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哭郎?”
老道聽罷,白眉頓時擠成一團。
旁邊少年見狀,連忙小心問道:“師尊,莫非這夜哭郎有問題?”
老道揉了揉太陽穴,“你可知冥教?”
“弟子知道。”
少年連忙回道:“他們源自昔日有秦宮密祝,后躲入秦嶺避難,甚少與外人接觸,聽說懂上古‘五方陰祭’,所以傳人多從事白事,隱于市井。”
“嗯。”
聽弟子倒背如流,老道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夜哭郎,名申三酉,原本是陰門中人,后來被收入冥教,資質頗高,不過后來遇了點事,在長安浪蕩,與為師交情還不錯。”
少年疑惑道:“師尊,既然交情不錯,為何愁眉不展,咱們不去幫一把?”
老道聽罷,臉色一苦,“雖交情不錯,但那人卻是個混球,難纏的緊…”
說著,咬牙道:“罷了,去看看吧,若他知道貧道裝沒看見,不知又要生什么壞。”
打定主意后,老道就催隊伍加快速度。
沒一會兒,轉過一道山崗,果然看到前方山坪處,圍了一大幫人,有僧有道,看模樣都是各個法脈中人,皆是一幅看熱鬧的模樣。
老道踮起腳,透過人群往里看。
只見山坪之上,左邊巖石上蹲著一人,身著青袍,體型消瘦,肩上扛著出殯用的招魂幡。
其模樣也算英俊,但佝僂著身子,臉色蒼白,眼角發黑,一幅酒色過度,無精打采的模樣。
正是長安城的夜哭郎申三酉。
而在他對面,則站著名黑袍老者,頭戴紅色四方巾,腰間寬皮帶上掛著幾面青銅符,手里拎著根長長的鐵尺。
這老者滿臉滄桑,但卻挺時髦,腰間皮囊槍套里,插著根燧發火槍,還是象牙打造,十分精美。
見此情形,昆侖派老者眉頭微皺,對著旁邊一名漢子微微拱手,低聲道:“敢問這位道友,出了什么事?”
他所詢問之人,身著紅色法袍,看模樣就是南方法教中人,聞言低聲笑道:“在下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打了,這申三酉出了名難纏,不過這次怕是碰到了鐵板…”
“哦,多謝。”
老道點頭,沒再說話,面色有些凝重。
旁邊人說的沒錯。
右側那通天教的人,同樣不是善茬。
通天教主要流傳于川渝黔三省,術法極其兇狠,專門針對神魂。
眼前這老頭,法號“地龍子”。
其原為洛陽盜墓世家“土龍張”傳人,后因私掘邙山王陵遭追殺,攜傳承《撼龍經》殘卷投奔通天教。
道行高深,算是教中長老,名聲很是不好。
但申三酉又不是愛管閑事的,招惹他作甚?
與他同樣有疑問的,便是那地龍子。
他冷聲道:“夜哭郎,你不在長安好好待著,來這兒尋老夫晦氣,莫非活膩歪了?”
申三酉腦袋一歪,噗嗤笑道:“呦,幾年沒見,口氣咋這么大?”
說罷,扛著招魂幡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開口道:“我也不是閑的沒事,不過是要打你一頓,好給人送個見面禮而已。”
“哈哈哈…”
地龍子氣笑了,“老夫行走江湖,仇家多了,不管得罪了誰,還輪不到你來管。”
說著,看了看周圍,似乎覺得被人如此逼迫,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當即從懷中取出七枚花錢,放在口中低聲念咒,隨后猛然一甩。
啪啪啪!
花錢散落空中,又好似地上生出磁鐵,猛然下墜,在二人之間擺出個七星勺子模樣。
霎時間,陰風呼嘯,周圍塵沙飛卷,竟圍著七枚銅錢,形成七道小旋風。
做完這些,黑袍老者地龍子才冷聲道:“老夫懶得和你計較,青城山下也不宜見血,若有能耐,就過來說話。”
“銅錢鎖北斗?”
在場有識貨之人,當即一聲低呼。
昆侖派少年連忙低聲詢問:“師傅,啥叫銅錢鎖北斗?”
老道眼睛微瞇,解釋道:“那七枚花錢,是通天教獨有法器,名叫陰德通寶,熔古錢鑄法錢,妙用不凡。”
“定住了地氣,隨時可布幻陣,讓申三酉過陣,若是驚動了幻陣,那就別打了,根本沒機會…”
說話間,已見夜哭郎申三酉啐了一口,笑道:“這小花招,也敢來賣弄。”
話音未落,人已縱身而出。
但古怪的是,他原本身在空中,面對地龍子,但卻翻了個跟頭,好似蝙蝠空中倒懸。
落地后,已是背對地龍子。
“好!”
昆侖派老道忍不住叫好。
別人不知曉,但他與申三酉關系不錯,知道這是對方的功夫“蝙蝠倒懸樁”,乃是模仿蝙蝠,需在漆黑山洞蒙眼練聽風辨位。
身法詭譎,夜戰如幽魂。
這也是對方“夜哭郎”的來源之一。
但見申三酉落下,扛著招魂幡,倒踩罡步,足尖點過銅錢,叮當作響,旋風消失,銅錢也發出一股惡臭味,周圍地面甚至有黑血滲出。
“無恥!”
昆侖派老道見狀,頓時面色陰沉。
圍觀的一些人,臉上也露出不屑之色。
布陣就布陣,陰德通寶中竟然還弄了尸血陰咒,若非申三酉步罡踏煞,說不定就遭了殃。
見申三酉反踏罡步破陣,地龍子眉頭一皺,不慌不忙從褡褳摸出顆黑丸,塞入口中。
申三酉踏過最后一枚銅錢時,他猛然張嘴,噴出一團火球,同時左手掐訣,右掌反手一拍。
轟隆!
悶雷聲響起,火球轟鳴,直奔申三酉后背。
“陰火雷!”
昆侖派老道面色陰沉,手中突然出現一張黃符,就要上前救人。
通天法教出名的術法之一,便是五雷掌。
這一招用的是陰雷掌,結合了陰火,更是兇狠歹毒,他昆侖雪山符可緩解火毒救治。
然而,出乎他意料。
申三酉毫不驚慌,腳下踏步,身子詭異一扭,再次倒懸而起,堪堪躲過。
而陰火雷也落在對面叢林,轟然炸裂,詭異的綠色磷火升騰,將那些濕透的灌木點燃,濃煙滾滾。
至于申三酉,在空中時,嘴里已多了個雷擊木雕刻的口簧,吹起了出殯時的喪調。
如泣如訴,聞者無不悲傷。
那地龍子眼神一陣恍惚,又猛然驚醒,順手從腰間抽出燧發火槍。
“住手!”
就在這時,一聲怒喝響起。
卻見幾道人影從遠處而來,赫然是青城派靈云子,以及李衍等人。
那晚,李衍等人龍宮取寶后,又返回成都,與蜀地憋寶人于家父子匯合,拿到幫他們煉的靈茶。
隨后又請了黃陵派的鏢局護送,畢竟他們東西太多,還有尊沉重的鐵犀牛。
兜兜轉轉,數日才來到青城。
他們依舊在朝陽洞落腳,安頓下來后,便隨著靈云子,前往山下拜訪白夫人和曉月大師,詢問龍妍兒何時出關。
總之,是一番忙碌。
這才剛回山,想不到就碰到此事。
靈云子一個閃身,擋在二人中間,抱拳沉聲道:“二位,發帖時就說了,青城山上不可動手,違令者取消資格,還請給個面子。”
他這番話,有軟有硬,很是講究。
顯然,蜀王宮一戰,也有所成長。
“哼!”
對面地龍子一聲冷哼,嗤笑道:“是對面那瘋子先動手,莫非要老夫睜眼挨打?”
“這便是你們青城山待客之道?”
他的話,則是硬中帶軟。
通天教兇名不小,但畢竟只是法脈,根基不夠,也沒有什么窖藏。
他這次來,同樣有不少要事。
萬一上不了山,那可就是大麻煩。
靈云子聞言,扭頭看向一臉無所謂的申三酉,心中也有了火氣。
但就在這時,旁邊李衍卻忽然開口。
“老哥,好久不見了。”
看到申三酉這長安故交,李衍心中歡喜,卻也感覺頭大。
這申三酉有時是真能惹事,但也不能不管。
“哦,你們認識?”
靈云子聞言,也壓住了火氣。
“不敢。”
不等李衍說話,申三酉便嬉笑道:“人家現在可是名揚四方,哪還能記得我啊?”
李衍無語,“這時候,老哥別開玩笑。”
“沒開玩笑啊。”
申三酉眨了眨眼,看向地龍子,“這不怕你忘了故人,所以揍他,上山先給你送個禮么。”
李衍一愣,扭頭看向地龍子,皺眉道:“我與他素不相識,揍他作甚?”
申三酉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德性,撇嘴道:“可記得趙驢子么,你那兄弟在豫州,差點被他坑死,至今生死不知呢…”
“什么?”
李衍心中一凜,猛然扭頭。
聽到趙驢子的名字,地龍子也是眉角微跳,心中提起防備,摁住了燧發火槍。
蜀王宮的事,雖說朝廷遮掩,禁止百姓談論,但玄門中人卻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不少。
李衍的名聲,也隨之傳遍神州。
天圣教、巫山群仙、盧生、西南四魔…一個個響亮的名字,幾乎都栽在其手中。
更別說,還有個更兇的趙長生。
即便其是活陰差,這份戰績也足以讓所有人重視,更是落入了不少人視線。
通天教龍蛇混雜,也有幾人參與蜀王叛亂,死在李衍這些人手中。
地龍子上山另有要事,跟那些弟子也沒什么感情,所以最不想碰到的人之一,就是李衍。
沒想到,還是碰上了。
不等他說話,眼前便猛然一花。
好快!
地龍子心中一驚,直接抬槍。
他年紀雖大,卻不古板,自新式火器出現后,便起了心思,千方百計弄到持槍證,又重金托人鍛造了此物。
別說,用起來還真方便,已打死兩名仇家,所以下意識就要開槍威脅。
但手剛抬起,就見李衍側身換膀,右掌微抬,帶著罡風拍向他面龐。
地龍子下意識盯著手掌后退。
卻不料,李衍左手已用了個葉底藏花,在他視線盲區探出,緊接著便是一記纏絲手。
嘎啦啦!
骨裂聲響起。
地龍子持槍的右手,還沒抬起,便被他摁住,隨后纏絲勁一扭,當即槍落、骨裂。
這老頭才用火器沒幾天,哪比得上李衍精通,連槍都抬不起來。
“嗯”
地龍子也是狠人,劇烈疼痛,只是讓他一聲悶哼,隨后便一個懶驢打滾躲開,用完好的左手,扣住了腰間青銅牌。
但就在這時,旁邊的靈云子動了。
他身子跟著順勢一探,右手劍指猛然刺出,剛好點在地龍子手腕上。
只聽得咔嚓一聲,其左手腕骨也跟著碎裂,手中青銅牌落在地上,陰煞之氣四溢,冒著黑煙,形成一個扭曲的頭顱,又漸漸縮回去。
“師尊!”
旁邊幾名通天教弟子看到,頓時滿眼怒火,跟著便要沖上來。
“都別動!”
地龍子咬著牙,冷哼阻止,隨后滿眼陰沉望向靈云子,“你們青城山,自己要壞規矩?”
“你別亂說啊!”
遠處沙里飛把玩著手中燧發火槍,嬉笑道:“規矩是在山上不能動手,這不還在山下么?”
旁邊的申三酉聽到,也是一樂,給沙里飛豎了個大拇指,嘖嘖道:“說得對,還在山下,李小兄弟打死你也沒事!”
地龍子沒理會這兩活寶,而是看向靈云子。
他要看看,眾目睽睽之下,青城山到底如何處理此事。
誰知,靈云子只是微微搖頭,便轉身對著李衍拱手道:“李少俠,看來你有事要忙,待會兒上山后,可自行去找掌教。”
“好,道長您忙。”
交待一番后,靈云子竟看也不看地龍子,轉身便往山上而去。
周圍人看到,頓時心中震驚。
通天法教自然比不上青城,甚至都在蜀中活動,平日里關系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這可是開窖大會,青城山自己定的規矩。
不惜損傷名聲,也要明著偏袒…
這李衍,哪來的這么大面子?
眾人心中好奇,而李衍則面色陰沉,看向了地龍子和那幾名通天教弟子。
而沙里飛也舉起了火槍瞄準,呂三和王道玄堵住了另一頭,更讓眾人頭皮發麻的,是武巴竟扛起了一尊小火炮……
“十二元辰!”
眾人這才想起,李衍不是單獨一人。
而那地龍子眼皮直跳,連忙開口道:“老夫認栽,你那兄弟趙驢子沒死!”
“他跑了,還跟個女人坑了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