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紅色的海洋已經將鋒芒完全包圍,要塞已經變成了炎潮中的一座孤島。黑紅色的炎妖已經從多處突入要塞,力巫們只能依托一段段的城墻抵御來自內外的同時進攻。
那荒巫逃跑,熔龍沒有咆哮也沒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接下了本該屬于那荒巫的三個對手。
所有留下的力巫荒巫都在奮力廝殺,沒有抱怨,沒有退縮,也沒有恐懼。
衛淵耳中將所有廝殺聲、轟鳴聲、慘叫聲全部收錄,然后有專門的幾個衛淵處理分析,摘出核心的信息。衛淵再一眼掃過,視野中己方力巫戰局全部收于眼中,解析出誰遇到了危局,就會立刻沖去解救。
此時四面八方都是炎妖,衛淵已經不用刻意瞄準,隨手一槍必然能捅死好幾個炎妖。只是炎妖實在太多,像這樣幾個幾個的殺,要殺到什么時候去?
此時瘋牛奮力從炎妖群中殺出,短短時刻,他全身的鋼甲就已被鮮血染紅。他奮力殺到衛淵身邊,叫道:“頭兒!這樣幾個幾個的殺,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啊!”
才開戰不久,就連瘋牛都有些絕望了?
盡管自己剛才的想法和瘋牛一模一樣,但衛淵此刻卻是一聲長笑,道:“螞蟻可以搬山,蚍蜉亦能撼樹!咱們就這樣幾個幾個的殺,殺他個經年累月,再多炎妖,也有殺盡之時!”
瘋牛果然精神一振,殺氣再生,一斧砍翻了三只炎妖,然后回頭問:“頭兒,蚍蜉是啥?”
“一種力巫!”
“名還怪好聽的,一定長得不錯!好看的巫果然都
不能打。”
衛淵拍拍瘋牛,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隨即在炎妖中來回沖殺,將被打散的力巫一個個聚攏起來,每聚攏十幾個,就再去聚攏下一群。
三百力巫駐守的這段城墻戰況還算穩定,但相鄰區域就不是這樣了,一個個力巫被掀下城墻,轉眼間就淹沒在炎妖堆中,被生生撕成碎塊。
此時已經看不到他們,只能看到一個越來越大的黑紅圓球,然后里面不斷傳出凄厲慘叫,轉眼間就再無聲息。
隊長們都已經多次跳下城墻搶救,可是隨著被拉下去的力巫越來越多,他們也救不過來。一個隊長更是跳下后就漸漸被炎妖吞沒,轉眼間也被包裹成一個黑紅巨球。
只是巨球中突然迸出無窮光芒,炎妖們在光芒中迅速消融。巨球轉眼就化為一灘血水,但里面再也沒有了隊長的身影。
衛淵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驚呼,一個小美巫手臂無力一斧下去沒能斬殺眼前所有炎妖,結果被炎妖抱住了腿。
隨后炎妖一個抓一個,組成妖梯,將小美巫拖下了城墻!好在她全身都是鋼甲,炎妖們只能撕咬她的手腳,痛得她長聲慘叫。
數名鋼甲力巫毫不遲疑,同時跳了下去。以他們的實力,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反倒是暗中已經快要和小美巫有一腿的天語,遲疑著沒敢跳下去。
只是這幾個力巫勇氣可嘉,實力不足,跳下去后就陷入重圍,根本殺不到小美巫身邊自己還被包圍了。
三百力巫中實力最強的兩巫同時從不同方位跳入炎妖群。但炎妖明顯更關注這片戰局,大批實力更
強、通體接近黑色的炎妖當即殺了過來。
但兩名力巫本就實力強悍,又身披重甲,如同巫形坦克,動力錘一錘下去就是十幾個炎妖。
“小心!”衛淵一聲大吼,聲音沖出十余丈,將眼前炎妖都震得搖搖晃晃。
一名隊長級力巫一怔,轉頭望向衛淵方向,可是側方突然飛來一條淡粉色的細線,居然直接將鋼甲連同他一起洞穿!
隨后細線回收,將那力巫隊長拖走,瞬間到了數百丈外一個比其余炎妖高出十余倍的炎妖面前。那炎妖的身體中央突然裂開,出現一個四瓣的巨口,嘴里都是鋒利之極的牙齒,怕是有十幾萬顆!然后一口將力巫隊長吞下!
力巫隊長則是知道已無幸理,身體在被拉得離地時已在膨脹,更有絲絲光芒從傷口處沖出!
衛淵心中微微一痛,知道這力巫隊長體內內臟血肉連同法相已經全部激發,化為熾焰風暴,隨后就會毀滅周圍的一切。就算此時救下已是無用,他已經死了。
那炎妖一口將力巫隊長吞下,身體突然膨脹數倍。但慢慢又恢復原狀,然后身上大嘴張開,吐出一團混雜了些牙齒的黑灰。
衛淵心中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其實對這個力巫隊長印象深刻。這名隊長是后送來的兩百力巫之一,其實性情通透淡定,但是和其它力巫一樣的特別容易感動,特別容易熱血,盡管已是法相圓滿,依然給衛淵貢獻了頂級氣運。
只可惜經過太初道術加持回來的氣運,也沒能救下他的性命。炎妖太多了,大勢之下,個體的一點點氣運并無多大作用,就如風暴之中燭火與篝火堅持的時間都是一瞬。
而現在衛淵知道了,這個力巫隊長并不是傻,而是發自內心認同了衛淵的理念,所以才貢獻了頂級氣運。
而現在……
衛淵忽然轉頭,盯住了數百丈那頭突然出現的巨大炎妖。這頭御景炎妖本該是一個荒巫的對手,但那荒巫已經遍體鱗傷,十三只手臂中兩只已經齊根而斷,仍在死戰,但卻無力阻攔其中一個對手的突然脫離。
那頭巨大炎妖注意到了衛淵,身中巨口再度張開,吐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然后握在爪中。
衛淵認出,那是隊長已經炭化的頭顱。
衛淵剛伸出手想要制止,那炎妖已是爪子合攏,啪的一聲,將頭顱捏得粉碎!
它揮手一揚,戰場上罡風縱橫,這一捧灰轉眼間已隨風而去,化入荒界的天地。
衛淵只覺得意識中仿佛有什么很細很脆弱的東西,忽然就碎了。
這時他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那力巫隊長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生平事跡。和熔龍努力記住每一個力巫的故事不同,這兩百力巫,衛淵一個名字都沒有記。
衛淵當時的想法是,不記住名字,也不記住他們,走的時候就不會牽掛,也不會有因果。哪怕知道他們最后多半會長眠于此,自己也不會悲傷。
本來再過幾天,衛淵就可以直接離開這是非之地的。
為什么?!
為,什,么……
衛淵的意識漸漸高遠威嚴,思考的聲音似乎與天地共鳴:為什么這世上,總有些東西不知死活?
衛淵忽然伸手一指,所居小院突然炸開,院中許多到處翻找的炎妖都被炸上天空,地下祭壇中飛出一頭黑紅雙色,純由祭祀之力化成的靈體,靈體向衛淵身上一撲,已然沒入。
衛淵雙瞳即刻泛起黑紅之色,一言不發,直接從城墻上躍下,一步一步向那御景炎妖殺去!
昔有先賢以雙腳丈量人間大地,今日衛淵東施效顰,欲以同法丈量炎妖性命,看看究竟幾何!
在這血肉磨盤般的戰場上,時間已失去了意義,只有不斷消磨的生命,才是此時的計量工具。
不知過了多久,衛淵身前突然一空,那御景炎妖已在面前。與這足有十丈的巨大炎妖相比,衛淵簡直如同螻蟻。
御景炎妖突然張開巨口,衛淵當即雙足生根,與大地融為一體。但巨口中沒有彈出舌頭,也沒有吸力,反而吹出一股含有無數微粒的風!
風中的衛淵身上突然冒出無數火星,肌體也變得枯黃干癟,片片脫落。荒鋼打造的盔甲也出現無數劃痕,被那些微粒一劃,就會刮走一大片。微粒貌似威力一點不強,但刮荒鋼如削豆腐,顯然是一門極厲害的妖術。
腥風止歇,衛淵身上甲胄已被削得干干凈凈,身上也是千瘡百孔,個別地方甚至被刮去一寸血肉,只有手中長槍光潔如故。
那炎妖巨口中再吐出一張透明巨網,當頭落下,將衛淵罩在網中央。衛淵根本感覺不到身上有觸感,也看不到網線,但是卻感覺身體與大地粘在了一起,抬腳的話就像是要將整個大地都一同拉起。那種沉重,已非千鈞可經形容。
衛淵抬手都覺得有些困難,身體上的感覺告訴他,不只是被束縛在大地,自己的身體也變得極為沉重,至少重了幾百倍!
炎妖巨口中又噴出一道腥風,吹得衛淵身上血肉片片脫落。但血肉落得最多的地方,卻突然散發出一團七色虹光!
衛淵盯著炎妖,緩道:“你以為銷了盔甲,我就完蛋了?我靠的從來不是盔甲,而是……”
他突然一躍而起,用力實在太大,以至于身上血肉橫飛,露出的七色虹光也越來越多。
但這一躍的力量之大,如同大星初升,無可阻擋,竟是帶著周圍大地一同隆起!
當方圓千丈大地隆起數丈后,巨網終于不堪重負,轟然破碎。
衛淵已是龍出潛淵,一飛沖天!
他一躍萬丈然后如流星乍現,沖向大地。長槍則是輪圓,當頭向御景炎妖劈下!
這一擊如山之重、如光之疾,有鋒無鋒,已都是一樣。
大地上驟然出現千丈巨坑,衛淵長槍從頭劈到腳,已將炎妖居中斬開,再沒入大地。
這一斬,滅盡空色,斷絕因果,仿佛炎妖本就應該是兩片,本就應當神魂俱碎,本就應當不入輪回,而大地上也本就應有一個巨坑。
一槍即出,已得大道命名:應如是。
這是衛淵此生悟出的第二槍。
衛淵提槍而立,身上血肉俱散,顯露出一具光輝燦爛的法軀,虎背蜂腰,丑到了極致,也純凈到了極致。
衛淵提槍向徐徐分開的御景炎妖一指,聲震天地:“我所倚仗,唯有法軀!”
御景炎妖似懂非懂,兩邊眼縫分別閃爍著不同的光,倒下,寂滅。
衛淵提槍,又沖入炎妖的汪洋大海中。
荒界天地間,無盡黑紅的海洋中,一團七色虹光不時迸發,無數炎妖在虹光中無聲消融。
從荒巫到力巫,都默默地轉了個方向,繼續死戰,都不去看那團虹光。但每個巫突然都是氣勢如虹,覺得不管犧牲多少,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個巫,此戰也終會勝利。
正如那天降之槍: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