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宴離京那天,三軍齊發,聲勢浩大。
京城達官貴人,和平民百姓們都前去相送,就連圣上也親自將三軍送至十里長亭,給自己心愛的嫡子敬上壯行酒。
聽說這樣的盛行,讓將士們士氣大增。
之所以是聽說,那是因為謝晚凝沒去。
幾乎所有京城貴女們都去送少年將星,她這個已婚婦人還是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隨著這些天之驕子們一個個離京,京城好像忽然間就清凈了下來。
季成風奉旨南巡,裴鈺清不知道因著什么事去了揚州,而陸子宴更是直接,領了兵馬平定邊疆去了。
本以為這也就罷了,誰知陸子宴離開半月后,東北麒麟府上報,該地去年本就旱了大半年,靠著朝廷的賑災糧勒緊褲腰帶才熬了一年,本指望今年日子能好過些。
誰知今年更絕,開年以來天上沒有下過一滴雨,萬畝旱地顆粒無收,旱災近在眼前,無可避免。
消息傳進京城,滿朝文武哀聲哉道。
這是天災,人力如何能撼天?
可大漢國庫空虛早已經不是秘密,這些年又是賑災,又是打仗,又是平亂,本就不富裕的底子哪里經得起這樣花。
愁了幾日,該處理的還是得處理,當今圣上并不是昏聵之君,不會對治下百姓的苦難置若罔聞。
他欲派人去勘測各地河流,看看能不能引入水源,治理旱事。
但誰都知道,水往低處流,北方一代地理位置天然就高出許多,如何能引流回去。
這些年來,南方水患,北方干旱,簡直屢見不鮮。
治理水患、旱災非一日可就,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賑災事宜。
天高皇帝遠,當然要派心腹大臣去看看受災情況。
謝衍譽是上一屆的探花郎,滿腹詩書,治國策論更是被圣上御筆親點的好,又出身世家,弓馬騎射,武藝也不差。
大汗如今各地內亂嚴重,圣上手里缺人才,文弱書生不適宜各地奔波,說不準什么時候人就沒了,只有這樣文韜武略樣樣不凡的世家驕子,才是最受重用的。
這樁差事就落到了他身上。
謝晚凝得到消息時,一顆心都慌的不成樣子。
就連裴鈺清去揚州,她都未曾這么緊張過。
這是她的嫡親兄長,跟父母一樣都是她最最最最重要的親人。
他要去千里之外的麒麟府,這一路山高水遠,匪寇之亂不知凡幾,當地更是正在發生旱災。
一個不注意,或許就有去無回。
可男兒志在四方,她的兄長考取功名不是為了龜縮在京城享受太平的,他有自己的抱負,有一肚子的治國之策要施展,既然得了機會,必定不會放過。
不說謝晚凝,就連鄭氏又何嘗不擔心呢。
她的獨子還沒有娶妻啊!
這一回看著母親泫然欲泣的面容,拒絕的話謝衍譽再也說不出口。
他松了口,議親的事幾乎是馬不停蹄提上日程。
宣平侯府世子欲議婚,京城不知多少待嫁貴女心動不已。
同一時間,沛國公府的平寧郡主跟趙家長子的親事也定了下來。
婚約定下的第二個月,趙銳便自請入了軍營,很快隨軍離開京城。
趙銳離京后,謝衍譽的親事也由鄭氏拍板定下。
大理寺卿之女,李蓉,年方十七,跟謝晚凝一般大,她見過對方幾面,依稀記得是一位儀態端方,十分沉穩的姑娘。
這個兒媳婦是鄭氏親自選的,聘回家來做謝家宗婦自然錯不了。
謝晚凝對母親的眼光放心的很,只是兄長婚事定的這樣匆忙,她的心情還是略微有幾分復雜。
畢竟,相比起裴鈺萱,這位李家姑娘,謝衍譽之前甚至沒有碰過面。
但他不肯接受裴鈺萱的心意,卻愿意同李蓉定下婚事。
僅僅只是因為,他承受不起裴鈺萱那樣濃烈的情意。
對此,謝衍譽只是看著妹妹笑道:“兒女情長真的沒有那樣重要,李姑娘品性很好。”
適合是最重要的。
兩人相敬如賓,對方操持家里,奉養父母,照料子女,解了他的后顧之憂,他可以一心奔赴理想和抱負。
若是換了郡主,他十分的精力,或許就要分出三分放到家里,就算是這樣,還會覺得不夠,最后起了嫌隙,漸生怨懟,風波不斷。
看著這樣的兄長,謝晚凝想,她好像有點明白前世的陸子宴的想法了。
夢中的那兩年里,他總是很忙,也是忙著施展他的理想抱負,大概男人都有這樣的雄心壯志,不甘于平凡,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玩弄權術,他忙到目光所及根本看不到她在后院受到的磋磨。
因為他很自信,自信的以為他安排好了一切,她不會受到慢待。
事實上他想的也沒錯,陸家幾位夫人出于他寵愛妾室而內疚,對她確實多有寬柔。
而劉曼柔跟爾霞是二房妻妾,只要她不愿意,她們鬧不到她這個大房夫人面前來。
她的韶光院的確清凈的很。
至于納妾?他大概是想,所有男人都納妾,陸家那樣的情況,他不過多受用兩個女人,她不會計較。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她不是一個物件,她是會難過的,會死心的。
他根本沒想過她的愛意會慢慢消失,在他的計劃里,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在韶光院里等著他來就好。
他大概跟謝衍譽一樣,認為兒女情長真的沒那么重要。
也對,已經擁有的東西,怎么會感覺到它的重要。
所以,就跟他說的一樣,直到他重傷瀕死,驚覺自己遺留之際,腦子里竟然不是戰事,不是朝堂的政敵,不是爾虞我詐的算計,而是只有她一個。
臨近失去才發現,什么是最重要的。
真是錯到離譜。
謝晚凝苦笑了聲,定定的看著面前的兄長,“既然不重要,那請阿兄千萬記好這番話,此生一心為國為民,不要再留戀男女之情。”
也不知道裴鈺萱得知他婚事定下,對象是出生容貌樣樣不如自己的李家姑娘,甚至議親前,兩人根本沒有見過面后是個什么想法。
大概會想,你既然能娶一個樣樣不如我,且跟對方沒有半點感情的姑娘,卻能幾次三番拒絕我的示好。
但凡有點傲氣的姑娘,都會覺得這是丟了大臉吧。
得多討厭自己,才會這樣做呢?
總之,這兩人已經覆水難收,再不可能了。
謝晚凝現如今,只希望她的兄長千萬千萬別后悔今日的決定。
有朝一日就算發現自己動心,也絕不能是裴鈺萱。
已經將人得罪死了啊。
隨著謝衍譽的離京,最后一縷酷暑褪去,漸漸進入了深秋,天氣已然轉涼。
北疆戰場打的如火如荼,隔三差五就有加急軍報送來。
金朝乃游牧民族,茹毛飲血,苦寒無比,一到了秋冬季節天氣冷了下來,便缺衣少糧,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這些年大漢國力日漸虛弱是個公開的事實,故而每每一到年底,金朝鐵騎在邊境便不安分起來,燒殺搶掠之事,屢見不鮮。
國家弱了,百姓就要受苦。
女人、牛羊、和糧食都是他們掠奪的重點,邊疆百姓們飽受欺辱,真是苦不堪言。
而今年,別說騷擾咱們邊境了,金朝大軍甚至被陸子宴打的節節敗退,簡直沒有還手之力。
傳回京城的戰報,一封比一封振奮人心。
百姓們奔走相告,大家都知道當朝鎮北王鎮壓的外族喘不過氣,龜縮回了他們的草原,不敢來犯。
圣上更是在朝堂上連聲大贊三個好,念叨著要大大的封賞三軍。
滿朝文武激動不已。
北疆的金朝算是大漢最大的敵人,這些年對著大漢虎視眈眈,不知咬下大漢多少血肉滋養自身,而今他們被滅了威風,如何不算天大的喜事。
可這樣天大的喜事,也不是人人都高興的起來。
比如其他幾位皇子,和他們的母妃們。
陸子宴作為嫡出皇子,現在是擁兵數十萬的鎮北王,更得了民心……
圣上口口聲聲念叨著要賞,但可以說除了他屁股底下的那張椅子外,已經賞無可賞,他一旦得勝回朝,儲君之位就是唯一能嘉賞他的東西。
到時候他百姓愛戴,手握兵權,又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哪里還有他們什么事。
……仰人鼻息的日子,身為天潢貴胄的皇子們如何肯過。
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沒有見過半點曙光那也就罷了,但陸子宴身份沒有恢復之前,他們是最有希望成為太子的人選啊!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話半點都不錯。
兩位皇子因為利益而爭斗,又因為利益而捆綁在一起,和收下幕僚們不知商議了多少次。
一開始,他們想讓陸子宴死在北疆,一了百了。
但陸子宴豈是凡人,他治軍嚴明,手底下的副將們一個個都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莫說他們那點事手段伸不進軍營,就算伸進去,也難有作為,更別提想暗算他了。
發現弄不死人,兩位皇子只能換法子,想讓陸子宴吃敗仗,皇帝再偏心,總不能給一個戰敗的大帥封賞吧?
可陸子宴打仗確實是一把好手,身為主帥,一應部署都是他拍板,從未有過錯漏,除了他本人,沒人能左右的了勝敗。
最后,他們又想從后防補給線上動手。
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算用兵如神,也得讓將士們吃飽肚子吧。
不過糧草又哪里是這么好動手腳的呢?
可以說,包括圣上在內的滿朝文武兩只眼睛都盯在北疆戰場上,那邊但凡有點風吹草動,誰都脫不了身。
到時候,別說仰人鼻息了,這樣的誤國之罪,就算是皇子,也難逃一個死字。
祁氏皇族又不是沒有過殺兒子的先例,遠的不說,先皇就親自下旨,賜死了兩個為了自身利益,勾結外族的皇子。
動糧草的主意也就此打消。
想讓陸子宴吃敗仗,竟然這樣難!
難道他真是銅墻鐵壁,沒有半點弱點的天生將星?
這些人私底下的狗茍蠅營除了他們自己不會有人知情,盛京城自上到下都沉浸在久違的勝利喜悅里。
所有人都盼著陸子宴繼續大勝,一路鎮壓大金,殺的他們膽寒,殺的邊疆安穩,殺到他們百年內都不敢再犯后班師回朝。
大汗會一改日暮西山之態,成為冉冉升起的紅日。
邊疆打了勝仗,謝晚凝當然也高興,愛國之心不僅男兒有,她們這樣的貴女雖養在深閨,卻也飽讀詩書,禮義廉恥一點也不差。
比起國家興亡,她那點個人恩怨又算的了什么。
她是真心感到高興,每每去寺廟,除了給夫婿、兄長們祈福外,也會為征戰沙場的將士們求平安。
裴鈺清初春離京,當時說好三五月回來,如今都去了半年之久,歸期卻已久未定。
甚至,因著各地的動亂,三日一封的家書,先是變成了五日,后慢慢成了半月一封。
他書信字里行間都是思念,但實在無法脫身,揚州的事處理好后,徐州又出了岔子,謝晚凝知道他歸心似箭,更不愿意去催他,每每都只讓他安心辦差,注意安全。
唯一的好消息是,夢中本該在盛夏出事的季成風,死訊沒有傳來,他活的好好的,甚至也捎來了一封書信。
未成婚的表兄,給已經成婚的表妹寫信,就算在民風開放的大汗,其實也是一件挺站不住腳的事。
故而,這封書信并沒有讓鄭氏知道,而是直接由季家的家奴上謝家送節禮時,道是單獨給謝晚凝留了份薄禮。
鄭氏當然不會去拆妹妹給女兒準備的禮物,等謝晚凝打開時,才發現一封書信就夾在里面。
信上內容十分簡單,除了道平安外,又鄭重謝過表妹的救命之恩。
最后還贊她看手相的功夫實在準,那一匣子禮品里,赫然放著一本描述各種奇術的孤本。
想來,他以為自己的表妹對當神棍確實有天份,特意尋來獻給她的。
對此,謝晚凝表示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那本書,她還真翻了好幾遍,確實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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