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半貨物走陸路直接出山北上,由宋九夫妻二人帶隊。其他人跟著南下,等到了荊州,任家家眷帶著石三百一家全部往嶺南去,貨物由府衛護送走水路北上。
分開時,妯娌三人抱在一起,此番分開,又將數月才得以重聚,家人之間唯有平安兩字再三交代。
宋九夫妻二人輕裝上陣,跟在隊伍里走得是極快的。
而南宮陽為了尋到三個孩子,也不顧北上兇險,一路跟上了夫妻二人。
登州界內一處靠海的鄉土坡下,有間破爛的茅屋,里頭住著一對祖孫。
老者年紀估摸著五十有余,臉上的風霜化成溝壑積攢成歲月的洪流,一只瘸了的右腿拖攥在地,一雙勤快又熟練的雙手編織著手中的漁網。
人家三日編織而成的漁網,王老四只需一個晝夜,他憑著這手藝,帶著孫女勉強糊口,如今還要多養活一人,卻成了他最大的負擔。
從門口往里張望,王老四一邊編織著手中的漁網,一邊瞧了一眼里頭木板上躺著的人兒。
是個小哥兒,年紀不大,撿到他時,是在王老四出海去平州送貨的路上,那里有條走私的小山道,這孩子就倒掛在崖下樹梢,他無意中抬頭得見,連忙跟老鄉將人救下了。
人是救下了,老鄉們卻無人敢收留,王老四只好將人藏于回來的船上悉心照顧,更是將手里這一趟賺下的微薄利潤替他請了大夫。
平州的大夫救不活登州的孩子,登州的大夫看不他們的貧窮,于是這孩子就這么昏迷著,已有半月余,每日靠著一些米湯水吊著命。
王老四想著,待他手中這批漁網賣出去,再舍下老臉去鎮上請個赤腳大夫來,這樣也不會驚動城里的那些老爺們。
王老四剛這么想,孫女王小美從外頭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來,見到阿翁大喊:“阿翁,他們來了,他們都來了。”
王老四自是聽懂了孫女的話,臉色大變,連忙扶著門框起身,正要進屋去安置木板上的人,又想到什么,轉頭向孫女交代道:“便說你八歲的生日在入秋之時。”
已經滿了八歲的王小美聽了阿翁的話,連忙點頭。
然而祖孫二人來不及將木板上的少年郎掩藏,外頭已經傳來腳步聲,一伙人沖了過來。
王老四拖著瘸腿出來相迎,笑臉剛送上就迎來一拳頭,打得鼻腔冒了血,腦瓜兒冒了火星。
有人要沖屋里去,王老四雖然有些被打得神識不清,卻仍舊本能的抱住了對方的腿,不讓入屋。
屋子里頭,王小美一臉驚慌的將木板上的少年郎背了起來,細弱的小身板有著堅毅的力量,使著吃奶的勁,終是將少年郎藏于米缸中,為了不暴露,更是用石板蓋壓緊。
待王小美轉身要出去時,人已經闖了進來。
今日來村里頭抓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曾經抓走過王小美父親、母親以及兄長的地痞小吏,為首是鹽奴坊的領頭劉講。
劉講朝王小美看來一眼,便眉眼展開,壓低聲音問道:“今年可有八歲?”
王小美聽阿翁的話要搖頭時,一道嚴厲的嗓音響道:“查過村里頭的記錄,今年個二月,她已經八歲。”
冬雪融化時,春寒將至,王小美有八歲了,也是鹽奴入坊的最低年紀,所以王小美被帶走了。
每年抓鹽奴的時候,便是這些貧苦百姓最難熬的時節。
家里有余錢的,還可以每年繳稅之方式,將家人留下,可王老四家里,好不容易走私一趟賺來的錢,也拿去給那少年郎請了大夫。
好人不得報,在登州向來如此。
王小美被帶走,王老四被人打昏在茅屋外,而被救下的這位素不相識的少年郎,仍舊昏睡在那米缸之中。
好在那米缸的背面有道老鼠鉆的小洞,不然這么憋在里頭早沒氣兒了。
茅屋子內外,就這么安靜地過了兩日,米缸里傳來虛弱的聲音。
少年郎沒有醒,但他在昏睡時已經水米未進兩日,虛弱的身子熬不住了,可茅屋周邊無人,往前去,五里開外是另一戶漁民,上船了,家中也無人。
終是在這日夜里,收購漁網的老鄉來了,挑著擔子才到門口,就看到了趴在地上帶著血跡未醒的王老四,連忙將人救了。
被救的少年郎是在第六日清晨醒來的,他正是被魏家死士追殺被迫掉崖的哲哥兒。
哲哥兒醒來時,身邊只坐著一位衣著破爛的老者,他干枯又顫抖的手里端著一只缺口的碗,碗中是那渾濁昏黃的米湯。
哲哥兒聞到那帶著霉味的米湯水,竟是如此的熟悉,這段日子的昏睡,他喝的就是這個,好在有這個吊著命。
王老四將米湯水一口一口的喂入哲哥兒的嘴中,孩子突然睜開眼睛,王老四嚇得差點兒將碗打掉。
“醒了,竟然醒了。”
沒有錢看傷,沒有吃食,更是住這漏雨的茅屋里,風雨交加著的勉強活著,這少年郎竟然在困境中醒來了。
哲哥兒從崖上摔下來掛樹上,不僅沒死,也沒有磕碰到腦袋,記憶仍在,唯一難受的是使不出勁,全身綿軟,這一口米湯水也不過是吊著命,卻沒有半點兒力氣。
王老四給哲哥兒喂完米湯水,激動的給哲哥兒蓋好破舊的褥子,生怕他著涼又昏睡過去。
哲哥兒想要開口問一句,就見門口進來個人。
“老四,想要救孩子,我瞧著咱們還去一趟平州,上頭有樁棘手的生意,無人敢去,你要不要跟上我們一趟。”
來的是王老四在營州時的老鄉,他們流落到登州糊口,做些走私生意,不做走私生意時便編織漁網轉手賣給漁民。
仔細看那老鄉,他的手有殘疾,如此才能活下來,不曾抓入鹽奴坊。
老鄉見王老四猶豫,又說道:“萊道上有蟶子和蛤蜊,那都有人養殖,劃了地兒,人家有來頭,咱們去做工,一天干下來不到二十個大錢,要交到鹽奴坊去贖人,那是二兩銀子一年,咱們賣了身也不夠。”
“何況你自家孫女兒不要,救了這么一個賠錢貨,上次送貨的錢,都搭里頭了,咱們走一趟平州不容易的,都是拿命在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