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蕭瑟,老街涼意漸濃。
寒風穿梭在青石街道上,推動那落下的枯葉翻飛,在地面摩擦,沙沙作響。
伴著吱吱呀呀的咕嚕聲,打老街盡頭緩緩駛來一輛牛車,逆著晨光,好似披上了一層金邊。
牛車上,穩穩地安放著三面大鼓。
這些鼓,個個都有一米多寬,黑漆斑駁,牛皮鼓面暗黃,古舊而厚重。
雖傳承久遠,卻依舊透露著一股難掩的氣勢,仿佛隨時都能發出震撼人心的鼓聲。
還未靠近問道館,李衍三人便迎了出來。
王道玄上前一步拱手笑道:“何居士,多謝了。”
趕車的是一名老漢,花白的頭發,滿臉溝壑蒼蒼,戴著一頂狗皮帽,側坐在車轅上抽著土煙。
看到王道玄,他也連忙跳下,先是一抖韁繩停住老牛,隨后才抱拳笑道:“道長客氣了,您救我一家老小性命,這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從張氏武館出來后,李衍說想找秦漢戰鼓。
一面上好的鼓,從選料到制作,再進行晾曬上漆,耗時日久,時間根本來不及,只能找人借。
還好王道玄說認識一位老藝人,借到了鼓。
老者姓何,也是江湖中人。
并非所有的江湖中人都會武功,用刀子吃飯,更多的則是小偷小摸,坑蒙拐騙,或靠一門手藝行走四方。
這何老頭弄了個鼓樂團,咸陽各地每當有商鋪開業或大事時,就去演出助興,掙點賞錢。
江湖之上,凡曲藝、戲曲、唱大鼓的這些行當,都屬于柳家門,因此認識了王道玄。
收到消息,親自前來送鼓。
李衍也是客氣謝過,上前打量。
只見這三面戰鼓年代不小,但依舊保存完整,雖有些許磨損,卻不妨礙使用,保養一番后,又是八面威風。
他輕輕撫摸,是越看越喜歡。
秦漢戰鼓,是流傳于咸陽本地的鼓樂。傳說是秦人軍中掌旗告老還鄉,將戰鼓調傳給村民,代代相傳。
始皇掃六國,漢王征天下,皆以此振奮軍心。
老藝人見他模樣,眼中也露出一絲欣慰,“看得出來,小哥也是個愛鼓之人。送給你,也算適得其所。”
李衍連忙擺手,“只是借用,老爺子吃飯的家伙,我怎么敢要。”
“留著也沒用了。”
老漢微微擺手,不舍地撫摸著戰鼓,嘆道:“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總想著要當鼓王,名揚天下。半輩子蹉跎,也只能混口飯,更是沒顧得上家里。”
“本想傳給我那小子,但他因我愛鼓而恨鼓,根本不想要,一心想去那津門闖蕩。”
“我老了,再跟他一程,講講江湖規矩,也算彌補過去的虧欠吧。”
王道玄眉頭一皺,“何居士,您這身子…”
老漢擺了擺手,面色坦然道:“落葉歸根也沒那么重要,死到哪兒就算哪兒。”
“再說了,始皇他老人家戰鼓震神州,這天底下,日月所照之地,何處不是老漢的家。”
“老人家豁達。”
“哈哈哈,什么豁達,不過是看開了…”
老漢擺手一笑,轉身就走。
幾人拗不過,硬是塞了點銀錢,說是贈送的盤纏,這才看著老漢佝僂的身影,吱吱呀呀的牛車,消失在老街日光中…
小院內,鼓聲響起。
李衍以手輕輕拍擊,感受其震動。
打擂的日子定在后天,這么短時間內,想從招式或者經驗上提升,難上加難。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盡快掌握神鼓云雷音,至少能做到暗勁收發由心,在關鍵時刻用出。
所謂云雷音,就是一種更響的雷音。
秦漢戰鼓氣勢最盛,最適合修煉神鼓云雷音。
周班主祖上傳下的冊子里,修煉用的神鼓,都需特殊制作,從皮鼓到木鼓,最后鐵鼓,都有方法。
現在沒時間,只能先用普通戰鼓。
想到這兒,李衍扎起馬步,腹部收縮鼓動,胸膈上下移動,好似壓縮一般,連著吸了幾口氣,猛然張口。
“吽——!”
吽(hōng),為佛道六字真言,亦與雷聲相同。
大云雷音,乃佛道秘法,修煉時便是以此音為準。
按照書上所言,有些佛門高手修煉此法,常于風云變化,雷鳴激蕩時修煉,非資質出眾者,難以掌握。
而一旦掌控,便是好處多多。
不僅能震動筋膜內臟,雷音配合真言,也能滌蕩神魂,清除雜念,凝練拳意。
但此法也有缺陷,便是天時不受控制。
因此,那位周家先祖結合自己的行當,以鼓聲配合,雖不及真雷之浩蕩,但勝在循序漸進,能隨時修煉。
就在李衍口中發出“吽”聲時,手掌也隨之拍下,震動鼓面,發出轟鳴聲。
小院內,頓時咚得一聲巨響,聲勢不凡。
“好!”
沙里飛當即大聲鼓掌叫好。
“好個鳥。”
李衍啞然失笑,隨即微微搖頭,沉思道:“這法門,恐怕比我想象中還要難一些。”
按照秘籍上所言,這神鼓云雷音有三個難點。
一是敲擊時機,鼓聲與真言必須形成共振。
二是換氣鼓蕩,需以自身為擂鼓,爆發云雷音。
三就是度,雷音浩蕩,掌握好度才不會傷及自身。
這頭一步,恐怕就得費點勁。
咚!咚!咚!
李衍又敲擊了幾下,仔細感受鼓面的震動。
一旁的沙里飛覺得無趣,眼咕嚕一轉,開口道:“道長這兒吃的太素,我去弄點牛肉,這兩天好好補補!”
說罷,就轉身出了院門。
李衍早已全神貫注,皺眉忘我思索,根本沒注意他說什么。
很快,院子里又斷斷續續響起鼓聲。
另一頭,沙里飛出了門,先是在老巷周圍轉了幾圈,確定沒人監視,或留下特殊記號,這才晃晃悠悠離去。
他對咸陽城非常熟悉,沒走那人多的大街,而是在小巷中左拐右繞,專挑那僻靜的地方前行。
沒多久,就來到了西城牌坊街。
此地因一座前朝的大牌坊而得名,沿街兩側全是勾欄瓦肆,酒館賭場,是咸陽城中最熱鬧,也是最混亂的地方。
這條街相對靠南,渡口的南北豪商過夜,總會來這里消散一晚,還有那有今天沒明天的刀客,掙的錢也大半扔在了這里。
因此三教九流匯聚,龍蛇混雜。
此時還是大清晨,那些個青樓經過一夜折騰,大部分還關著門,靡靡脂粉味,順著打開的窗戶散出。
時不時,還有衣著單薄的女子窗前梳理秀發。
但沙里飛卻看都不看一眼。
他快步來到一座兩層的大樓前,抬頭打量,只見樓門大開,兩個身高力壯的漢子守在門口,大冷天的光著胳膊,手腕上還有牛皮銅釘護腕。
上方匾額赫然寫著“金寶賭坊”四個大字。
有人好色,有人好賭。
這偌大的咸陽城,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吃公門飯的,總有一些沉迷此道。
整條街尚且冷清,賭坊里面卻已人聲鼎沸。
并非客人們來的早,而是徹夜都在賭!
嘩啦!
沙里飛剛要進門,就見大布簾子晃動,一個中年人被推了出來,跌跌撞撞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他的半邊臉都被磨得流血,卻不管不顧,轉身爬起,哀求道:“再借我點,再借我點…翻本了加倍歸還!”
“呂少爺。”
一名白衣男子走了出來,掃帚眉,細長眼,雖嘴上帶笑但眼神卻很冰冷,怎么看都讓人不舒服。
他蹲下來拍了拍中年人的臉蛋,嗤笑道:“叫你一聲少爺是抬舉,聽我的勸,別玩兒了,再說你也沒東西可押了。”
中年人滿眼充血,“我…我還有條命!”
“你的命,不值錢!”
白衣男子直接起身,使了個眼色,門口的兩名漢子,就將那中年人連拖帶拽,扔到了旁邊巷子里。
這時,他又看到了遠處站的沙里飛,臉一變,就換上了討好的笑容,“呦,沙大俠稀客啊,今天來玩兩手?”
“滾蛋!”
沙里飛理都不理,直接往門里走。
他知道這白衣男子底細,是“花家門”的老千。
他們與賭場,算是合作關系。
一是“把簧”,看人行事,找那些家資豐厚的少爺,花言巧語,誘拐其入局。
二是“使醒”,出千讓人輸得傾家蕩產。
這幫人甚至還有團伙,里面有以女色騙人的“燕子”,還有專門作假和偷盜的老榮,甚至有動手的醒掛子。
但凡你突然發家,就會被這幫人盯上。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他們手段眾多,貪欲、美色、親情友情、同情心…只要你有弱點,就有相應的局,即便是那積年老油條,一個不小心,也會上當。
春風班的少班主,就是中了這類人的套。
沙里飛自然懶得理會,將其一把推開進入賭坊。
身后白衣男子“哼”了一聲,緊隨其后。
賭場大廳內,烏煙瘴氣。
一臺臺獨桌上方掛著燈籠,周圍圍滿賭客,各個衣衫凌亂,兩眼發紅,臉色鐵青,昏暗燭光下猶如餓鬼。
汗腥味,煙臭味,熏得沙里飛一個踉蹌。
“賊慫的…”
沙里飛暗罵一聲,隨后梗著腦袋嚷嚷道:“后天生死擂,伱們金寶賭房有坐莊的沒?”
一聲叫嚷,頓時吸引了不少人視線。
“叫什么叫?!”
二樓雅閣木門被一腳踹開。
幾名黑衣漢子簇擁著一位男子從房中出來。
男子個頭不高,看年紀也就三十來歲,但卻生了白化病,臉色蒼白暗紅,眉毛胡須一片雪白,偏偏還毛發濃密。
看上去,像極了一頭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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