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不是來賜封的,也不是來確定繼承人的,而是著令賢王府盡快辦完喪事后立即扶靈南下回歸故里。
便是賢王也沒打算入皇陵,而是從此常伴母親裴氏(任婆子)身邊,說是達成了賢王的遺愿,更是效仿了老晉王當年那般不入皇陵的意愿。
說起老晉王,他一不入皇陵,二不知葬于何處,只有傳聞說老晉王似乎是與老晉王妃小裴氏合葬了,還是他生前選的地方,只是這個地方無人得知。
除了交代賢王的安葬之處,更是要求任家人離京后不召不得回京都,而且安排好一切后,全府去往嶺南,并在嶺南賜下賢王府。
這讓眾人想到了前往嶺南上任的任家二公子,皇帝這樣的安排是何用意?莫不是為了海夷道的外交?
南下官道修成,外貿定是要發展,此時將人往嶺南趕,要是放在以前那跟流放沒有什么不同,可今時不同往日,而且去的還是任家人。
莫忘了旁邊挨著的吳越國國君正是任家人撫養長大的那個孩子,他們都集合在一起了,不會是有什么用意吧。
大臣們猶豫了一會,就要上前阻止,沒想小圓子先一步開了口:“君令不似兒戲,朕今日做下決定,眾位不必阻攔。”
“王府后輩繼承人,且待斟酌。”
小圓子這是要一意孤行的意思了。
要是放在往日,這些大臣必定擰成一股繩,一起逼迫小圓子不得不收回旨意不可,但今日卻是不一樣了。
以曹遠豐為首的幾位大臣相視一眼,紛紛閉了嘴。
以謝文瀚為首的幾位大臣上前相勸,結果發現附和的人不多,又被小圓子按下,只得停歇。
母親的提議此刻用到了實際,小圓子沒心思細想,而是腳步沉重的上前將圣旨交到母親的手上,但他又當著眾人的面揚聲道:“母親節哀,此番去往嶺南王府,行護國夫人之職責,舉賢薦能,監察地方官吏,萬不可松懈。”
宋九微愕,她看向兒子,莫非兒子猜測到了她的用意,小叔子說好不想將這些事煩擾他的。
然而看到如此聰慧的小圓子,宋九也不覺奇怪了。
兒子順水推舟將他們所有人派去嶺南,是知道他們在京都難展身手,處處受制。
小圓子說完這番話,不遠處的幾位大臣臉色都變了,賢王沒了,護國夫人的身份還在,派去嶺南原來是這么一個意思,這是讓賢王府的人遠離京城是非。
也對,就眼下賢王府與魏府結下的仇怨,京城里怕是不太平,曹相如今站在了魏皇后那邊,以后定然是會想辦法來對付賢王府的人。
站在曹遠豐那邊的人相視一眼,顯然很不滿意皇帝這樣的安排,早知是這么一個安排,剛才就該與其他大臣一起站出來反對。
此事半推半就的也算是達成了。
小圓子從出宮開始就提著個心,如今塵埃落定,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裴從中來,靠近母親,略有哽咽的聲音開了口:“娘,再等我兩年,兩年后我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母子二人靠得近,小圓子的聲音極低,宋九自然是聽到了,只是母子二人說話還是不方便,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呢。
宋九一點就透,她算是明白了,不是她家孩子猜測到了她的計劃,而是事已至此,他只想用盡力氣的保護他們所有人。
宋九帶著一家人去了嶺南,以后京都可就只有她家小圓子獨自周旋了,就像這七年來,他便是如此的獨自面對著這些世族門閥。
宋九的嘴巴動了動,本想要說點什么,可一看到這么多雙眼睛,她又收了聲。
眾人移步去往靈堂,這一刻各自的心思都露了出來。
宋九陪著兒子走在前頭,卻聽到身后不少的心聲。
“賢王當真死了么?”
“這靈堂倒是不疑有他,內子來過一趟,說是親眼見到了,今日可還要證實一下?”
宋九在大嫂和二嫂身邊一同跪下,身上的麻衣顯得有些粗笨。
沈秋梅燒紙,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抬頭時,就見有人借著哭喪之勢來到了棺木前。
正悲傷中的沈秋梅立即收起心神,認真的看了一眼后就拉了拉一旁三弟媳的袖子。
宋九豈會不知這些朝臣過來吊唁的用意,無非是想看一看她家夫君是不是真的死了。
棺木留了一角沒有合上,這些大臣借機靠近往里頭瞥了一眼,見里頭躺著一動不動面色蒼白的賢王,身上換的是親王的袞服,還真不是假的。
所以賢王是真的死了。
幾位朝臣以為自己做得夠隱密同全,很快就退到一旁。
小圓子扶在棺木旁,左看看是自己的祖母,右看看是自己的父王,他心如刀割,但他沒有哭,而是咬緊了牙根。
若是此刻左相和右相能夠再仔細一些,定能看出這位掌控在手中的帝王一夜之間徹底的變了。
小圓子今年二十有二,如此年輕,可苦熬的這七年里,卻將他快速訓練得心機深沉,行事有度,周旋制衡無不擅長。
今日更是令他有了些當年老晉王時的凌厲與冷峻。
宋九看向兒子時還驚了一跳,孩子雖沒哭,卻比哭更難過,還有他這模樣,令宋九不由得記起當初自己在水鄉村祖宅里頭一回見到的晉王。
冷靜、沉著、狠厲,不怒自威,竟然如此相像。
好在小圓子很快收起了鋒芒,他從棺木中收回目光,看向垂首而立的眾位大臣,如若無事般從臺階上下來,走向自己的母親。
小圓子出宮吊唁就只有這么點兒時間,這些大臣一路跟來,也會一路跟回宮里,還有政事要急著商談。
宋九看著兒子離開也沒有說什么,身邊的大嫂忍不住勸了一句:“三弟媳,送送吧。”
此去嶺南,再見面又得幾年,母子分離不說,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分開的。
宋九是有心想要送一送兒子的,但想到剛才兒子站在棺木前的那份絕決,她沒有追上去,而是又跪了下來。
坐在屋頂上的裴小西遠遠地看著王府大門處,小圓子帶著一眾大臣出了府,很快也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