破。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父親定為家族未來希望的陳揚祖，在熱水桶中一泡，就困得睡著了。
隨后趕來的家主親隨慎行悄然上前，輕松地將陳揚祖撈起來，擦干身上，放回了床上……
肖迎春知道敏國公府被抄家流放的時候，第一個就想起了那個特別愛笑的姑娘嘉蘭。
那姑娘單純，如果真的被流放了，以后想必也會單純不再吧？
不過肖迎春不是圣母，知道她既享受了敏國公府的富貴榮華，那共苦也是應該的。
敏國公府的所作所為，在肖迎春這個時代，也是要重判的！
明知道私鹽有毒的情況下，還為一己私利，出售私鹽……不是死刑也該是無期徒刑！
只是肖迎春不太明白：“那個陳家這樣跟你們父子對著干，你們還容忍他家那個小崽子？”
傅辰安無奈地把肖迎春摟在懷中，下巴頦頂著她的頭頂發旋。
“我們確實是搶來的天下，但也想為百姓謀福祉，不是要跟天下人為敵。”
陳家這個陳揚祖心不壞，就是太單純，缺心眼，多練練還是能用的。
至于能用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能成長到什么程度了。
從世家的內部分化，往往比統一針對所有世家更有效。
肖迎春聽懂了：“就是我們老祖宗說的：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讓敵人少少的，讓朋友多多的！”
傅辰安一聽就笑了：“你倒是會總結。”
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