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陰犯?!
李衍又驚又喜,同時有些詫異。
這一路上,他可沒少搜集情報。
即便大多時間都在船上,也托漕幫打探,看哪里疑似有陰犯出沒。
然而,始終一無所獲。
說來也不奇怪。
畢竟那些逃脫生死者,怕被陰司發現,大多躲在洞天福地。
李衍幾次大收獲,也都在這些地方。
在市井出沒的,多為偶然還陽的普通百姓。
想不到,竟在這晉州會館有了收獲!
沒有絲毫猶豫,李衍立刻手握勾牒,心神沉入。
霎時間,周圍聲音消散,被濃霧籠罩。
他早已習慣,因為還在晉州會館,為防止被人察覺,必須加快速度。
但穿過濃霧后,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一愣。
前方竟是口青銅水井,鎖鏈捆綁纏繞,滾滾黑水旋轉。
是幽冥逃出的惡鬼!
陰司發布任務,不同水井,代表不同目標。
石井是抓捕還陽之人,
黑井血水是抓捕魔氣。
至于這青銅水井,則是幽冥之中逃出的惡鬼。
按照任務介紹,這些“惡鬼”通常不屬于人間,而是幽冥,或者大羅法界中誕生的可怕玩意兒,實力強悍,只知道破壞,無法溝通。
這種任務,通常來說危險性較高。
所以和抓捕魔氣一樣,失敗也不會遭到懲罰。
晉州會館怎么會有這東西?
李衍心中好奇,連忙將雙手放在井沿上。
嘩啦啦
黑色渾濁的井水旋轉。
意外再一次發生。
若在平時,旋渦中央會出現一道黃詔,講述陰犯根腳。
而這次,卻只出現一團黑霧,上下翻涌,變幻不定。
陰司分辨不出?!
李衍眼中滿是詫異。
抓捕陰犯的流程,大致原理,他已隱約弄清。
和那青銅儺面一樣,勾牒也是連接大羅法界的通道法器,一旦感應到陰犯炁息,便會記錄,隨后由陰司進行分辨,發布命令。
而這種情況,就代表陰司查不到根腳…
就在他思索間,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再次出現巨大的紅袍身影,模模糊糊,只能辨出個人形,身邊還有兩個矮小的黑影。
“怎么回事?”
洪亮威嚴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李衍已經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崔判。
他裝作迷茫,看著井上黑霧,實則凝神傾聽。
“回大人。”
怪異尖利的聲音響起,“這次陰犯,并非冥府氣息,應該是來自他處。”
“來自他處?”
那崔判似乎想到了什么,沉聲道:“看來人間王朝開海,他界邪物也進了神州,讓他調查清楚,獎賞翻倍。”
“是,大人!”
隨著怪異聲音回應,李衍眼前黑霧也迅速變化。
翻涌之間,化作一道黃詔。
果然,上面不僅要他抓捕,還要調查清楚來源根腳。
而獎賞也很是豐厚,有一道罡令,一道神罡。
李衍怕露出破綻,故意顯出驚喜之色,伸手一抓,黃詔沒入掌心。
隨后,裝作沒看到,迅速沒入濃霧中。
回過神來,眼前已是會館。
這一來一往,不過短短瞬間,因此也沒人發現。
李衍面色不變,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實則已提起警惕。
他們穿過影壁,正好撞見一幫短褂伙計抬著漆木貨箱穿過庭院。
青磚地面被踩得油亮,陽光將歇山門樓影子拉長,照得門楣上“匯通天下“的金漆匾額愈發明晃,腳步驚起檐角幾只灰鴿,撲棱棱掠過院中老松樹。
晉商會館的布局,萬變不離其宗。
整個會館,以關帝廟為核心,正殿供奉關公,大一點的還會建造山門、戲臺、關帝殿等,東西偏殿用于議事,庭院用于活動。
若有人宴請賓客,通常也會在東西殿,還會請來戲班子。
后面的院子,則是賓客住宿吃飯的地方,什么茶室書房也少不了。
“哈哈哈…”
東側廂房內,傳來爽朗的笑聲。
“那些個佛郎機人做生意不實誠,他們的銀元成色可疑,剛被扣了二十箱。”
西廂房里傳來晉中口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李衍微微一瞥,透過雕花槅扇望去。
只見幾名身著錦衣的商人圍坐在八仙桌前。
其中,竟混著個紅發碧眼的洋人。
其身著杭綢直裡,若不是鷹鉤鼻上架著水晶眼鏡,倒與本地商賈無異。
穿絳紫團花馬褂的老者敲了敲水煙壺:“朝廷開海不過三年,月港的抽分已漲了四回。我那船暹羅米被稅吏硬說是暹羅香米,多刮了三成船料銀。“
他袖中滑出枚西班牙銀幣,指腹抹過幣面十字紋,看向旁邊:
“聽說貴國在南洋設了鑄幣廠?“
那葡商連忙點頭,操著生硬官話接話:“敝國商船運來的自鳴鐘、玻璃器,在江南可抵同等重量的絲茶。“
他翻開隨身賬冊,同時壓低了聲音:“若諸位有意,我們可繞過月港”
“慎言!“
主座上的虬髯漢子突然壓低嗓門。
卻是他們發現了李衍等人,同時透過雕窗觀望。
李衍早已收回目光,跟著會館掌柜的往后院而去。
人雖離開,但卻暗中掐著陽訣偷聽。
那些人再次壓低聲音討論,但卻被李衍聽得一清二楚。
“粵州稅監不好糊弄,老夫打點一番,從漳州走。”
“此計可行!”
“哼!開海利潤豐厚,朝廷從上到下都盯著這肥肉,朝廷要收,地方要收,隨便來個阿貓阿狗,都想過點油水。”
“也不想想,咱們出生入死,船一翻便是傾家蕩產,都來張嘴,生意還做不做,若非如此,誰想冒這風險!”
“沒見前日臨清鈔關的亂子?!”
“噓,慎言慎言…”
李衍頓時了然,原來這幫商人正商量走私偷稅。
這種事,他懶得搭理。
但方才那洋商人,卻不簡單。
勾牒有了玉佩劍后,已經可以定位。
陰犯的氣息,正指向對方。
怪不得陰司查不出。
原來是洋鬼!
這晉商會館,可是供奉著關圣帝君。
對方敢大搖大擺出沒,沒人察覺到術士氣息。
莫非,身上有國祭神器……
就在李衍沉思時,他們已來到后院。
晉商會館確實把他們當上賓招待,單獨選了個院子,沒有其他人打擾,床鋪都換上了干凈的被褥,幾名小廝正合力往房里抬著熱水。
掌柜的姓謝,吩咐小廝將行李搬進房間后,便微笑拱手道:“李少俠,您可是我們商會貴賓,若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謝掌柜客氣了。”
李衍點了點頭,故作詫異詢問道:“方才在下看到,商會里怎么還有洋人。”
“李少俠有所不知。”
謝掌柜倒也沒隱瞞,微笑道:“這津門連通海河,自開海之后,城內各國商團便多了起來,什么地方的都有,不足為奇。”
“那人叫門德斯,是什么里斯本商團的海商。”
“這些紅毛番,比我們更早經略南洋諸國,跟著‘滿剌加’進京朝貢,隨后便在津門留了下來,手上有三條船,還往往能弄到些稀罕貨,逐漸跟津門商人搭上了線。”
“南洋…”
李衍微微一笑,“津門果然不一般。”
這謝掌柜,絕對隱瞞了些什么,但畢竟涉及到其他商人的隱秘,估計他繼續詢問,也只會裝糊涂。
謝掌柜也不疑有他,拱手道:“待會兒便有酒菜送來,諸位路途勞累,老夫就不打擾了,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小廝既可。”
說罷,就匆匆告辭離開,顯然另有要事。
他剛走,沙里飛便低聲問道:“衍小哥,那紅毛番有問題?”
“嗯。”
李衍示意王道玄將如意寶珠掛上,這才說道:“那人跟陰犯有關,我接了任務,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三兒,幫我看著點。”
呂三點頭,來到行李架前,卸下籠子上的黑布。
嘩啦啦!
鷹隼立冬當即舒展羽翅,跳了出來。
隨著呂三幾聲低估,便從院中振翅而起,飛入高空。
很快,幾名小廝便送來了酒菜。
會館的酒菜,既有晉州風味,又融合了津門特色。
青花瓷盤托著刀削面,澆頭卻是三岔河口的對蝦鹵,黃米面裹了衛河青魚肚油炸,再澆糖醋汁,金燦燦裹著銀亮亮,還有津門的鍋巴菜也混在其中。
眾人已有些餓,唏哩呼嚕吃完后,李衍便分配了任務。
“老沙,你跟龍姑娘去弄些情報,還有留意那伢人梁彪子,萬一這小子發現了什么,及時跟我說…”
“三兒,你盯緊那紅毛番,弄清對方落腳之處。”
“趙驢子兄弟,你們夫婦傷還沒好,就在商會養傷,聽說津門鬼市,有專門的玄門中人交易之所,有空了跟我去一趟…”
他們說這些事,并未避開書生孔尚昭。
見其好奇中帶著局促,李衍微微一笑,“孔兄弟,你也別怕,那徐福《求仙篇》上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等并非歹人,此事也不會連累你。”
一路上,他們對這孔尚昭也算有了了解。
對方也是術士,比李衍還小一歲,拜師明德武館,修的是儒門浩然氣,資質尚可,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知識,只不過還年輕,加上分心,沒練出什么門道。
關鍵的是,為人頗有俠義仁心,否則也不會為了救人,得罪衍圣公孫子。
許多事對方看在眼里,李衍也懶得遮掩。
“小生不是怕。”
孔尚昭尷尬一笑,“我自問懂得不少,在曲阜之時,便整日想著游歷神州,但如今出了門,卻發現自己是井中觀天,怪不得父親時常訓斥。”
“行千里路重要,讀萬卷書更不可少。”
李衍安慰了一句,便開口道:“在津門怕是要耽擱幾日,孔兄弟這些天沒日沒夜破解,正好休息一下。”
“嗯,多謝李大俠。”
孔尚昭早已累得要死,所以沒反駁,從懷里取出幾張紙,“這些是已經破解出來的,先交給李大俠,剩下的,我盡快破解。”
說罷,便拱手告辭,回到自己房間。
李衍接過后,仔細查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字跡:
“伏惟陛下圣德昭彰,日月同輝,臣觀《河圖》垂象,《洛書》演奧,九垓之地當以九鼎鎮之,九曜之精當以九宮攝之…”
“岱宗列天樞之位,宜鑄玄圭為基,取東海鮫珠三百六十顆,布北斗璇璣…”
看到這句話,李衍神色也變得凝重,遞給旁邊王道玄。
王道玄接過后看了幾眼,嘆道:“始皇果然知道此事,也不知其中發生了什么,當時并未功成。”
“不對。”
李衍搖頭道:“你看這頭一句。”
“臣觀星分野,岱宗、嶧山、之罘、瑯琊、會稽、云夢、九嶷、碣石、瀛洲九地,合應紫微九曜,當立‘九極升仙陣’。陣成則仙門洞開,陛下可乘龍登天,永掌神州…”
“當年九鼎剛投入神州地脈,還不曾化作如今神器,即便取出,也不會引得神州動蕩,氣運大損,看語氣,也并非在哄騙始皇,是真相信能打開仙門登神。”
“估計這徐福也是棋子,這東西是有人借他之手奉上…”
眾人面面相覷,也想不通中間發生了什么。
“罷了。”
李衍搖頭道:“無論他們有什么計劃,將這東西破解后,便交給玄祭司處理,把那些山上的布置都拆了,什么陰謀都沒用!”
說話間,外面忽然振翅聲。
呂三連忙打開窗戶,鷹隼立冬振翅而入,喳喳一通亂叫。
“那紅毛番進了個地方,立冬看不到。”
“快,取地圖!”
李衍讓沙里飛取出早已購買的津門地圖。
只見鷹隼立冬俯下身子,用尖喙在地圖上劃出線條。
最終,指向三岔河碼頭一片區域。
上面赫然寫著“海河水軍營”!
“好嘛!”
沙里飛冷笑道:“這家伙能耐可不小,往來皆豪商,就連水軍都勾搭上了。”
李衍莫名想起那些鴉片,心中已隱約有所猜測。
建木用特制鴉片,控制楊老海師徒去搶徐福遺簡…
津門鴉片泛濫,據說是從南洋流入…
紅毛番商人,跟著南洋使團入京朝貢…
這些家伙,或許早已勾結在一起。
“繼續跟著,看他還要去哪兒!”
想到這兒,李衍仔細叮囑呂三。
“李先生。”
就在這時,一名小廝匆匆走來,“外面有個叫梁彪子的找您。”
這么快?!
李衍有些詫異,連忙讓小廝將人領入。
“李少俠,找到了!”
梁彪子滿臉興奮,“在下不敢怠慢,回去后便沿街尋找。”
“說來也巧,有戶人家門口就畫著你那圖案,而且正在辦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