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要來瞧我便來瞧我,哭喪著臉算怎么回事?我在西京城里頭少與人來往,從前是瞧不上,現在覺得沒必要,若是有人還瞧得上我的身份,愿意請我去席面上喝酒吃茶什么的,你可別忘了叫我一聲知道嗎?”
“你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這有什么好怕的,我都一把年紀了,聽過的閑話還算少?再說了,她們私底下還不知道多羨慕我了吧,一個個的回去了還要跟小妾寵婢斗,哪有我這般自由自在的。”
她的話徹底把侯夫人給逗笑了。
這又哭又笑的,差點讓侯夫人忘記了要來說的正經事,結果還是姜時愿問了一句侯夫人才一拍腦袋的說道。
“是這樣的,再有幾天不就是中元節了嗎?阿念的母親早亡,此次你們既然都已經回來了,婆母的意思是要不三家就并在一起去給法華寺給她和公爹都祝禱一番吧,十五那日咱們早早的去,然后快快地回,倒是也不影響什么,所以我特意來問問看都有時間不?”
涉及到母親,姜時愿當然是要去一趟的,只不過兩個孩子還小,且又是這樣特殊的日子,帶去寺廟總不是好事,吳氏看出來了她的擔憂立刻就寬慰的說道。
“你和子謖放心去吧,我會在家里看著兩個孩子的,等你們回來完璧歸趙。”
她的話讓姜時愿確實放心不少,兩個孩子很是喜歡這位祖母呢,當然還有那位表舅祖父。
想到了這位蘇家表舅,姜時愿不知怎么的臉上就掛了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這一下倒是把吳氏給看得有些害羞了。
明明已經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可如今和離完以后卻好似一日活得更比一日還年輕些,現在侯夫人瞧著她如今與那些三十出頭保養得當的婦人有什么區別?
眼波流轉間竟然還透露著些小女兒般的嬌羞,這是什么情況?
但是以她的身份立場許多事情是不好問的,因此就想著改日私底下再向外甥女打聽算了。
于是解了這心結后,略坐坐就起身離開了。
她現在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就是著人去打聽哥哥的下落,瘋風也不能拉著裴家一起瘋,那可是幾千族人的性命啊,不可能全都葬在這里!
因此踏出了寧安園門的時候表情就變得嚴肅了不少,他甚至在想該死的小蹄子要死就死快些,何必要像這樣來拖累和牽連著裴氏一家。
七月的漢州天氣比西京城還要更炎熱一些,不過也隱隱的有了一種夏日即將落幕的蕭瑟感。
漢州最熱鬧的街道上,裴家老宅。
此刻更是透著一絲無寂的死意。
裴老帥,這一走大半年音訊全無,家里頭的事情雖然說有裴子添在外面對著沒有出什么紕漏,但是宅子里照顧裴子荇一事,卻讓安姨娘疲憊不堪。
眼見女兒一日瘋魔勝過一日,但他們卻無藥可治,只能用木勺給的方子來調理她的身體的時候,安阿姨哭的眼睛都有些看不大清楚了。
她也說不上來對這個女兒是什么樣的心態,總覺得前世似乎是欠了她一般,所以無論是她說什么做什么,狠心也只能狠一下子,對她總是要多一些格外的心疼。
這半年的時間,裴子荇都沒有出過門。
整日就待在家里頭摔盤子跌碗,若不是裴家的根基深,如尋常人家出現了這種女兒,只怕早早就了斷了她的性命,送到墳山上去了。
日子進了六月后,她連打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日里頭有大半的日子都睡在床上,原先還能發出一些吃痛叫疼的聲音,眼下卻是連聲音都說不出來了,眼下厚厚的烏青,兩頰已經沒了肉的寡相,臉色已經如蠟黃紙一般,干枯失去了光澤的樣子,都表明著她活不了多久了。
可裴老帥還是沒有消息!
他們又不知西京城的深淺,所以沒法去信問,因此安姨娘真是外頭外頭的憂,家里家里的愁,這大半年下來人也不如從前了,消瘦的厲害不說,連帶著眉角眼梢上的風韻也跟著散了不少,就像是一個被風霜吹殘了的婦人一樣,與往日柔情似水的安姨娘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這夜。
風呼呼的吹著,她才在女兒旁邊的房間睡下沒多久,就聽到隔壁一聲叫,嚇得立刻爬了起來。
很快這院子就燈火通明,這樣的情況已經上演過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是裴子荇即將要死,但是又被守在這里的大夫施以銀針救回來的場面,這一次也不例外。
可銀針扎了又扎,裴子荇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身上連塊好肉都見不到,烏青疊著烏青,瘦骨嶙峋的讓人害怕。
安姨娘一想到女兒受了那么多的罪,眼睛也跟著越發的模糊,似乎已經看不清楚女兒在何方,只是模模糊糊的前面有一團影子了。
“阿荇,我的阿荇,老天到底要讓你吃多少的苦頭才肯放過你?這些苦不能都加諸在我身上嗎?為何非要與你這個孩子過不去呢!”
裴子添匆匆趕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母親痛哭妹妹瀕死的場面,而他經歷了這大半年的折騰,也早已是無能為力,只能上前扶著,心累的安慰著。
“姨娘,拖到今時今日妹妹已經盡力了,可父親那一頭還是沒有什么消息,我們就讓妹妹走吧,您就這樣扎針,替她延著命又有什么用呢?她活也活不過來!醒也醒不過來!話也說不出!飯也吃不進!究竟她活著是為了活著?還是為了您的一口氣才活著呢?”
裴子添的話讓安阿姨陷入了一陣沉默,她怎么也沒想到兒子竟然會對她這樣說話,難道她想保住女兒的命也有錯了嗎?
一時間氣血攻心就暈了。
而床榻上的裴子荇似乎也是有什么感應似的,將近有大半月都沒有睜開過的眼睛,此刻微微地睜開了些許,看著房間里這許多的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最后卻不肯多說一句什么,只嘲諷的笑了笑,便歪頭咽了那口氣。
裴子添大痛,折騰了這么多年的妹妹,終究還是在中元節前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