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百姓建房,講究“梁不上空”。
意思是,梁上不可無物,否則“家無主心骨”。
而梁上放什么東西,也有說法。
紅線串銅錢,釘于梁上,寓意“壓梁鎮宅,財源穩固”……
但錢幣必須為真品,禁用冥幣或破損錢幣……
八卦鏡懸掛于梁中,可化解風水煞氣,若房屋對著路口、墳地,鏡面朝外反射“沖煞”…
放“鎮宅符”或小桃木劍,用于驅鬼避災……
紅布包五谷,置于梁縫,象征“五谷豐登,家宅興旺”……
梁上撒高粱、芝麻,取“節節高升”之意……
放毛筆代表文運,祈愿子孫讀書成才……
總之,種類繁多,講究也不少。
有些只是純粹的祈福,有些是保守布置鎮壓風水。
畢竟,房梁就是建筑的核心區域。
而想用術法害人,也往往選擇房梁。
聽到趙驢子的話,不少客棧伙計連忙開口。
“對對,這些天整日鬼壓床!”
“我也是,但怕東家罵,所以不敢說…”
“我經常夢到個黑衣老頭,晚上就站在我胸口,兩眼直勾勾盯著我,好幾次都憋得喘不過氣來…”
“對,我也是,正想著大集過后就告辭不干了…”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時黑龍臉色變得難看。
他狠狠一握拳頭,“這是魯班術,哪個王八蛋在害我?”
說著,連忙起身彎腰抱拳:“多謝諸位相救,該如何化解,還請指點。”
趙驢子悶聲搖頭,“你這房子已出了問題,我不擅長此道。”
沙里飛聞言,連忙看向龍妍兒。
他也不懂這些東西,武巴更不用說,只能寄希望于龍妍兒。
可惜,龍妍兒只懂得蠱毒之術,對于此道也不精通。
怕墮了十二元辰的名頭,沙里飛只得讓漕幫弟子回去,將王道玄請來。
仙風道骨的王道玄一來,頓時讓景陽岡客棧眾人安心不少。
他拿著羅盤轉了幾圈,便撫須微笑道:“此事簡單。”
說罷,讓時黑龍找來各種器物。
布置法壇,開壇,焚香,清掃…
墨斗線彈于梁上,隨后又用紅布纏著主梁,兩端掛銅鈴…
一邊做,一邊還解釋道:“那‘長明燈’是墓中老物件,害你的人只是個半吊子,想用這東西壞景陽岡客棧氣運,但手法不對,加上客棧里養了幾只貓,所以讓你們躲過一劫。”
“‘長明燈’這東西,放置的位置不同,作用也不同。”
“置于棺槨前方,燈座客北斗七星,是導引升,《葬書》言‘燈照柩前,如日之升,亡者不昧天’…”
“耳室象征‘人間居所’,置于其中,代表‘陽世長明’…”
“若是放在你房間東北方,居士三日必死!”
時黑龍聽到,頓時頭皮發麻,“道長還請救我。”
“放心。”
王道玄微笑開口道:“主梁象征“天穹”,燈懸于其下,寓意‘照亮黃泉路’,《大漢原陵秘葬經》云‘燈懸天頂,魂歸紫微’,所以每當子時便陰陽不分,引來邪物。”
“此法看似占據主位,實則分散了力量,加上貓叫聲有驅邪之功,所以你們問題不大,只需每日午時多曬曬太陽,三日后即可康復。”
“還有,這‘長明燈’不簡單,房梁已沾染了陰氣,還會引來邪物。”
“墨斗線可防‘木精作祟’,紅布與銅鈴喜慶,亦能驚走陰物。這三日晚上,若聽到銅鈴無風自鳴,無需害怕,三日后便可安穩…”
王道玄不愧是行家。
一番解釋,景陽岡客棧眾人雖依舊聽不懂,但卻不覺明厲,也安心許多。
時黑龍松了口氣,同時心中邪火上冒,恭敬拱手道:“道長,可知什么人在害我?”
王道玄淡淡一瞥,“我等只管處理玄門邪術,不參與江湖爭斗。”
這事很簡單,無論受害者還是動手的,都是棒槌。
江湖矛盾多因利益,王道玄他們已見的太多。
“多謝道長。”
時黑龍也不是傻子,不再多問,只是心里暗中琢磨,到底是哪個對頭所為。
他想到幾個人,但也不確定,便若有所思看向那幾名獵戶,開口道:“道長,那山上的‘虎妖’,是不是有人故意假扮,想壞我生意?”
“那倒不是。”
王道玄路上已聽了經過,搖頭道:“確實是虎妖作祟。”
“那邪物帶著陰煞之氣,所以他們才皮甲凝冰,碰到的黑衣怪老頭,也是中了幻術,但此事也有蹊蹺。”
“哦,什么蹊蹺?”時黑龍連忙詢問。
王道玄看了眼旁邊的工匠,撫須道:“以那虎妖的本事,真想下狠手,他們一個都活不了!”
時黑龍聽得有些迷糊,“道長的意思,那虎妖有問題?”
“不好說。”
王道玄若有所思,看向遠處景陽岡,“找個人,幫我們帶路,此事我等接過,你無需擔憂,還不如早點弄清,是誰想要你的命。”
“是是,多謝道長。”
時黑龍此時的態度,已截然不同。
他看的出來,王道玄等人的本事,遠不是當地巫師神漢能比。
怪不得師兄對這些人如此恭敬……
心中有了計較,他也不敢怠慢,連忙叫來一名沒有受傷的獵戶,又準備好干糧酒水,親自將王道玄等人送到了山路下。
看著他們離開,時黑龍才返回客棧。
剛一進門,他的臉色就變得陰沉:
“查!丐幫,還有那幾家武行,看看誰搞的幺蛾子!”
初春的景陽岡,籠罩在溫暖陽光中。
岡阜起伏的沙丘零星冒出嫩芽,虬曲的老松枝頭凝著露水。
這里說不上山高林密,但丘陵起伏,成片枯草有半人高,再加上那些不知生長了多少年頭的扭曲怪松,藏些野獸老虎,還真不算什么。
松林之間,還有不少老墳,也不知是何年代。
枯藤纏繞碑石,落葉覆滿墳頭,藏在樹下還頗有些陰森。
“這…不對啊。”
前來帶路的,是一名年輕獵戶。
他在周圍轉了幾圈,急聲道:“我們之前碰到的老墳頭,遠比這個大,就在這個地方,怎么又不見了?”
“那還用說,你們被幻術迷了。”
沙里飛嗤笑一聲,扭頭看向王道玄,“道長,可有發現?”
王道玄微微搖頭道:“這里有些陰炁,但也正常,龍姑娘你呢?”
一旁的龍妍兒,正攤開潔白手掌。
但見一只碩大的飛蛾在林中穿梭,轉了幾圈后落入手掌。
龍妍兒眉頭微蹙,“那東西很小心,氣味被抹掉了。”
沙里飛聞言,頓時無奈,“可惜,呂三兄弟還要給衍小哥護法,若是他在,定能找到那玩意兒。”
說話間,看向了遠處,“咦,趙兄弟,你有發現?”
趙驢子蹲在草叢旁,擺了擺手,讓眾人過去。
他悶聲道:“我比不上呂兄弟,但對山林也算熟悉。”
說著,將草叢撥開,但見上面有很多斷草,地上還有腳印。
前來引路的年輕獵人開口道:“這是我們的,但不像有猛虎追擊。”
“讓你們看的,不是這個…”
趙驢子悶聲說了一句,便將地面浮土撥開。
浮土下方,死了大片螞蟻,還有兩個寒霜凝結的虎爪印。
“是陰魂出游!”
王道玄一看,臉色立刻變得凝重。
陰神出游,這是四五重樓才有的能力。
在鄂州,他們見過劉綱附身虎妖陰神出游,也在院中留下這種腳印。
“準備好,那東西怕是不好對付…”
王道玄叮囑了一聲,便從懷中取出布偶娃娃。
碰到這種等級的妖物,唯有《七箭秘咒》能夠對付。
而其他人,也迅速做好準備。
他們沒一個道行達到四重樓,但卻完全不怵。
畢竟,更難纏的都打過,早已有了經驗。
無論武巴的虎蹲炮,還是王道玄咒法,都是殺招。
其他人,只需擋住護法既可。
有了線索,一切就變得好辦。
龍妍兒再次喚出蠱蟲,嗅出陰炁,帶著眾人繼續前行。
沒多久,便來到了沙岡最高處。
但見山上建著一座小廟,年頭已經不短。
褪色的朱漆門楣上,“伏虎威靈”的金匾已斑駁開裂。
石階縫隙里鉆出幾簇鵝黃的迎春花,藤蔓攀著殘缺的磚雕獸頭,風中輕輕搖曳。
“是武松廟!”
帶路的年輕獵人有些發慌,“那妖物,不會就藏在廟中吧…”
“試試便知。”
王道玄二話不說,從腰間皮囊中抓出一把香灰。
他掐訣念咒,對著破廟方向猛然一吹。
香灰翻涌而出,在空中毫無阻礙,緩緩落在廟前臺階上。
“沒事,進去瞧瞧…”
王道玄微微搖頭,帶著眾人走向武松廟。
褪色的青磚院墻外,斜插著幾桿獵叉,叉柄纏著褪色的紅布條。
見王道玄查看,年輕獵人連忙解釋道:“這是我們獵人的舊俗,拜廟時祈求平安。”
推門而入,但見不大的院子,荒草有半人多高。
進入前方殿門,腥甜的松脂味混著香火味撲面而來。
泥塑的武松像被獵人重新描了金漆,虬結的臂膀上,還斜搭著三張硝制好的黃狼皮。
供桌前歪倒著幾個空酒壇,香爐里插滿長短不一的殘香。
墻角堆著蓬松的茅草鋪蓋,篝火余燼在青磚地面烙出焦黑圓斑。
“我們之前就在廟中過夜。”
年輕獵人滿眼警惕,看著周圍,“這廟建了好久,還是當年陽谷縣豪紳籌錢,但因為在山上,多有野獸出沒,原來的老廟祝被狼咬死后,就再沒百姓敢來上香,逐漸荒棄。”
“只有我們這些獵戶偶爾來收拾一下…”
王道玄一邊聽,一邊掐訣觀望。
他的眼中精芒閃爍,明顯用了神通探查。
很快,視線便匯聚在武松像上。
“武巴,將神像移開。”
王道玄一聲吩咐,武巴當即上前,輕松將神像搬倒一旁。
眾人這才發現,這武松像緊靠著墻壁。
而神像體內,早已被掏空,后方墻壁上也有個大窟窿。
透過窟窿,能看到大片荒草和樹林。
窟窿磚縫處,還有幾撮黃毛。
年輕獵人一看,頓時后背發涼,“這窟窿是新掏的,那玩意兒昨晚就在!”
“嗯。”
沙里飛當即上前查看,比當了一下,若有所思道:“這虎妖,應該是你們在時就掏了洞,神像內裝藏的東西不在,或許就是它的目標。”
年輕獵人聞言,頓時臉色蒼白,“我們給武松爺燒香,祈求能多獵幾頭老虎,定是那虎妖聽到生氣,所以才嚇唬我等。”
“有意思…”
沙里飛摸了摸大光頭,“道爺,裝藏都要什么東西?”
王道玄開口道:“若是佛像,會放些經文咒語,如《心經》、《大悲咒》、《楞嚴咒》,卷成筒狀放入,象征佛法駐身,還有五寶、五藥、五香等…”
“若是道家神像,會放些經文符箓、五岳真形圖,朱砂書寫的神諱或秘字,還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象征五行俱全。”
“武松名頭大,但并未入國祭,算是地方祭祀,江浙一代,稱其‘義烈昭佑靈應侯’,魯州則稱其‘伏虎神’,通常用于鎮山…”
“道長好見識!”
年輕獵戶連忙拍馬屁,“我等都稱‘伏虎爺’。”
“嗯。”
王道玄也不在意,若有所思道:“地方祭祀,通常也好不了經書和五行之物,莫非當初有什么東西,藏在里面?”
就在他們說話間,龍妍兒和趙驢子,也在窟窿后方野地外搜查了一番,回來后皆是搖頭道:“找不到了,氣味蹤跡都已被抹去。”
“小的有辦法!”
年輕獵戶連忙道:“我們這邊有規矩,所有民房營造,必須在衙門登記造冊,寺廟也是如此,衙門里面應該有記載。”
“走,回去找找!”
王道玄當即下令回去。
這虎妖道行四重樓,在山里都是個妖王存在,卻跑來偷盜,眾人著實好奇…
衙門的檔案,普通人自然查不到。
但陳家在張秋,可不是一般人家。
老管家陳福跟著打點了一番,眾人終于找到了檔案。
“咸化三年,陽谷縣捐建武松廟,坐北朝南,按‘前岡后水’格局營建,五檁硬山頂,面闊三間,進深兩間,通高兩丈六尺…”
待看到最后一行時,王道玄猛然起身,滿臉不可思議。
“保華書局獻徐福竹簡殘卷為鎮廟之寶,藏于武松像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