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發展,益田信太決定睜只眼閉只眼,不過于深究大森鄉里的異常。
這也讓銀山上的人有了喘息之機,可以更快速的發展。
錦衣衛們最先察覺到變化,因為進山的探子變少了很多。
他們將事情上報給匡平和賈聰。
賈聰沉默半晌后道:“潘筠在此處的影響力竟這么大?”
匡平嘴角上挑,道:“潘筠在國內不顯,但在倭國、琉球,甚至朝鮮,威望都很重。”
主要是,潘筠一出場就挑了一個大的。
倭國的勘合令掌握在大內氏手上,他家的海貿遍布東亞。
大內氏手上有一支水軍,生意做到哪兒,水軍就跟到哪兒,他們招募的海寇也就跟著晃蕩到哪兒。
不管是大明、朝鮮、琉球,還是遠一些的暹羅國和滿刺加國,晃蕩的海寇都有大內氏家族的份。
潘筠尋仇直接殺到大內氏家族來,不僅讓大內氏割讓土地和海港,還讓大內教弘重傷不治,她的名聲怎能不顯?
據匡平所知,朝鮮沿海還有百姓供奉起潘筠的長生牌位呢。
即便,她與朝鮮人民從未謀面。
“就算是大明,現在也不能輕視她的存在了吧?”匡平若有所指地道:“王掌印不就很看重潘道長,得知潘道長來倭國后,幾次來信詢問詳情嗎?”
賈聰不吭聲了。
自此,賈聰更加謹慎,反倒不急著獨占銀山開采,而是和幾個礦主合作,先扛住倭國的打探,發展勢力。
他們要在倭國沒發現前,在大森鄉發展出一個強大的勢力來,如此才能保住銀山。
這一次,朝廷的官船運回去不少白銀,比上一次潘筠運回去的還要多。
皇帝收到這筆白銀時大喜,心里的枷鎖一輕,總算覺得不太受束縛了。
只是,福建鄧茂七叛亂依舊沒平。
距離鄧茂七叛亂已過一年,皇帝心里好像扎了一根刺般難受,想了想,他便派陳懋領兵南下,再從各處抽調五萬大軍前去平叛。
加上之前派出去的軍隊,大明已陸續投入十五萬兵力。
皇帝覺得,若這次還不能平叛,那陳懋、劉聚和陳榮等人都要受罰;
陳懋出兵不久,受使團案牽聯的王驥被派到西南巡視,正好碰到思機發掠奪孟養,皇帝當即命王驥提督軍務,宮聚為總兵,方瑛和張銳為左右參將,率南京、云南、湖廣、四川、貴州土漢軍十三萬討伐。
此時,正值鬼月,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經由泉州港運回來的白銀剛剛轉運到京城。
皇帝便下令,此后倭國再輸送回來的白銀,由戶部侍郎某某籌措軍糧,又命戶部郎中焦宏去云南督餉。
軍報通過驛站快馬傳向各處,只各處一二把手得知,國家又要打仗了,而民間百姓一無所知,他們還沉浸在土地的豐收和鬼月的祭祀之中。
農歷七月,小麥、黃豆等都收了,稻田里的稻子也在轉黃,只等月底豐收。
不知是不是去年水災風災,把今年的大災都提前發了,今年只年初耕作那會兒有過輕微的干旱情況,而后風調雨順。
此時,田里的稻子才施過肥,前段時間剛下過一場雨,稻田里有淺淺的一層水,稻穗已經開始微微低垂,此時陽光燦爛,風一吹,青浪起伏,似乎還有稻花的香氣。
潘筠他們正蹲在稻田里捉螃蟹,張子望沉著臉瞪他們,罵道:“那螃蟹才多大,你們是沒吃過還是怎么的?”
潘筠刷的一下拎起一只,大聲道:“院主且看,我認真挑選過的,這只夠肥,可以吃了!”
田主也樂呵呵地道:“可以吃,可以吃,今年這蟹苗放得早,也比往年的大,水草豐美,所以今年長得比去年好。小道長們喜歡多抓一些。”
張子望連忙和他道歉,訓斥學生不懂事。
田主不以為然:“道長們愿意來我們村做法事,我們只是請頓螃蟹宴,還是我們怠慢了呢。”
說是螃蟹宴,席上當然不可能只有螃蟹,甚至,螃蟹并沒有多少。
潘筠他們雖然下田抓了,但只是玩兒,真正抓上來的不多,也就一個人能分到一只。
田主一看他們就是很知分寸的人,更高興,更熱情的招待他們了。
潘筠一腳泥,拎著鞋子就濕漉漉的從田里爬上來,踩著草走到水渠邊洗腳,一邊洗一邊問:“里正,你們這村子的水渠挖得真好,年年都修嗎?”
田主笑道:“不是一年,但每隔一年便要清淤,不然這水渠會淤堵的,水利是需要維修才利于人,不然就是害人了。”
潘筠點點頭。
田主見她雖穿著學生的道袍,但從張子望和其他學生對她的態度便猜出她身份和能力不一般。
不然,剛才張子望那樣訓斥,其他學生都縮脖子,只有她一點不怕。
所以他對她也很客氣,論人情世故,他是認真的。
他朝潘筠走了兩步,問道:“小道長,七月半快到了,我們村的法事做了,祖宗們能收到我們的祭祀吧?”
潘筠肯定點頭:“能!”
田主大松一口氣:“那……”
“你們祖宗只要有心,一定會保佑你們出入平安,健康順遂。”
田主頓時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這是一個大村,且只有兩個大姓,一姓錢,一姓吳。
兩族每年鬼月都會請和尚道士們來做法事,哦,因為離這不遠就有一個寒山寺,所以他們都是請和尚多。
這不是去年風災和水災,過后他們請和尚們來做法事,還安葬了村里枉死的人,結果沒多久,村里有幾戶人家房子塌了,后來一場暴雨,山上滑坡,又死了幾個人。
村里就覺得和尚們功力不太行,所以今年他們改請道士。
全村從四月份就開始湊錢,直到六月才拿著錢跑到龍虎山,走了不少關系才把這個單掛在學宮的歷練單上。
正好張子望要教他們做大型的祈福、安魂法事,便從一眾單子中選中了這個。
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張子望就帶著他們一班學子走了兩天,來到這個淳樸的村落。
花了大價錢的村民們并不知道這是一群學生兵,他們的單子被用做教學單。
當然,他們也不虧就是了,張子望親自帶隊,已經完成教學任務,最近正閑下來的李文英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所以,學生只要出錯,兩位老師立刻頂上,絕對讓村民們物有所值。
村民們很熱情,道士們一進村就開始殺雞宰羊,讓潘筠他們都不好意思了。
張子望就訓他們:“知恥而后勇,知道不好意思,就要更加認真,不能辜負善人們的期望!”
于是張子望要求他們把法事升級,不僅要給這個村子的人祈福,還要為這一片土地,為國家祈福。
學生們壓力山大,只能拿出更多的符箓布置起來。
嗯,這些符箓都是他們自己畫的,這件事就落在了符箓畫得最好的潘筠身上。
當然,其他學生也畫,不過是意思意思畫上兩三張而已。
而潘筠畫的符箓和符陣,那可是以沓來計算的。
李文英走到張子望身邊,看了一眼還卷著褲腿納涼的潘筠,搖了搖頭道:“你何苦這么折騰他們?這群學生里,除了潘筠和妙真,還有誰有能力踏出為國祈福的法陣?”
張子望:“不是還有你我嗎?”
李文英:“……我就是來湊熱鬧的。”
張子望:“人家的飯你沒吃,人家的茶你沒喝?既然受了人家的好意,那就得付出代價!”
李文英噎得說不出話來。
村子要做的是兩場不同的法事,一場安魂,更多的是為去年枉死的村民,需要在深夜完成;
一場祈福,這就需要在白天做了。
所以夜里,他們先布下安魂法陣,這套法事的步伐和要領他們正在學,全班通過率百分之九十七
潘筠的成績最好,因此由她領頭,同學們拿著各種法器在她身后輔助。
深夜,村民們安靜的圍在四周,默默地注視。
等到潘筠用劍挑起符紙,憑空燃起,火星炸開,在空中飄舞出不同的形狀,開始有村民躁動起來,低聲驚呼道:“我,我看到我爹了!”
“我也看到大哥了……”
人群中傳來低低地哭泣聲。
張子望見潘筠燃盡符紙,這才對村民們道:“陰門已開,大家可以給親人們燒紙送福了。”
村民們立刻散開一點距離,家人們都圍成一個圈生火燒掉手中的紙錢、元寶、衣裳等。
村民們壓低聲音和逝去的親人說話,一時間,村里只看得到點點火光,親人們的喃喃細語和蛙聲蟲聲混在一起,讓耳目通靈的潘筠都聽不真切。
過了有一刻鐘左右,妙真輕輕地搖動手中的鈴鐺,張子望立即提醒村民:“陰門要關了,你們快讓親人安心離去,莫要惦念凡塵,以免他們魂魄難安。”
立即有村民啜泣道:“娘,家里過得都好,您安心投胎去吧,不要念著家里……”
“孩子他爹,我會照顧好家里的,你安心去吧……”
“大哥,你放心,我將來生了兒子,一定給你過繼一個,你放心投胎去,要是碰巧,說不定你轉世還能做我兒子呢……”
說完,哭完,大家心里都輕松了。
潘筠瞅準時機,立刻帶著大家踏步送走陰魂,以經文安撫鬼魂,陰魂進入陰門時,憑空一陣陰風起,卷起地上大家燃燒的紙灰飄向天空,好似小范圍的龍卷風一樣,只輕輕撫動眾人的臉頰,卻將數不盡的紙灰卷向高空……
村民們仰頭注視這驚異的一幕,更加確信他們的親人回來了,并收到了他們的祝福和捎去的東西。
法事畢,村民們之前身上縈繞的憂愁和悲傷便散了大半,大家臉上都見了笑容,渾身一派輕松。
第二天的祈福法事又是另一種景象了,全村都熱鬧得鑼鼓喧天,張子望親自打頭,給學生們做示范,帶著他們做了一場龐大的祈福法事。
村民們圍著他們跪著,等張子望挑起的符山憑空燃起時,他們立刻虔誠的閉上眼睛念念有詞,許下自己的愿望:“太祖,請您保佑我們家今年事事順遂發大財,您想要啥,只管托夢回來……”
他們聲音很輕,有的人甚至都沒念出聲,但站在第二排,手持桃木劍的潘筠卻聽到了在場每一個人許的愿望。
她晃了晃腦袋,若有所思。
人群之外,肩負考察的李文英瞪了潘筠一眼,潘筠立刻不敢再有多余的動作,一邊聽著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愿望,一邊雙眼放空的盯著張子望,等待下一步。
這場法事耗時很長,每一個位置都有不同的步伐,不同的咒語,不同的黃符要燃,以表蒼天。
其他人做的時候,要看,要聽,要認真,在心里給予回應,以免請神來后神仙察覺到不敬,反而弄巧成拙。
這半場法事總耗時一個半時辰。
烈日下的一個半時辰。
結束時,正好是午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潘筠他們停下來時,臉曬得通紅,神情都恍惚了。
你以為就完了嗎?
不!
為國祈福,所請的神仙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
既然把神仙請來了,那就得好好的送走,所以上午只是半場法事,下午還有半場呢。
因為張子望是臨時升級法事,很多準備是昨天下午才開始的,不夠,今天就還得準備。
潘筠他們退下,脫掉身上沉重的法衣就坐在樹下、屋檐下、廊下等各種陰涼的地方,然后拿出紙錢就迭,迭金銀元寶,迭衣服,迭車,迭各種可以進獻給神仙的東西。
村民們給他們送水,知道他們今天不會吃飯,只喝水喝蔬菜湯,所以送完水就等在一旁看。
看他們手這么巧,村民們驚嘆:“你們這手藝比我們縣里棺材鋪的還好呀。”
潘筠自豪道:“那是,我們龍虎山學宮出來的,不說別的,即便以后當道士混不下去了,去開個棺材鋪也是可行的。”
“行,行,這一行虧不了,這世上啊,只有兩件事不會改,那就是生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