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停在李府門口,李諾和宋佳人從車上下來。
“少爺,少夫人!”
一路之上,府中下人都恭敬的和他們打著招呼。
李諾一直覺得,在李府當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和娘子不常回家,父親也很少在家里出現。
李家的下人不用伺候主人,也不用看人眼色行事,日子比他這個少爺過的還舒服。
今天是中秋佳節,李府也簡單的懸掛了一些燈籠。
一道身影背著手站在院子里,李諾和宋佳人一起走過去,開口道:“爹。”
李玄靖轉過身,微微點頭,道:“回來了。”
“嗯。”
“準備一下,去吃飯吧。”
多日不見,父子間的對話依舊極其簡短。
隨著和娘子逐漸熟悉,李諾和她早已不像最開始那樣互相沉默。
有時候晚上躺在床上,還會聊聊天,但和這位父親,至今還是無話可說。
一個原因,是兩人至今才見過幾面,李諾畢竟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始終對他有一種淡淡的隔閡。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氣場太過強大,而且不茍言笑,這樣的人,也很難讓人親近。
吃飯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開口,完全踐行了食不言寢不語的準則。
哪怕李家的廚子廚藝再高超,這頓飯李諾也吃的沒滋沒味。
某一刻,李玄靖放下筷子,說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不著急。”
說罷,他便起身離去。
看著他走出房間,李諾長舒了口氣。
宋佳人緊張的表情,也稍稍舒緩了些。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慌不忙的吃完了飯,李諾先去了一趟父親的書房,找了幾本書,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拿的都是法家的書籍,類似于人物傳記,上面詳細記載了一些法家前輩的成長之路,包括一些修行的經驗,以及突破瓶頸的心得。
也不知道父親書房,法家的典籍怎么這么多,李諾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暗中修了法家。
他作為大理寺卿,掌管大夏刑律,就算是不主動做些什么,只是審核簽押案件,這么多年無數案件加起來,怕是都能修到第五境了。
畢竟,連安寧公主都能修到第四境,更何況是大理寺卿。
當然,前提是他不主動做什么。
如果他經常草菅人命,謀害忠良,那么別說第五境,恐怕連入境都難。
法家和儒家不同于武道,武道真氣只會越修越多,武者也只會越來越強。
而法家判錯了大量的案子,儒家生了私心,都有可能使得修為停滯不前,甚至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失去全部的修為,徹底淪為普通人。
李諾看書看的入神,聽到外面傳來幾聲炸響。
他抬頭望向窗外,看到一輪圓月高懸夜空,幾朵煙花在月亮周圍絢麗的綻放。
至圣三十三年,李諾來到大夏的第一個中秋,就這么平淡的過去了。
這一夜,李諾睡得并不好,總覺得身邊少了點什么。
早上起床吃早飯的時候,只有他和娘子兩個人。
吳管家說,父親一早就去大理寺了。
這十多年來,即便是過節,他也很少會休息。
吃完早飯,李諾和宋佳人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不久之后,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宋府門前。
李諾從馬車上跳下來,看著熟悉的宋府大門,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果然,還是宋府更像個家。
一頂轎子停在宋府門口,宋瑜無精打采的從轎子里下來,看到李諾和宋佳人,和他們抬手打了個招呼,“妹夫,佳人,早啊……”
李諾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昨晚又出去鬼混了。
不是說他在追求某家小姐嗎,李諾還以為他要浪子回頭,怎么沒過幾天,又打回了原型,難道是那首詩沒打動她?
李諾開口問宋瑜道:“那首詩,你給沈家小姐看了嗎?”
宋瑜擺了擺手,說道:“別提了。”
李諾詫異道:“她不喜歡?”
為了宋瑜的終身幸福,那可是他精心挑選的情詩,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先讓他拿去泡妞了。
沈家小姐可以不喜歡宋瑜的人,但若是不喜歡那首詩,只能說明她不識貨。
宋瑜搖了搖頭,說道:“那首詩她很喜歡,她讓我再做一首差不多的,我做不出來,只好告訴她是我一個朋友作的……”
“然后呢?”
“她說要嫁給我那個朋友,哪怕做妾都愿意。”
看來沈家三小姐還是識貨的。
很識貨。
這李諾就沒辦法了,他只是一架打輔助的僚機,真正的戰斗,還得宋瑜親自上。
他遺憾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找到欣賞伱的女子。”
宋瑜揮了揮手,說道:“算了吧,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長安不知道有多少漂亮妹妹等著我去拯救,下次我帶你認識幾個……”
李諾身后的宋佳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宋瑜打了個哆嗦,立刻住嘴。
“昨晚一夜沒睡,我回去睡覺了啊,妹夫再見,佳人再見……”飛快的說了一句,他就迅速的溜之大吉。
宋佳人目光望著前方,似是無意問道:“沈家小姐是……”
李諾主動解釋道:“上次宋瑜說要追求一個姑娘,托我幫他潤色了一首告白詩……”
宋佳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詩,竟然能讓一位大家小姐,在沒見過詩作者的情況下,就愿意委身為妾。
她看了看李諾,問道:“那首詩,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李諾看著她,她連字都認不全,能懂什么詩?
他以為她誤會了什么,再次解釋道:“那首詩是幫宋瑜寫的,那位沈小姐我是真不認識,她說那句話,肯定也是鬧著玩,你知道的,我在長安,根本不認識其他姑娘……”
李諾話音未落,耳邊忽然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他條件反射般的轉過頭,誰這么大膽,竟然敢在長安街頭縱馬?
在大夏律中,這可是一項極其嚴重的罪名,無故在長安街頭縱馬,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一匹駿馬疾馳而來,在宋府門前停下,馬上一位身材傲人的女騎士,伸手抓向李諾的肩膀,匆匆說道:“終于找到你了,沒時間解釋,先跟我走……”
沒等她碰到李諾的肩膀,手腕便被人在半空中握住。
李安寧身體一頓,望向李諾身旁一位容貌極美,但身材遠不如她的白衣女子,問道:“這位是……”
“我家娘子。”
李諾解釋了一句,問李安寧問道:“找我有事嗎?”
李安寧目光從宋佳人身上移開,看著李諾,淡淡說道:“昨夜四方館發生了一樁命案,涉及多位高境武者,你不是快破境了嗎,我帶你去查案,萬一能查出什么,或許你就能入境了,你去不去……”
說完這句,她就自顧自的騎馬離開了。
李諾萬萬沒想到,這種好事,公主殿下居然能想到自己,第一時間就上了馬車,讓吳管家駕車跟著她。
走到一半才意識到,剛才走得急,都忘記和娘子告別了。
畢竟涉及高境武者,這一單如果干成了,他或許入境有望。
而且,目前為止,他還不知道審判高境武者,對于壽命到底有著幾倍的加成。
宋府門前。
看著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宋佳人收回視線,轉身走進宋府的時候,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四方館是朝廷的一個官署,負責接待和安置他國使臣。
可以理解為使館區,隸屬鴻臚寺管理。
馬車停在四方館門口,李諾跳下馬車,李安寧已經在那里等他了。
兩隊身穿甲胄的士兵,分列左右,守在四方館門口。
李諾心道不愧是使館區,戒備比吏部還要森嚴的多。
想想也是,這里居住的,都是別國的使者,一旦他們在大夏境內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外交糾紛,處理不好很容易影響兩國關系。
“跟我來。”
李安寧和門口一位將領模樣的男子說了一聲,帶著李諾走進四方館大門。
吳管家想要跟進去時,被對方伸手攔住:“四方館全館戒嚴,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李安寧看向吳管家,說道:“今天情況特殊,我不好帶太多人進去,你先在外面等著吧。”
吳管家看了那將領一眼,對李安寧抱了抱拳,說道:“我家少爺的安全,還請公主殿下費心。”
李安寧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他是我帶來的,我自然不會讓他少一根頭發。”
跟著李安寧走進四方館,李諾才發現,這里不僅外面守衛森嚴,里面居然也有許多披甲士兵,守著各處通道,氣氛一片肅殺。
李諾看向李安寧,問道:“這里到底發生什么案子了?”
李安寧道:“今天早上,楚國一位使臣被發現死在了他房間的床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還沒有查到什么線索,我帶你來看看……”
李諾就知道,以公主殿下那自己吃肉,連湯都不讓別人喝的性格,有好事怎么會想著和自己。
都是修法家的,誰不知道誰啊?
原來是她自己搞不定,沒辦法才請他出馬。
楚國是比大夏還強大一些的超級大國,使臣死在大夏,事情可大可小。
如果兩國關系融洽,哪怕抓不到兇手,楚國也可以不深入追究,再增派一個使臣就行了。
但若是兩國關系緊張,最壞的情況下,楚國甚至可以以此為由,和大夏宣戰。
四方館內,是一座座獨立的院落,每一個院落,都是一個國家的使館。
這里雖然是大夏,但沒有得到使館主人的允許,哪怕是大夏官方也不能隨意闖入。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一座大殿前。
李諾和李安寧走進大殿,發現大殿之內站著不少人。
這里是四方館的議事大殿,平日里也作為宴請之地,案件發生之后,朝廷就將涉案之人都召集到了這里。
李諾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那人身材偉岸,面容英俊,氣質出眾,即便在這滿殿的大人物中,他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正是他那大理寺卿的父親。
李玄靖身邊圍著不少人,李諾并沒有走過去打招呼。
剛才這一小段路上,李安寧為他簡要的介紹了一下案情。
今天一早,楚國一位使臣久久沒有走出房間,其他使臣進入他的房間查看時,發現他死在了床上,死因是被人以真氣震碎心脈。
這位楚國使臣,本身就是第三境巔峰的武者,能悄無聲息的潛入他的房間,以真氣瞬間震碎他的心脈,兇手的修為,至少也是第四境,極有可能是第四境巔峰。
第四境武者,在外面不常見到,可這里是四方館,各國使臣居住之地,他們都有自己的護衛力量。
哪怕是那些小國的使團中,也有第四境的強者。
像是楚國,齊國,趙國等超級大國,甚至有宗師級別的護衛。
四方館中,第四境以上的武者,足有數十位。
想要從數十位第四境武者中找到兇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
朝廷的高手,從這位楚國使臣體內殘存的一絲微弱真氣分析出,兇手的真氣偏向于陰寒,從而推測出他修行的是陰寒屬性的功法。
真氣殘留這么久還不消散,兇手的修為必定在第四境以上,這也印證了之前的猜測。
武者大都追求霸道剛猛的真氣,修陰寒屬性功法的要稀少的多。
昨夜是中秋,長安每年最熱鬧的幾天之一,四方館周圍的守衛比平常森嚴了數倍,哪怕是第四境,也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潛入四方館,殺人后再從容離去。
這樣一來,兇手的身份,就被限制了四方館內。
四方館內,第四境以上的武者,修的是陰寒屬性功法,范圍其實已經縮的很小。
這樣的人,整個四方館,僅有三位。
不過,這三位嫌疑人的身份都很特殊,他們分別來自齊國、趙國、魏國的使團。
這三個國家,可不是蕞爾小邦,都是和夏楚一樣的超級大國。
夏、楚、齊、趙、魏,四方館的這一場案件,將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五個國家,全都卷了進來,朝廷對此案極為重視,已經對刑部和大理寺下了死命令。
三日之內,必須抓到兇手。
但因為嫌疑人的身份特殊,在沒有確定兇手的身份之前,刑部和大理寺也不能對他們做什么過分的事情,也只是暫時限制了他們的行動。
李安寧對李諾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案發現場?”
李諾搖了搖頭。
死人沒有什么好看的,在這方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比他專業的多,他們都沒發現什么,他去了也是白去。
李安寧道:“那我帶你去看看疑犯。”
她走到一位刑部官員的身邊,指了指不遠處的李諾,對那官員說了些什么,那官員向李諾的方向看了一眼,對李安寧搖了搖頭。
李安寧眉頭蹙起,繼續和他爭論幾句,片刻后又走了回來,有些無奈的對李諾說道:“那三國的強者,被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盤問了一早上,現在還沒有結束,目前情緒很暴躁,還是等一會兒再看吧……”
趁著這段時間,李安寧又告訴了李諾更多關于此案的細節。
四方館外部守衛森嚴,但使館內部的安保,都是各國自己負責。
使館內涉及各國隱秘,就算大夏想要幫忙,人家也不會允許。
昨日是中秋,舉國同慶,朝廷在四方館內舉辦了中秋宴,宴請各國的重要使臣。
各使館內部,應該也有小型的宴會,許多人都喝了酒,在防衛上有所松懈,才被刺客抓住了機會。
幾個大國互為競爭關系,夏楚兩國這兩年往來密切,這些日子,楚國的使團,正在與大夏朝廷商議一些更深入的合作,這當然不是另外三國愿意看到的。
因為這件事情,讓夏楚兩國鬧僵,另外三國自然喜聞樂見。
從動機上講,三國都有嫌疑。
但武道修到第四境,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以真氣震碎心脈,會留下明顯的證據。
畢竟具備陰寒屬性真氣的就只有他們三個,出了事情,第一個懷疑的也是他們三個。
除非蠢到極點,不然他們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
大夏查案的官員,現在是被架在火上了,楚國不能輕易得罪,必須要給他們滿意的結果,而另外三國,也都不是好惹的。
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們根本不敢,也不能定案。
大殿內的大夏官員,肉眼可見的著急。
李安寧也很著急,她身為大夏公主,當然心系大夏,在發覺刑部和大理寺短時間內沒辦法查清此案后,第一時間就去找李諾了。
上一次,所有人都被韓卓騙了過去,唯有他一眼看出了問題。
據長安縣令所言,他從能兩百人中精準的找出兇手,更是讓李安寧心中存疑至今。
但毫無疑問的是,在查案這件事情上,他是有點天賦的。
在李諾和李安寧在大殿等待時,一道身影走過來,李諾看到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說道:“爹。”
李玄靖先看向李安寧,說道:“見過安寧公主。”
李安寧表情也認真了些,說道:“李大人好。”
對于李諾和安寧公主出現在一起,李玄靖似乎并不意外,李安寧眼珠轉了轉,忽然道:“李大人,可不可以讓我們去看看疑犯?”
很快,李諾就見識到了什么叫權力。
安寧公主都搞不定的事情,他只用了一句話,無論是刑部,大理寺,還是四方館的人,都一路為他們放行。
“都說了不是我不是我,我和他無冤無仇,殺他干什么,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一覺睡到天亮,醒來就被你們抓到了這里,同樣的問題問了我幾十遍,你們煩不煩啊,我要抗議,把你們館丞給我叫來!”
四方館,某處院落。
李諾和李安寧剛剛踏進院子,就聽到一個房間傳來怒喝的聲音。
李諾走到門口,李安寧忽然將他護在身后,隨手揮向前方。
她的手上,出現了一條虛幻的長鞭。
一個從房間內飛出來的茶杯,在空中轟然爆開,碎片四濺。
若是沒有李安寧,這茶杯怕是會直接砸在他的腦袋上。
李諾看的十分羨慕,法則之鞭,法家第二境的能力,無視武者部分真氣防御,以她現在的實力施展,哪怕第四境的武者挨上一鞭也不好受。
自己什么時候也能有這本事?
房間之內,一個披散著頭發的中年男子,一臉暴躁,幾名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則是面露無奈。
聽到門口再次傳來腳步,披發男子猛然轉頭,怒道:“你們沒完沒了,沒完沒了的是吧,我告訴你們……”
看著李安寧手中的虛幻長鞭,他臉上的怒氣逐漸消失,心平氣和的說道:“你們還有什么問的,盡管問吧,我會配合的,畢竟這次的事情不小,都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