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看看周圍,再看看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
月光如水,從天上不斷落下,匯入地面,然后將這黑色的空間一點一點地照亮。流動的月光到了衛淵身前,慢慢爬上他的身體。
衛淵發現,這月光微涼,并且有些濕氣,有些像是真正的水,但又比水更重一些,也更加黏稠。
他安坐不動,看著月光慢慢爬到自己身上,然后向后延伸。
月色在后匯聚湖,湖中浮起一個小女孩,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卻生得國色天香,清麗妖冶只是在那張瑰麗面龐上,雙眸深邃如井,流淌出攝人心魄的寒意,而上揚的唇間正逐漸破開一道裂口,滲出一縷鮮血。
她定定地凝視衛淵,笑容詭異,輕盈身姿漂浮月湖之上,黑發如瀑,與湖水相連。身上衣服殘破不堪,如同被什么給撕碎,絲絲縷縷,又像某種外顯的血管,垂落于月湖,扎根于深水當中。
“你還真沉得住氣。”小女孩道。
衛淵灑然一笑,道:“前輩如此大的神通,辰光可比晚輩值錢得多。前輩都不著急,我為什么要著急”
“也許我另有圖謀,在拖延時間……”
“前輩想拖延時間,難道我就能阻止得了”
“確實不能。”
衛淵笑道:“所以我不急。”
“我此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邀請你去一個地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個可去可不去的地方。”
衛淵忽然有些走神,并沒有回答小女孩的話,而是抬頭望天,不住打量著空中的圓月。
小女孩就有些惱怒,冷道:“本座在與你說話!”
衛淵這才回過神來,微笑道:“抱歉,剛才走神了。您剛剛說什么來著”
小女孩忽然間就沒有了游戲的心情,道:“我說,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衛淵道:“那恐怕要等一等了,晚輩還有許多
行李沒有打包……”
“怕是由不得你。”衛淵思索了一下,再看看頭頂的圓月,道:“前輩這道基簡直是匪夷所思,世上還有人能以日月星辰為道基”
“我能用得出來,就證明有人有過。你這樣啰哩啰嗦的,想拖延時間嗎”
衛淵道:“雖然前輩手段通天,但現在我好像是肉身在此。前輩僅憑一個道基的話,怕是搬不走我。”
“是嗎”小女孩冷笑,嘴角又開始流下鮮血。
不知為何,看到鮮血的瞬間,衛淵忽然感覺有些眩暈,仿佛腦中多了些迷霧,思緒變得不是特別的清楚。
道兵殿,兩名值守的道兵忽然看到一人匆匆而來。他們立刻攔下對方就見是名道基接近圓滿的修士,此人官居副將,在整個道兵中大約都能排進前五十。
兩名許家少年出身的道兵立刻行禮,然后詢
問:“將軍有何吩咐?”
“我來參拜第一道兵。”
兩位守門道兵有些奇怪,說:“現在不是參拜時間,將軍請回。”
“我有些心事,想跟第一道兵說。”那副將并不想走。
兩名守門道兵卻說什么也不放他進去,只是不斷重復‘將軍請回’。
他們本是許家少年平素除了職責外幾乎不怎么說話,但戰場上卻是配合無間,似乎許家少年之間另有隱密交流渠道。
而這將軍本是祭品出身,成為道兵后進境神速,與許家少年相比更像是一個正常的人。眼見少年說什么也不肯放行,他漸漸地就開始不耐煩起來。但無論威脅利誘,守門道兵就是不肯放行。
就在此時,他鼻中突然飛出兩根絲線,如閃電般刺入兩名道兵眉心!
將軍托住兩名道兵的尸體,帶入道兵大殿隨手拋下,然后沖到第一道兵高大的雕像前,直接切開手腕,將鮮血涂抹在道兵雕像上。
鮮血四處流淌,居然有許多是向上流的。鮮血如有生命,很快就蔓延到巨大雕像的整個下半身。很難想象,一個人的身體里居然會有這么多的血。
道兵將軍感覺身體已經變成了一截枯木,麻木在迅速蔓延,看著依然從傷口中噴涌而出的鮮血,他第一次發現被抽離居然會是如此的痛苦與恐怖。
巨大的恐懼讓他恢復了清醒,想要驚呼卻怎么都喊不出聲音,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在干什么,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還不到半炷香,忽然間道兵殿中就響起了警戒的鐘聲,一隊道兵快速沖進了大殿。
為首的將軍看上去相當年輕,就已經是副將了。他也是許家少年出身,卻是其中天賦出眾者,所以此刻修為也是道基后期,遠遠超過了一眾兄弟姐妹。
憑借血脈之間冥冥的感應,兩個道兵一死,他就知道出事了,于是立刻點起警戒部隊沖了過來。
但此刻大殿最深處,那個副將已經倒在了雕像腳下,整個人都變成了干尸。
年輕的副將舉起火把,向上望去,卻是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雕像下半身遍布細密的血色紋路,變成一個精妙絕倫的陣法。
他試著伸手擦了一下,卻發現那些血色紋路已經深入雕像,化為雕像的一部分,根本擦不掉。
年輕副將當機立斷,回頭道:“敲響最高級別的警鐘,全體出營,從現在起,任何可疑之人都不準靠近大殿!等候界主處理!”
月色如細雨,依然不斷落入月湖,光漸漸爬滿了衛淵的全身。
衛淵忽然感覺到了有一些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仿佛自己的下半身和原本的世界斷開了聯系。那種分斷的感覺,像是因果被屏蔽了。
衛淵由衷贊嘆:“真是好手段!怎么做到的?可否讓我一觀?”
“讓你看看也沒關系,你已經做不了什么了。”
于是衛淵便看到了道兵殿,看到那名副將將鮮血涂在第一道兵的雕像上。隨著鮮血爬滿整個下半身,血光一閃,所有的血都化為血色陣紋,將雕像下半身牢牢鎖死。
血陣明明是在第一道兵身上,但卻如同出現在衛淵身上。衛淵拉起褲角一看,果然小腿上憑空出現細密陣紋。
衛淵也想了一會,才多少明白了一點,贊道:“借假釣真,然后倒因為果,真是仙人手段!今日我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小女孩淡然道:“這些都不過是尋常手段罷了。”
衛淵微微一笑,道:“原來楔子是那些祭品。不過他們一直生活在新城,少有與外人接觸。所以這個陣法是一早就埋藏在他元神之中。前輩幾年之前,就知道我會得賜道兵殿?”
“這沒什么難猜的,道兵殿不給你難道還有第二個人選?而你必然會自己擔任第一道兵,這就是最佳的咒法憑依。”
衛淵思索著,道:“但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當年我剛買這些祭品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小道基,連法相都不是,更沒有黃泉洞天。難道那時候前輩就已經知道,我將來會截斷輪回,自成循環,所以早早布下暗子?”
小女孩道:“這個問題,等你輪回轉生后慢慢去想吧。你現在乖乖隨我回去,我可以讓你死得舒服一點。”
“那必不可能。前輩最近很無聊嗎,總喜歡說這些閑話。”
小女孩臉色轉冷,道:“激怒了我,只好給你上些手段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帶活人回去,尸體一樣可以交差。”衛淵道:“那怎么還不動手?前輩不妨再仔細看看,您搬得動我嗎?”
此時月光已經爬滿了衛淵全身,繼續向后延伸。
但越過衛淵后,月光突然開始向上蔓延,直到這時,小女孩才發現衛淵身后好像盤踞著一個龐然大物。它一直隱沒在黑暗中,月華臨身時才開始顯形。
空中圓月忽然加速旋轉,月華速度也迅速蔓延。然而就算速度快了幾十倍,也還是過了好一陣,才隱約勾勒出那個龐然大物的半身。
那是一只巨蟾,此刻正盯著空中圓月,目光炯炯。它太過巨大,衛淵就像它腳邊的一顆米粒,而整個后半身還隱藏在黑暗之中。
衛淵微笑道:“前輩如果只有道基的話,怕是搬不動我。前輩還有什么手段,不妨再拿出來一些。”
小女孩既不惱怒也不焦急,依然詭異地笑著,說:“你的法相與整個青冥勾連,說是法相,實際上
已經是相當完整的心相世界了。你以為,這些我會不知道”
衛淵臉上依然在微笑,但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小女孩繼續道:“你只是覺得自己很重,但現在,我們其實是站在我的身軀上,你并不比一粒塵埃重多少,我一口氣就可以把你吹飛。你之所以可以坐在這里不動,是因為與青冥勾連,青冥變成了你的錨。只要將這只錨斷開,就可以搬走你了。”
衛淵鎮定下來,道:“前輩盡可試試。”
小女孩嘴角慢慢上翹,道:“你是想說,人間煙火就是青冥,青冥就是人間煙火,你的心相世界早就開始慢慢顯化于現實,是嗎”
衛淵這才感覺大事不妙,身為仙人,果然沒有一個是易與的。
小女孩并沒有讓衛淵猜,而是直接公布了答案:“錨太重提不起來的話,不一定非要提起來,也可以直接將錨拆掉,扔進大海。所以我不需要非得將人間煙火與青冥拆開,將你和人間煙火拆開就行了,這樣更加容易。”
衛淵臉色大變,脫口而出:“改易天地!”
小女孩笑得十分開心,甚至嘴角都撕裂到了耳邊。只是她已經沒有更多的血可以流了,撕開的地方只是向外翻著泛白的肉。
“是的,心相禁絕!”
青冥之外,巫族大本營中,十八座祭壇同時射出血色光柱,將整個天空都映成了紅色!
一張血色巨網自天而降,蓋住了整個青冥!
月湖中,衛淵緩道:“恐怕這還不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