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鳳凰的自我懷疑
清晨。
皇宮。
淳王臨時召開的一場朝會剛剛結束,百官從大殿內走出來。
這個月是淳王監國,按照以往的慣例,每位監國的皇子會在每個月的最后一天召開一次朝會,對這一個月朝中的大小事務做一個總結。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距離淳王結束監國還有兩天,他卻提前召開了朝會,而且在朝會上,討論了一件讓人意外的事情。
昨日,三省以公平為由,通過了一項關于科舉改制的決議。
從八月起,所有學子想要進入書院就讀,無論是朝廷和各州直屬的書院,還是私有的小書院,都必須通過春考。
不經春考,沒有在禮部留名造冊的,不能進入書院就讀,即便就讀,也沒有參加科舉的資格。
八月之前,通過特招或是捐銀進入各書院的,不予追究。
八月之后,包括八月在內,通過各種方式進入書院的,朝廷不予承認。
這項改革,權貴們已經想要推行很久了。
之所以沒有通過,是因為朝中還有一部分官員持反對意見。
這項改制看似公平,實則是徹底斷了貧門學子的路。
權貴子弟通過捐銀進入書院的,就算是參加科舉,也考不出什么名堂。
但被特招進去的貧門學子,每屆科舉,可都能占據一定的進士名額。
貧門學子在春考上,是沒有什么優勢的。
他們只有進了書院,才能真正的接觸到六藝。
朝中不少官員都是貧門出身,自然不愿意看到貧門學子的出路徹底斷絕。
不過,貧門出身的官員,終究是少數。
還有一部分,就算之前出身貧門,但在入朝為官之后,也和權貴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總之,這項被擱置已久的決議,在權貴們的一番運作之下,還是在昨日得到了通過。
這代表著,以后的朝堂,將全部是權貴士族的天下。
淳王會反對這項決議,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一些利益相關的官員,和策劃此事的幕后權貴,自然是據理力爭,阻止淳王廢除新法。
但淳王不知怎么了,鐵了心不想推行此法,就是要駁回三省的決議。
他是監國的皇子,在這監國的一個月內,有權力這么做。
兩方在朝堂上爭的不可開交,最終決定各退一步。
淳王不再堅持廢除新法。
權貴們也答應了淳王將春考提到科舉之前的要求。
以往科舉那年,都是在科舉之后,借助科舉的場地和考官,順便舉行春考的。
春考是小考,科舉是大考。
先舉行小考,再進行大考,合情也合理。
這一項小小的改變,對已定的大局,并沒有什么影響。
但對李諾的影響很大。
先科舉再春考,他得多等一個四年。
先春考再科舉,他就能在通過春考之后,以書院學子的身份,順利參加科舉。
昨天在淳王府的時候,他就考慮到了,權貴和士族們好不容易才推行的科舉改革,不是那么容易廢除的。
他們之所以著急的推出這項改制,就是為了針對他。
如果一開始就提出,將春考挪到科舉之前,他們一定不會同意。
但若是不提春考改時,直接提出廢除新法,他們大概率會同意春考提前。
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的李諾,終于松了口氣。
而剛剛結束朝會,回到府中的權貴們,卻是憋了一肚子的氣。
他們在時機并不成熟的時候,推行這一條法令,本來就是不想讓李玄靖的兒子參加半年后的科舉,為此不惜花費了十幾萬兩銀子,好不容易才打通了這道關卡。
豈料,只隔了一天,他們精心準備的計劃,就被淳王破壞了。
他們以立法手段阻止。
淳王就以立法手段放行。
他們就想不通了,淳王也是權貴,為什么這么偏袒一個平民,那李諾,難不成是淳王的兒子?
如果不是那人和李玄靖長得極其相像,恐怕他們真的會這么認為。
折騰了這么久,什么都沒有改變,反倒是白白貼進去那么多銀子。
那小子現在還什么身份都沒有,就這么難纏了。
真要是讓他考中當了官,和他爹李玄靖上演一出父子同朝,還能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那種場面,想想就覺得糟心……
宋府,李諾的心情很不錯。
吳管家說,朝廷剛才送了不少賞賜到李府。
算是嘉獎他在四方館一案中做出的貢獻。
那些布匹綢緞之類的,家里用不上,李諾讓吳管家送到了宋府,老夫人挑選完之后,給各房都送去了一點。
這些日子,他吃在宋家,睡在宋家。
人家明明是嫁女兒,搞得自己像入贅一樣,李諾也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慕兒從淳王府得到了一大堆賞賜,李諾還以為,回家之后,凝兒會和她鬧起來。
但后來發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慕兒大方的將自己的禮物分給凝兒一部分,唯一那只木鳶,也答應借給凝兒玩。
淳王賞賜的禮物,自然不可能是一模一樣的雙份,即便是自己分到的衣服和首飾,不如慕兒的好看,凝兒也罕見的沒有鬧。
慕兒本來就乖巧,倒是凝兒的變化,讓李諾意外。
她好像忽然間也變的乖了起來。
李諾不禁有些好奇,難道說,練武還能改變性格?
宋府。
偏僻的小院之內,宋凝兒將一堆首飾擺在石桌上,說道:“師父姐姐,這些都是宋慕兒分給我的,你喜歡什么就拿去吧……”
戴著面紗的女子看著這些閃閃發光的首飾,說道:“伱姐姐倒是大方,這些東西,都出自精工巧匠之手,怕不是從皇家流出來的。”
宋凝兒笑嘻嘻的說道:“師父姐姐猜對了,宋慕兒說,這是一個王爺伯伯送給她的,那個王爺伯伯,還送給了佳人姐姐一條珍貴的項鏈,我上次見過,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宋凝兒興致勃勃的描述著佳人姐姐那條漂亮的項鏈,絲毫沒有察覺到,面紗女子手中的一根金釵,已經被她揉捏的不成樣子。
宋府門口,李諾輕松的跳上馬車。
吳管家詫異的看著他,問道:“少爺,你好了?”
他還以為少爺是真的虛弱,現在看來,他該不是想趁機占少夫人便宜吧?
說起來,他們本來就是夫妻,摟摟抱抱的,也不算占便宜。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好多了。”
在醫家真氣的調養下,他的身體已然完全恢復。
吳管家笑了笑,拿起馬鞭,問道:“少爺,去哪里?”
李諾道:“去昨天的馬場。”
科舉資格的問題,暫時已經解決了。
但他自己,可還沒有通過春考的本事。
六科之中,他擅長的,也就是數科,加上書科的一部分。
禮,樂,御,射四科,基本上還一竅不通。
雖說以后可以通過點亮畫像的方式,在短時間內掌握,但他自己也得稍微打點基礎,不然心里總是沒底。
吳管家駕車的技術,李諾實在是不敢恭維。
一路上顛顛簸簸的,應該讓他也學一學御科。
作為第四境的武道強者,他只是沒有系統的學習過駕車,憑借深厚的武道修為,肯定比李諾更容易入手。
馬車在某一刻停下,李諾以為到了,還在疑惑今天好像比昨天快了許多。
這時,吳管家掀開窗簾,說道:“少爺,是宋瑜他們,你要不要打個招呼?”
李諾望向外面,果然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了宋瑜三人的身影。
宋瑜正要走進玉音閣,一輛馬車停在了他的身旁。
他下意識的轉頭看了看,隨后面色一喜,說道:“妹夫,你也來這里了,你是來找鳳凰姑娘的嗎?”
李諾不是來找鳳凰姑娘的,他要找的另有其人。
他望向宋瑜身旁的周玉,問道:“你今天練過御科了?”
周玉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沒練過御科來什么玉音閣?
作為下一屆科舉御科狀元的熱門人選,大夏車技最好的青年才俊,李諾的身家性命,都在他的身上了。
這些天刑部沒有案子,他也不能斷案,眼看著壽命一天比一天少,李諾都快急死了,他居然還有心思聽曲?
李諾看著周玉,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距離科舉只剩半年了,多少學子都在奮勇直追,這個階段,你怎么有心思來這里聽曲的,你的御科已經完美到無可挑剔了嗎,還是說你爹在朝廷有關系,御科狀元已經內定你了?”
周玉一個哆嗦,顫聲道:“我,我是跟著宋兄和裴兄……”
李諾指著宋瑜和裴俊,皺眉說道:“你跟他們兩個比,你和他們一樣嗎,他們兩個科舉就是走個過場,考完就被安排在軍中歷練了,你不一樣,你是有可能成為御科狀元的,到時候,就算是其他幾科差了點,也能被破格取用,舒舒服服的當個文官,用得著吃軍中的苦?”
周玉嘴唇動了動,卻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
雖然李兄的話很不客氣……
但他說的對啊!
能中進士當文官,誰愿意吃軍中的苦?
宋瑜和裴俊是肯定考不中進士的,但他不一樣,他有御科的特長,如果能取得御科狀元,就能在兵部或者太仆寺任職,不比當一個大頭兵好多了……
李兄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他臉上羞愧之色,說道:“我,我不進去了,我這就去馬場練習!”
李諾道:“上車,我與你同路,你來駕車!”
看著馬車啟動,絕塵而去,宋瑜表情呆滯,一時竟分不清,妹夫到底是誰的妹夫?
他什么時候這么關心周玉了?
表情同樣呆滯的,還有得知李諾來此,剛剛迎出門的鳳凰。
她特地換了身衣服,還精心的補了補妝,走出玉音閣,笑盈盈的正要對李諾打招呼,但他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放下了車簾,乘著馬車,絕情而去……
她低頭看著剛剛為他換上的漂亮衣服,心中產生了濃濃的自我懷疑。
輸給他娘子也就算了。
她又輸給姓周的男人什么?
總不至于輸在她不會駕車吧?
李諾剛才其實看到鳳凰姑娘了。
只不過馬車已經啟動,他也就沒有和她打招呼。
說實話,鳳凰姑娘對他的吸引力,還沒有周玉大。
最起碼周玉會駕車,這馬車駕駛的,又快又穩,李諾幾乎沒怎么感受到顛簸,和吳管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鳳凰姑娘要是能打也就算了,可惜她不能打。
連她自己都保護不了,怎么保護他?
這種沒有安全感的女人,少接觸也罷,也免得別人傳閑話。
吳管家第一次和李諾一起坐在車廂里,他剛才還疑惑,為什么要讓姓周的小子駕車,但馬車啟動不久,他就察覺到了不同之處。
他望著坐在馬車外面的那道身影,驚訝道:“這小子的車技,有點東西啊……”
李諾瞥了他一眼,這才哪到哪。
長安城內的街道,還輪不到周玉發揮車技。
他要學的還多著呢。
周玉駕車又快又穩,李諾還沒什么感覺呢,就到了云夢書院的馬場。
周玉是云夢書院的學生,進馬場是不用收錢的。
他和馬場的人顯然很熟,跟著周玉一起進來,他們連李諾的錢都沒有收。
來到御科的訓練場,周玉依舊選擇了昨天的那匹馬。
不過他并沒有選擇昨天那輛車,因為那輛車被娘子撞壞了。
雖說御科更多考驗的是人的駕駛水平,但同一個人,駕馭不同的馬,不同的車,發揮也有所不同。
在御科正式開始之前,都會留有一段時間,讓駕駛者先熟悉馬車和道路。
書上說,最高明的御者,能夠做到人與車馬合一,已經不再受車馬的局限。
周玉顯然還不到這層境界。
李諾看著他跑了一圈,比起昨天那趟,還有所不如。
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這三項沒有什么問題,但鳴和鸞的鈴鐺顯然亂了一些,最后的逐禽左,箭只堪堪射中了靶子的邊緣。
周玉跳下馬車,有些羞愧的說道:“我對于這輛車還不太熟悉,讓李兄見笑了。”
李諾安慰他道:“這很正常,沒什么見笑的,多練幾遍就熟悉了,科舉的時候,不是也有三次熟悉車馬的機會。”
周玉搖了搖頭,說道:“御科真正的厲害的人,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爹當年就是御科狀元,他考御科的時候,就是一遍通過……”
李諾聞言,眉梢微微一挑,問道:“你爹?”
周玉點頭道:“李兄說的對,我的御科還差的很遠,遠遠比不上我爹當年。”
李諾的心中,已經打起了別的主意。
周玉的御科,雖然也很強,但還沒有強到被法典認可的程度。
也不知道這半年時間,能不能把他培養出來。
或許,可以找個機會,試一試他那駕部郎中的爹。
不過,這個想法也未必能成。
再高的天賦,若是長時間不練,也會退步。
據李諾了解,法典所攝取的,是他們現在的能力,并非巔峰時期。
就算是周玉的父親御科天賦更強,現在肯定也不如年輕的時候。
他總不能把正五品的駕部郎中抓到馬場天天操練,目前還是得將希望寄托在周玉身上。
兩人對話這短短一會兒,吳管家已經駕車闖了一次五御的關卡。
結果就是周玉又得換一輛車。
走的時候,還得賠人家馬場的損失。
他再一次向李諾證明,武技和車技,真的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李諾也挑了一輛馬車,選擇了另一條賽道,慢悠悠的趕著車,行駛在賽道之上,先熟悉熟悉路況。
科目一的鳴和鸞,是一段凹凸不平的長直路。
雖然沒有彎道,但地面狀況堪憂,很難做到不顛簸。
除非對路況和馬車極為熟悉,腦子也不能差,能在高速前行的情況下,計算出最優的路線。
這項能力,沒個三五年的練習,根本不可能做到。
就算是周玉,這一科也是弱項。
更別說那些進入書院才開始接觸御科的貧門學子,幾年的勤苦練習,只能保證這一科不被別人拉的太遠。
科目二的逐水曲,雖然彎道多,但路面較為平整,比第一關簡單一些。
科目三過君表、科目四舞交衢,難度也都不大,重點在于準確的同時,還能保證速度。
時間,也是評價御科成績的重要標準。
最后一科的逐禽左,是射科和御科的綜合科目,也是五御中較難的一科。
這一項,大部分學生,會選擇犧牲速度,來追求準度。
速度太慢,最多評分低一級。
箭矢脫靶,御科直接會被判不合格,除非另外幾科能名列第一,否則便與進士無緣了。
科舉就是這么殘酷。
能殺入科舉的,都不是等閑之輩,任何一點小錯,就有可能被淘汰。
別看周玉駕車風馳電掣,李諾自己上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即便他的速度奇慢無比,那匹馬完全是在散步,通過第一段路面的時候,還是顛的屁股疼。
第二段連續彎道,要不是吳管家用真氣抬著,他得翻溝里三次。
第三段路,哪怕龜速通過狹窄的轅門,也免不了剮蹭。
第四段路的岔道,他慢悠悠的走過,倒是沒有走錯。
但最后一科,他射了五次,五次脫靶,連靶子的邊都沒擦到……
駕車回到原地之后,李諾的目光,望向在賽道上風馳電掣的周玉,心中喃喃道:“靠你了啊……”
不遠處,一直盯著李諾的一道身影,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五御之中,一御不通。
就這,還想考科舉?
真不知道侯爺在擔心什么,為了這么一個庸才,如此大動干戈,白白浪費了十幾萬兩銀子,就為了不讓他參加下一屆的科舉……
就他這樣子,連春考都過不了,拿什么中進士?
他嘲諷的一笑,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心思,很快就離開馬場,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在長安街頭行駛片刻,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高門之前。
永壽侯府。
聽完手下的描述,永壽侯第一反應也是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你確定沒有看錯人,那真的是李玄靖的兒子?”
男子點了點頭,十分篤定的說道:“回侯爺,不可能看錯的,屬下知道李玄靖的兒子長什么樣,親眼看著他從李府的馬車上下來……”
永壽侯還是不信,繼續問道:“他的御科很差?”
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何止是差,根本就是一竅不通,讓侯府的狗去駕車,都比他駕的好,侯爺您這次真的是多慮了……”
永壽侯坐回椅子,輕輕抿了口茶。
難道他真的想多了?
就算是想多了,也不能怪他。
怪只怪當年的李玄靖,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回憶。
他很擔心,朝堂上會再出一個李玄靖。
一個李玄靖就夠難對付的了,更何況,李玄靖雖然心狠手辣,但做事還算有顧忌,不會輕易對權貴下手。
他那個兒子,比他更無法無天。
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是他多慮了。
李玄靖的兒子,并不像他爹那樣光彩奪目,是一個十足的庸才。
不是,他就想不通了,那小子既然沒本事,這么著急的進入書院干什么?
害得自己白擔心一場,為了阻止他,不得不提前了原本計劃,強行砸銀打通三省的關系,白白損失了十幾萬兩銀子。
那十幾名官員,如果徐徐圖之,逐一分化,這十幾萬兩銀子,完全可以省下來,留著做更重要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李玄靖的兒子是傻子,只是他放出來的假消息。
說不定這是為了轉移別人視線而用的障眼法。
從他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李玄靖的兒子不僅不是傻子,還繼承了李玄靖的聰慧。
他很擔心,這一切都是李玄靖的計劃。
或許,在這十八年里,他早已暗中將兒子培養的精通六藝,為的便是在科舉上一鳴驚人,然后父子同朝為官,將這朝堂,徹底掌控在他們的手中。
還好是他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