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后尤得宣宗寵愛,做貴妃時就執掌后宮,后來做了皇后,又做了太后,不僅是兒子,還是兒媳,對她都很孝敬,她想在后宮里做成什么事,輕而易舉。
吩咐下去,先帝的后宮就被控制起來,就連錢皇后出入都受限制。
孫太后還真怕錢皇后殉死,因為自皇帝被俘后,她表現得太深情了。
兒子活著的時候,他們夫妻兩個的確情深,但她沒想到,她如此情深。
因為,兒子雖然敬重錢氏,但她知道,若論喜愛,其實他最愛的是劉敬妃。
后宮還以為生殉的時間要到了,惶恐不安的等待毒酒和白綾。
等著,等著,沒等來毒酒和白綾,卻等到了一紙詔書。
新帝稟承先帝之志,廢除殉葬制,自此以后,皇室中不得再出現活人殉葬。
小娥跪在人群之中,她聽不懂詔書,只能聽到幾個關鍵詞,她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宣旨的內侍跪下,小姐妹巧珍撲上來,一臉興奮地道:“小娥,小娥,你聽到了嗎?陛下廢除殉葬制,我們不用死了!”
小娥坐倒在地,手還有些抖:“真的?”
巧珍狠狠點頭:“真的!”
倆人都只有十四歲,是皇宮里最末等的宮女,但五天前,她們突然被選為淑女,陪侍先帝。
倆人進宮一年,別說皇帝,連嬪妃都沒見過幾個,小娥在宮里給女官們洗衣服,巧珍負責一段宮路的灑掃,每個月拿到的月錢要分出一半來孝敬上司,剩下的一半才是屬于自己的。
但宮女嘛,每個月還是要花銷的。
她們就沒想過自己能成為皇帝的妃子。
實際上,她們也不是。
只是皇帝死了,他死前尊貴,死后也要尊貴,所以要帶更多的妃嬪、宮女和內侍到地下伺候他。
小娥他們興奮,獨殿居住的妃嬪們也不遑多讓。
劉敬妃手腳發軟的被自己的大宮女扶起來,被扶到屋里的木榻上坐下都還有些恍惚。
大宮女一臉興奮,但國喪,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強忍著喜悅露出悲痛之意,于是一張臉看著有些扭曲。
“娘娘——”
劉敬妃回神,再次確認:“殉葬制,廢了?”
“廢了,蓋了玉璽,是陛下的意思!”
劉敬妃立即糾正:“不,這是先帝遺志!先帝仁厚!”
大宮女一愣,反應過來后連連點頭。
“去,將佛堂收拾出來,我要為先帝祈福,宮門緊閉,近日誰來都不見。”
大宮女應下,立即帶人去關門收拾佛堂。
其他妃嬪或許沒有敬妃的聰慧,卻也知道此刻應該低調,所以都關上門不見客。
坤寧宮很安靜,錢皇后自收到圣旨后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女官們擔憂又不安的看著她。
一個年輕女官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她的,輕聲道:“娘娘節哀,陛下素來愛重娘娘,他若知道此事,也會高興的,即便寂寞,百年之后也會相遇。”
錢皇后突然笑了一聲,緊繃的神情松下。
一個年長女官臉色發白,不看那年輕的女官,而是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緊貼手背叩頭:“娘娘!您若生殉,圣旨便作廢,名單上二十八嬪妃,四十六宮女,還有十六內侍皆要隨葬,從此以后,明宮殉葬再難廢除,千秋萬代的妃嬪、王妃、宮女和內侍們都要活殉,娘娘——”
錢皇后臉色溫和,頷首道:“我知道,歲舒姑姑放心。”
年長女官聞言,臉上表情一松,恭恭敬敬又給錢皇后磕了三個頭,便起身退到一旁。
年輕女官從她出列跪下開始便臉色不好,但她很快收斂神色,垂眸立到一旁。
歲舒也往后退去,錢皇后卻叫住她:“姑姑留下照顧我吧。”
歲舒繃著臉應下。
朱祁鈺的圣旨以席卷之勢傳遍大明,先受到沖擊的是在京城的宗室。
宗室之中的王爺、郡王們聽說,全都炸了鍋。
一大半表示反對:“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怎么能改?”
一小部分表示支持,毫不客氣的懟回去:“我們改的祖宗的東西還少嗎?怎么這個就不能改了?我早看這殉葬制不順眼了。”
“休得胡言,我們什么時候改過祖宗的東西?”
“怎么沒有,遠的不提,就說這殉葬,老祖宗只說殉無子的妃嬪,但這些年,有子被殉的妃嬪還少嗎?”
幾代后宮,最后因為皇帝遺詔,還有新帝的圣旨,新太后的明示暗示而殉葬的有子妃嬪還少嗎?
這話一出,叫囂的宗室安靜了一瞬,這話可不能深究,真的深究,不僅得罪朱祁鈺這一脈,其他有類似情況的藩王也要得罪的。
朱祁鈺沉著臉道:“詔書已下,朕意已決,這也是皇兄的遺志,從此以后,皇室不得生殉,便是奴仆也不行。”
圣旨都下了,還是朱祁鈺從回京被按到龍椅后正式下的第一道詔令,又是秉承的先帝遺志,相當于這是兩個皇帝的意思,宗室們反對也無用。
王爺郡王們很快想通,覺得這時候得罪新帝不劃算,而且聽說太后為了給先帝爭謚號,也同意了,這個時候爭執,豈不是把新帝和太后都一起得罪了?
哦,還會得罪很多妃嬪的娘家。
雖說先帝的妃嬪不多,其娘家官位最高者也只有三品職,但以后的皇帝還會有妃嬪呢。
他們現在強烈反對,不知道會不會無形中得罪那些官員。
明朝宗室很少入仕當官,大家都不想得罪當權的官員。
畢竟,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所以他們就叫囂了一下,發現新帝不可能回心轉意,便迅速放棄了。
他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
朱祁鈺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那么容易,這些人竟然真像潘筠所說的那樣就蹦跶一下。
朱祁鈺一臉的不解。
他只要有疑惑就忍不住去找潘筠。
“皇兄在時,我參加最多的就是宗室議事,凡有爭議之處,都要論上十天半個月,有時候一年半載也是有的,尤其是年紀大的宗室長輩,罵起人來可狠了,怎么這次他們這么容易就答應了?”
潘筠:“他們只是心不夠好,又不是腦子不好,反對廢除殉葬,不僅得罪新帝、太后,還會得罪本朝的百官,下一朝的百官,下下一朝的百官,還有數不盡的文人,甚至宗室之中,也有許多贊同的聲音。”
她道:“如前周王一樣覺得此舉殘忍,想讓家中妻妾活下來的宗室也不少,只是他們有心無力,或是不想多事,所以不言不語,殿下現在既然有圣旨,他們自然欣然遵從。”
“只有真正腦子不好使又殘忍的人,才會想著堅持活人殉葬。”
朱祁鈺松了一口氣,明白了。
潘筠笑問:“百官議定新的謚號了嗎?”
朱祁鈺“嗯”了一聲后道:“才定下‘英’字,已經報呈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