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為什么啊?”
見王道玄斷然拒絕,沙里飛一臉疑惑。
就連李衍,也看向了道人。
他這段時間,跟著王道玄了解了很多玄門知識。
“裝臟”本是傳自佛門,每當佛像落成時,都要裝上象征性的內臟,加上種種儀軌,使得佛像更有靈性。
裝臟法門眾多,每一派都有嚴格傳承,且過程復雜。
比如裝臟前清凈法,佛像內部需清理后以薰香薰之,再以紅花水涂灑,最后以松脂乳香薰之。
比如中脈的選材,五色寶石的配合,甚至對進行裝臟的僧侶,都有種種嚴格規定。
佛道在神州扎根后,建造佛像免不了聘請玄門懂行的工匠,這種法門也逐漸流傳盛行。
因為此法若使用得當,更容易匯聚神罡。
卻不知王道玄為何如此忌憚。
望著二人目光,王道玄撫須搖頭道:“裝臟請神,沒什么大不了,每個戲班子幾乎都會做,有的甚至傳承百年,香火神罡旺盛,中元節給鬼神唱戲都毫無忌諱。”
“但這剛來的皮影戲班子,卻絕對有古怪。”
“咸陽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戲班子也有十幾個,他們想要立足,免不了要使點手段。”
“請神?恐怕是想請其他東西吧…”
“況且皮影戲班子還不一樣。其他戲班子,乃是拜老郎神,皮影戲拜的是漢大方士少翁。”
“相傳漢時武帝思念亡妃李夫人,李少翁便制作李夫人皮影,涂上色彩,并在手腳處裝上木桿。入夜,圍方幃,張燈燭,武帝看后龍顏大悅,故少翁這位玄門高手,自此成為皮影行的祖師。”
“所有戲劇,都源于娛神,尤其這皮影戲,大多是演許愿戲、還愿戲、求雨戲、祭祀戲、驅邪戲等,歲時節慶、堂會廟會、紅白喜事時演出,規矩禁忌繁多,他若請了其他東西,恐怕麻煩更大。”
“萬一出事,肯定死人!”
一番解釋,兩人恍然大悟。
沙里飛抓了抓腦袋,罵道:“賊慫的,怪不得我一提,那老面團就主動湊了過來,估計是其他家不敢接。”
這家伙臉皮賊厚,即便說漏了嘴,也毫不在意,眼轱轆一轉,嬉笑道:“道長您看,反正也是他們請神,咱們辦成事就行,至于今后會怎樣,也和咱們無關…”
“不行。”
王道玄直接搖頭,“貧道過不去這坎,若真出了人命,后悔也來不及了。”
李衍也開口道:“就按道長說的辦吧。”
從見面開始,他就看出王道玄是個什么人。
道人心存赤誠,即便想掙錢,也要取之有道。
身為玄門中人,混到如此落魄,不是沒有原因。
咚咚咚!
就在這時,院外敲門聲響起。
三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名白發黑衣老者站在院門外,望著他們以手叩門,油紙傘下是一張凄苦面容。
“敢問,是王道長嗎?”
“周班主?”
沙里飛先是疑惑,隨后臉色就變得不好,“這‘老白面’嘴倒是快。周班主,恐怕我剛出門就被你盯上了吧?”
“一路跟著,我都沒發現,好身手啊…”
“老白面”是沙里飛熟人,也是這戲班嗩吶手。
沙里飛沒想到,自己只是剛提了一嘴,事情還沒落定,這班主就跟著上了門。
更讓他覺得難堪的是,自己也算是老江湖,什么時候被盯上了都不知道,這不在李衍二人面前丟臉么?
王道玄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對著那周班主誠懇道:“這位居士,貧道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們這行行走江湖,靠的還是真本事,借鬼神之力必受其害啊…”
“老朽知道。”
周班主嘆了口氣,臉色更加發苦,“還請道長聽老朽把話說完。”
“老夫周康年,班子叫春風班,在華陰也是百年的字號,掙了些家底,想著先來咸陽揚名,隨后去往長安。”
“此事也都怪老夫那逆子,不知江湖險惡,剛到咸陽,便被人設計賭博,欠了一大筆錢,回來后無顏見人,半夜偷偷上了吊。”
“老夫平日嬌慣,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咎由自取,但班子里的老老少少卻是無辜,又被鐵刀會逼上門來,不還清賬,一個也不能走。”
“老夫知道此事危險,愿一力承擔因果,若真出了事,死我一個便是,只求能解如今劫難…”
一旁的李衍聽到,眼中精芒閃爍。
周蟠那老猴子,門徒眾多,良莠不齊。
其中有兩個,本就是街面上的潑皮,學拳得了真傳后,糾集咸陽城的混子和城狐社鼠,各自成立兩個幫派,鐵刀幫和白猿幫。
有神拳會撐腰,勢力不斷擴張,已成了咸陽城黑道魁首,各自占據東西二城,干的都是欺行霸市的買賣。
路子不正,來錢快。
神拳會成立后的宗旨,本有庇護相鄰一項,但這兩個徒弟不斷上供,周蟠的老猴子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時惹了江湖同道,甚至會親自出馬擺平。
因此,這兩個幫派也就日漸猖狂。
春風班初入咸陽,自然被這些人盯上。
另一邊,見王道玄還在猶豫,那周班主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道長,求您出手相助。”
“我知道有一法子,能將厄運全聚于我身,只要班子里的老少能脫此劫難,老夫死也無憾!”
這周班主能跟在沙里飛身后不被發現,身手自然不錯,已練成暗勁,雖年邁氣血衰竭,但也算好手。
沒想到,卻被逼迫至此。
“老班主仁義。”
王道玄嘆了口氣,“你的意思我明白,事逼人,身不由己,但你可得想好了,萬一出事,可就不是魂飛魄散那么簡單啊。”
周班主一喜,咬牙道:“還請道長出手。”
“不急。”
王道玄沒急著答應,平靜道:“先去你們班子看看,周班主可在外等候,我們收拾一番就走。”
“好好!”
周班主也是看慣人心,知道這王道玄是有意支開他,但別人肯答應,已是萬分感激,哪還敢多言。
他剛出門,沙里飛便臉色一苦,低聲道:“哎呦,道爺啊,鬼神忌諱還在遠處,這惡人可就在眼跟前。”
“伱之前不同意,怎么現在又同意了?”
王道玄尷尬搖頭,“這…貧道心軟了。”
沙里飛正要繼續勸,一旁的李衍卻開口道:“既然要響蔓兒,哪還有怕事的道理,這活可以做!”
沙里飛一聽,就知李衍恐怕想從這鐵刀幫上找口子,對付周蟠,心中不由得哀嘆。
一個倔,一個瘋,自己真是倒了血霉。
有心想要離開,但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風風雨雨,還是一屁股饑荒,怎愿意重新回去當那麥客首領。
“罷了,干就干!”
想到這兒,他也是咬牙發了狠。
“不急。”
王道玄擺了擺手,沉聲道:“我曾聽聞皮影門中有一類邪道,乃是以人皮為具,人逼到絕處,佛魔盡在一念間。”
“衍小哥,到時看著點,若他們已做了邪法,那咱們轉身就走,直接報官!”
“行。”
打定主意后,三人便收拾東西出了門。
那周班主自然是一臉驚喜,在前方引路…
出了門,在周班主的帶領下,他們一路穿街過巷,不知不覺來到了咸陽城西北角。
這里,已到了馬王廟附近。
馬王廟里供奉的是馬王爺,玄門靈官大元帥之一,很多地方都有,且香火旺盛。
當然,這里也是辦理馬證和咸陽騾馬市所在,下了雨,地面泥濘不堪,加上牲口的味道,著實難聞。
咸陽城的有錢人家,自然受不了這味兒。
所以這里居住的,大多是貧苦百姓。
春風班駐扎此地,可想而知多么落魄。
三人在周班主的帶領下,轉入一條老巷,兩側民居皆是破破爛爛,污水橫流,古老的青石板上沾滿爛泥。
沒走多久,前方就出現一個大院。
看樣子曾是車馬店,不過已經破破爛爛。
外面零零散散站了十幾個人,皆是滿臉橫肉,衣服也不正經穿,有的光著膀子露出刺青,有的小帽旁簪著花。
個個懷揣利器,言語之間污穢不堪。
而李衍此時卻停了下來,眼神有些玩味。
這幫混子的首領,竟是個熟人。
正是在他手下吃過虧的孟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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