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草原,一旦下雨就是徹骨的寒冷,尤其是夜晚。
井源背對著風,任雨水拍在身上,他去翻看士兵們的情況。
就見前方一群人窩在一起,他上前去看,才發現那里竟然隔開了一道雨簾,除潘筠外,妙真、妙和、陶季和薛韶都面朝外而坐,而四人身后圍著的四方形,竟然隔開了雨幕,里面或坐或躺了不少傷兵和病了的士兵。
井源愣愣地看著。
潘筠也在像他一樣在士兵中翻找,不一會兒就拎來兩個士兵,把他們丟進雨簾內,讓他們免于風吹雨打。
井源目光掃過妙真四人,看到他們左右手都拿著黃符,臉色沉肅,嘴唇微微發白,便沒有問“為什么不讓大家都躲進去”的蠢話。
很顯然,他們的能力就是如此。
井源轉身就走,和潘筠一樣,將情況最差的士兵挑進雨簾中,雨簾中的士兵也在不斷挪動身體,讓更多的人進來,進來,再進來……
黃符和源源不斷的元力可以隔絕從天空上落下來的雨,卻不能隔斷地下的水滲透。
所以他們坐著的地方漸漸濕透,眾人努力的擠在一起取暖。
這也比坐在外面的士兵好受多了。
士兵們慢慢靠攏,將妙真四人團團圍住,即便不能進去,坐在他們附近,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潘筠默默地看著,連井源何時走到跟前都不知道。
井源心里一直不安,這雨越下,他的心就越沉,忍不住問道:“潘道長,你是高道,可能算出陛下如今的情況?”
潘筠看著天幕上閃爍不斷的雷電,道:“天下傾難之象。”
井源身體一晃,差點站立不穩,急忙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潘筠沉默許久,在一片濃重的烏云中,似乎窺得天機,猛地看向東北方向,目光微凝。
在那里,是大明的未來,皇帝帶出五十多名文武大臣,其中不乏中流砥柱。
皇帝死了,可以換一個,但至少二十年才能培養出來的文武大臣,經此一戰毀損大半,尤其是武將,武勛之后,幾乎消耗殆盡,至此后,大明文強武弱,文官在朝中的話語權越來越大,大明的邊謀逐漸趨于保守。
那些人,即便在另一個時空都是死亡的命運,她也想多救一些。
潘筠將目光落在井源身上,眼神驚異。
皇帝御駕親征提前了四年,本應在親征之后不久就戰死的駙馬都尉井源活到了現在。
那讓更多的人活著,都應該可操作,只要她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井源被她看得心里發毛,但他來不及深思,滿腦子都是“天下傾難之象”的論斷。
南宋和前元的前車之鑒……
太祖皇帝推翻前元暴政,讓漢人活得像人,至今也不過七十余年,歷史就在眼前,什么難會使天下傾難?
井源臉色瞬間蒼白。
一定不會是皇帝戰死。
陛下戰死雖為大明恥辱,但大明皇室強盛,皇帝有親弟弟,也有親叔叔,親侄子更是數不勝數。
只有……如徽欽二帝一般落入敵手。
井源向東北一望,想也不想,轉身就去牽馬,并大聲呼喝著親兵即刻上馬。
百十人跟著井源飛快上馬。
井源居高臨下的對潘筠道:“潘道長,多謝你相助,我知道,你們出家人不參與紅塵事,但這是國家傾亡之時,若陛下遇難,北元南下,大明宋滅之危,到時我漢人怕是……還請潘道長帶斥候越過長城,向京城示警,速速派來援兵。”
他又留下一個叫宋宇的參將,命令他收攏殘兵,待修整過后,向東北去尋找皇帝。
井源扯下一塊里衣,用血寫下求援書,交給斥候,然后緊盯著潘筠看。
潘筠道:“天下傾難,即便我是出家人,也不能幸免。”
井源聞聽此言,只當是得到了她的承諾,一抱拳,調轉馬頭,帶著親兵們沉默的沖入雨中,不多會兒就在黑暗中消失。
除了親兵,其余士兵都已到達極限,井源知道,再帶著他們,他們不僅會成為自己的累贅,還會死。
所以他只能當機立斷,只帶走親兵。
希望留下的人能夠堅守自己的職責,緩和過后便來支援。
潘筠沉默地看著他們離開,然后獨坐雨簾中畫符。
直到后半夜,雨停,妙真四人跟著起身查看傷員情況。
似乎是經歷的苦難越多,大家的身體越能熬,久戰、受傷、淋雨,一番折騰下來,士兵們竟然都扛了過來。
五人給他們簡單處理了一下,天一亮,把手里的黃符一一發給他們,五人一張,讓他們輪流握著。
潘筠道:“它會保護你們回到京城。”
士兵們愣愣地看她:“回京城?”
潘筠點頭,對同樣愣住的宋宇參將道:“此時京城對戰爭實情一無所知,不僅需要斥候,更需要一個有份量的人回去稟報。
北元士兵越過了大同防線和宣府防線,誰也不知道,在這條防線里有多少敵軍,而你們兵力分散,消息滯后,既不能保護皇帝,也不能協同作戰,留在此處不過白丟性命。
所以你們回內長城,向京城示警,我去找駙馬都尉等人,若有幸,或許可救出陛下。”
宋宇一聽,想起他們從天而降的本事,還有昨天晚上隔絕大雨的本領,再扭頭看身后濕漉漉的殘兵,咬咬牙應下了。
潘筠將黃符交給他,目送他們離開,等他們走遠了一些便拿出三寶鼎,招呼上小伙伴們就沖上天際,朝著東北方向而去。
宋宇和一些士兵偶爾回頭,看到沖天而起的三寶鼎,一時目瞪口呆,呆立當場。
也是因此,他們后來將潘筠當神仙一樣供著,在他們的激烈的宣傳之下,大明軍隊,尤其是鎮北軍,對潘筠無比信服,幾乎是早晚三頓飯都要請國師潘筠保佑。
當然,他們此時還在震撼之中,半天才想起來招呼小伙伴們看。
士兵們回頭,只來得及看到半空中一個黑點,一人道:“那是什么大鳥?”
宋宇大聲道:“什么鳥!那是潘道長,我親自看著他們飛到空中的。”
軍中不少士兵佐證他們也看到了。
想起昨晚上他們的本事,沒人懷疑他們的話。
他們既然能隔絕大雨,那能飛天也不算多稀奇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