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這是何地?”
書吏被請入房中,王道玄指著那記錄詢問。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這書吏連著忙了數日,從天沒亮到現在,都沒合過眼,早已困的兩眼皮打架。
聽到王道玄詢問,故作低頭查看,實則連是什么都沒看清,就耷拉著眼回道:“回道長,小的不清楚。”
“哼!”
旁邊呂三頓時不滿,“看都不看,可是消遣我們?”
對方模樣能瞞過普通人,卻糊弄不了覺醒神通的術士。
“呃…”
書吏腦子頓時清醒點,但還是苦笑抱拳道:“諸位先生,在下不過一小吏,就是幫忙跑腿,干些雜活,衙門里的事,還真不知道。”
說話間,又瞥了那典籍一眼,低頭道:“在下雖然不知此事,但這書卻認得,無論上面記載了什么地方,恐怕都已消失。”
“哦,怎么說?”王道玄有些好奇。
書吏連忙解釋,“這里可是京城,首善之地,若搞的邪祟滋生,民怨沸騰,豈不成了笑話?”
“因此,無論都尉司還是執法堂,都很上心,凡聽聞有不軌之徒聚集都尉司必前往偵察,每逢節令或初一十五,城隍廟也會派出兵馬巡查京城周圍。”
“《兩宋輿地妖邪志異考》、《漕河沿岸邪祀詭廟輯錄》、《金代京城妖異志》、《皇城根舊事雜俎》這些書,都是過往朝廷查辦案件的依據。”
“只要是在京城附近,基本都翻了個遍。”
“如道長看的這本《漕河沿岸邪祀詭廟輯錄》,乃是前朝大興年間之事,地點是在通惠通河古渡口北,時時境遷,如今早就成了人煙聚集之地。”
“諸位若是前往,多半找不到什么東西。”
“不對!”
王道玄疑惑道:“若那里早已被查過,林胖子手中的獸形磨面又從何而來?”
書吏無奈道:“那都是前朝之事,執法堂的人,本就來自五湖四海,當時法令不嚴,說不定就是那會兒流出。”
聽得此話,王道玄等人面面相覷。
這小吏雖然油滑,但說的也沒錯。
“不急。”
王道玄沉思道:“我們可繼續推測。”
“倘若那東西是前朝流出,林胖子無意中得到,必然是發現了什么東西的線索,但自己找不到,所以來請孔尚昭幫忙。”
“若是尋常寶貝,孔尚昭不會涉險,蒯大有見多識廣,更不會跟著他們瞎胡鬧,此物必然讓三人都感興趣!”
“孔書生善于抽絲剝繭,線索必然還在這些書中…”
說罷,又帶著幾人繼續翻閱。
這一次,他們有目的性的翻閱,專找那些看起來就像是寶物的記載,且與儺面有關,終于有所發現。
“找到了!”
呂三拿起手中《金代京城妖異志》,指著其中一頁,“道長你看,是否就是這個?”
王道玄聞言,接過來仔細查看。
京城這地方,也是曾經的大金中都。
當時除了金人,還有不少異族匯聚,這本《金代京城妖異志》便記錄了很多不為正史所載的詭異風俗。
雖多荒誕不經,卻也有參考價值。
借著搖曳燈火,果然在一頁紙色格外暗黃、邊緣似乎曾被水漬浸泡過的殘破書頁上,王道玄看到了讓人頭皮發麻的圖畫和描述:
“儺神冢,掘于中都南郊地脈交錯之地,非祭神,乃囚古靈‘魈眚’之首級也!其目能‘洞九幽’‘引黃泉’……金廷秘使‘開目眾’,以古法塑‘鎮魂活俑’封其孔竅,鎖地脈煞眼,禁其通幽之力……每至陰年陰月,須以血食供之,引其力而不全醒……然終遭反噬,地崩廟毀,活俑皆化作石僵……后世諱之,稱其為‘鬼眼坑’…”
“國師得桃都山之木,煉鎮獄樁以鎮之!”
那“魈眚”之首級,正與林胖子得到的獸形儺面相似。
“是桃都山之木,原來如此…”
王道玄恍然大悟,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見眾人不解目光,他面色復雜,開口解釋道:“我與衍小哥曾搜集整理古來幽冥傳說。”
“其最早記載來自《尚書·堯典》,稱為幽都,因日行至是,淪于地中,萬象幽暗,故曰幽都。”
“當時傳說,幽都由后土分身或土伯統治,土伯形象可怖,手持九條繩,頭長尖角,隆背血手,虎頭牛身,生三眼,逐人魂魄而食。”
“幽都可怕,游魂野鬼不愿前往,四處游蕩。而這些游蕩的魂魄,便由桃都山上的神荼、郁壘掌管。”
“桃都山有巨桃,盤屈三千里。上有金雞,日初升則引頸而啼。是時,百鬼夜游盡歸,列俟樹下鬼門。神荼、郁壘二神司察之,見為惡者,輒引而縛以葦索,投餧饑虎。故群鬼懾怖,莫敢犯禁……”
呂三疑惑,“這東西可是神話傳說。”
王道玄搖頭道:“神話與歷史,總有某些聯系。”
“傳聞漢時魯地便有桃都山,不知是真是假,但那金國國師得了一根,煉為法器,鎮壓古靈魈眚之首級。”
“還有這‘魈眚’的模樣,聽起來也像是土伯。”
“鎮壓‘魈眚’首級的鬼眼坑,很可能已經被破壞,在大宋和大興年間,又再次作祟,蠱惑百姓供奉在儺神廟。”
“說其遭了天譴,聽起來應該是被雷法破壞。”
“而林胖子找孔尚昭,很可能就是為了這桃都山之木。”
呂三皺眉道:“可真會自找麻煩,告訴執法堂不行么?”
王道玄嘆了口氣,“你可知這桃都山之木代表了什么,神話傳說中的玩意兒,告訴執法堂,哪還輪得到他們?”
說著,看了看外面離開的書吏,低聲道:
“還有,咱們也不能說。”
呂三心領神會,同樣低聲道:“為何?”
“因為涉及到‘活陰差’和‘還陽者’!”
王道玄沉聲道:“衍小哥的事,你也知道,‘活陰差’曾叫‘黃泉使者’、‘東岳來客’,說不定現在還有加個‘幽都使’或‘桃都山客’。”
“自佛法出現在中原,幽冥再起變化,衍小哥這‘活陰差’已成獨一份,說不定此物能幫上他。”
“還有,此事或許涉及到大羅法界,其中什么情況,我們不得而知,如今人道變革已至,乃大爭之世。”
“若告訴都尉司,說不定這機緣就沒了。”
呂三一聽,頓時了然,低聲道:“要不要回去告訴衍小哥?”
王道玄略微沉思,搖頭道:“不可。”
“衍小哥那邊要守護燧輪真君,更加重要,他這些年為我們多半謀劃,總不能只讓他一人費心。”
呂三也點頭贊同,“這些古籍上記載的地方,都已損毀或消失,道長,咱們該如何找起?”
“我雖不知,卻有了線索。”
王道玄撫須道:“林伯不是說了么,他們三人提到了鬼市,獸形儺面便是從那里找到,他們多半也會前往鬼市找線索。”
“明日,咱們去蘇園一趟,鬼市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次日,京城驟雨忽至,下個不停。
蘇園“聽泉軒”內,檀香未散,窗外雨打池塘噼啪作響。
“勞煩趙姑娘了。”
王道玄微笑拱手,一旁的武巴拼命往嘴巴里塞糕點。
他們來蘇園,自然是因為眼前的趙婉芳。
因為李衍的關系,當年在長安他們也算熟悉。
噗嗤!
望著武巴狼吞虎咽,噎的脖子青筋直冒模樣,趙婉芳忍不住捂嘴一笑,又親自給三個倒滿茶水。
“道長說的哪里話。”
趙婉芳微笑道:“且不說咱們是舊識,如今金燕門也跟你們十二元辰是合作關系,自然要鼎力相助。”
“話說回來,道長你們何時離京?”
“江南那邊已經打了招呼,報酬豐厚的活可不少。”
“過陣子吧。”
王道玄含糊其辭道:“京中還有些事,辦完了就走。”
就在二人閑談敘舊時,一名青衣侍女快步走來,手中握著個制作精美,包漿濃厚,弄成魯班鎖的竹筒。
趙婉芳蔥指微動,輕輕一扭,將竹筒打開,看了幾眼后眉頭微蹙,“道長可知道兔兒爺廟?”
“當然。”
王道玄回道:“之前打過交道。”
趙婉芳點了點頭,沉聲道:“方才金燕門三百‘灰線兒’撒出,終于鉤到一絲腥氣。林鈺、孔尚昭、蒯大有失蹤前,最后找了一人。”
“誰?”
“兔兒爺廟墻根下,時常蹲著的老乞丐。”
“京城老鬼?”
王道玄聞言頓時一愣。
趙婉芳點頭道:“就是他。”
“之前李少俠要入‘九門陰墟’,便是他指的路。”
說著,杏眼中滿是凝重:“此人絕非尋常乞丐。灰線兒幾代經營摸出的線頭——這老鬼極可能是前朝大興的皇族術師余孽。”
“或許正因如此,他對京城地脈暗道的熟悉,遠在我金燕門之上!甚至可以說,許多連我們都探不到的陰濕角落,才是他真正巢穴。”
“此人盤踞京城多年,與我金燕門也偶有‘買賣’往來,只交易情報,絕不露面,神龍見首不見尾。”
“看來林胖子失蹤就與此人有關!”
王道玄眼中精光一閃:“趙姑娘,可知他此刻藏身之處?”
“他行蹤成謎,但兔兒爺廟附近是據點沒錯。”趙婉芳道,“灰線兒傳來最新消息,有人曾見他在破曉時分往廟后廢棄的‘積淤塘’方向鉆。”
“那里污水惡氣常年淤積,城隍游神都少去,極可能辟有秘徑或暗窟!但具體在哪兒,只能靠道長自行去尋了。”
“好!貧道即刻動身。”
王道玄毫不遲疑,帶著呂三和武巴,拱手便走。
卯時末刻,大雨轉為小雨。
雨霧朦朦隆隆,仿佛給京城披上了一層紗。
夜色無光,兔兒爺廟大門外,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晃。
王道玄三人循著輿圖及趙婉芳最后指點,避開廟前主道,專挑蒿草蔓生的洼地疾行。
這里相對荒僻,空氣中彌漫著腐敗淤泥腥氣。
前方,一片散發著惡臭的黑水塘在霧靄中顯現。
塘邊蒿草比人還高,細雨中沙沙作響。
“道長,我來。”
呂三上前一步,掐著法訣,口中嘶嘶作響。
很快,荒草之中便鉆出一條條毒蛇。
呂三又嘶嘶幾聲,蛇群頓時游弋,帶著他們進入草叢深處。
腐爛的污泥和草腥味越來越濃,甚至有些刺鼻。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發現了目標。
掀起草叢下的破席,半掩在草席下的、僅容一人匍匐鉆入的黑黢黢洞口,頓時出現在三人面前。
正要進入,呂三耳朵忽然微動。
“不對,有暗器,小心!”
咻!咻!咻!
話音未落,三道烏芒便毫無征兆地從濃霧中暴射而出。
三枚暗器角度刁鉆狠毒。
兩道撕裂空氣,直取王道玄眼眸。
另一道,竟在空中劃出詭異弧線,封死了他所有側向閃避的空間。
然而,王道玄卻面色如常,不動如山。
他沒嘗試閃避,畢竟功夫實在一般。
若是以往,只能靠伙伴,但如今已不再畏懼。
就在毒鏢及身剎那,他左手掐訣,猛地一引。
“咄!”
一聲短促清越的真言破開雨幕。
王道玄周身寬大道袍無風自動,周圍雨幕震蕩。
老道的傳承,來自西玄一脈,因為某些不得而知的玄門秘事,傳承已經殘缺不全。
然而,道人卻是另有機緣,得到了西玄一脈源頭傳承,來自上古修士赤將子輿所創的《五首神訣》。
這是道家上古練氣術,玄妙不凡,且有大羅神通。
借著李衍神罡,王道玄煉成五首神通。
一可噴吐罡煞之炁,加持術法。
二可在胸中溫養一股罡炁,隨時調動。
在書院之中,煉制法器的可不止李衍和沙里飛,王道玄花費巨資,也給自己弄了這一身護身道袍,內嵌玄鐵細絲,被萬百巧用高明手法,繡出云紋雷篆。
胸中一口罡炁噴涌,堪比金剛鐵布衫。
擋不住火槍,但擋暗器綽綽有余。
砰砰砰!
三枚暗器全都被彈開,打著旋落入泥中。
赫然是三枚手里劍。
旁邊的呂三瞳孔一縮,
“是東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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