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青冥,夜宴。
這是自有青冥以來,衛淵第一次舉辦宴會。
因為事發突然,所以連個合適的地方都沒有,衛淵臨時把諸修平日議事的院子騰出來,然后又發現沒有廚師,沒有食材。
于是衛淵緊急從各個城市酒樓以及商行中借調廚師食材,總算在天色黃昏時,把宴席開起來了。
開宴的正堂也就尋常富戶人家的規格,院子也不寬敞。
太初宮諸修個個都是修煉狂魔,根本不在意衣食往行這些凡間享受。當然,他們沒一個承認是被某個十九歲的法相給刺激了。
不過青冥夜宴也有與眾不同之處,整個小院中靈霧氤氳,升騰的居然都是仙靈氣。院中一角植著幾株蘭花,含苞待放,嬌嫩欲滴。靠墻有株水藍色花樹,熒光氤氳,透著浸人涼意,將巫域特有的炎熱潮濕都驅趕一空。
此刻整個院中彌漫的都是仙靈氣,凡人站一站,聞一會都能延壽。這卻又不是普通王公貴族能有的了。
正堂中擺了一張大桌,元妃自然坐在首位,衛淵和趙統一左一右作陪。然后太初宮諸修幾乎悉數到場,只有張生閉關未至。
元妃大名遠播,有這機會,太初宮諸修們自是都想見識一下的。
但這并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他們在意的另有其事,就如徐恨水和孫宇在進來前的悄悄對話。
徐恨水當即道:“今晚不醉不歸!”
孫宇奇道:“你又不喝酒,怎么就先說上醉話了?”
“今晚不是有元妃在嘛!”
孫宇更加奇怪了:“你沒她好看,又打不過她,不是應該對她恨之入骨的嗎?”
徐恨水惱道:“我豈是那么小肚雞腸之人?”
“難道你不是?”
“……且說正事!你怎么就不想想,元妃大老遠的突然跑到青冥來干啥?咱們當中誰和她曾經有過接觸?”
孫宇眼中驟然亮起精光:“難道說……”
徐恨水冷笑:“蕓丫頭剛剛專門打扮了一個時辰,你說呢?”
孫宇一臉嚴肅:“如此大場面,今晚確實要不醉不歸!”
此時日落西山,鐘鳴九響,晚宴正式開始。
衛淵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格外的假,但是他實在笑不出來。
寶蕓坐在左手邊下首風聽雨坐在右手邊下首,孫宇和徐恨水相鄰,鋤禾老道與馮初棠比肩,余知拙沉默地坐在下首,目光炯炯,望著桌子中央。
但他這實在是太刻意了些,誰不知道他身懷神鳥,可將周圍一切動靜盡收眼底?
開席之前,衛淵已經將席中人都介紹了一遍,包括風聽雨在內,大部分都算是他的長輩。元妃則算是衛淵的上司,雙方可說是地位相當。介紹完之后,衛淵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此時他終于體會到了如坐針氈這個詞的傳神。
眼見席間氣氛越來越凝重,桌子上方都要形成一塊破碎之域了,衛淵趕緊舉杯,道:“那個……吃好喝好!”
太初宮諸修紛紛舉杯,一飲而盡,然后鋤禾真人袍袖一拂,玉壺就在席間飛了一圈,自動給各人滿上。
這酒是他自釀的靈酒,雖然年份不高,但泛著一種草木的清新氣息,說是由雨水那日的雨,白露當天的露,霜降這日的霜,還有小雪那天的雪為底,又加了不少地下深處發掘的奇異珍材,養氣醞神,在外面倒也不易喝到。
席間元妃盛世姿容自不必說,寶蕓看似素面朝天,但發飾衣著,無一不是精心裝扮。
天青色軟煙羅長裙上暗紋如同流風回雪,月白冰絲絳帶纏于兩臂好似月光墜落。黑發用靈木發簪半挽于腦后,鬢間垂下兩縷隨風而動。瓷白的臉頰上泛著水晶般的通透與凈亮,眉眼之間氤氳著一抹山桃色,由內而外地透著一股青春氣息,宛若梔子花開,淡雅清透,絕色天成。
風聽雨則是忙著干飯,雖然不施粉黛,但是一些小動作、小神情都頗有特色,越看越好看。且稍微看久一點,就會覺得她仿佛是座隨時可以爆發的火山,嬌小飽滿的身軀里有著恐怖的能量。
除了三女之外,還有個徐恨水,顰笑皆成畫,流光鑄骨相,容貌并不遜色多少。
衛淵心中慶幸,還好老師閉關去了。
席上幾位無良師叔則是喝酒吃菜,興致極高。
馮初棠夾了塊酥魚,贊道:“這一塊魚,卻是燒得極好,很見匠心!沒想到青冥中也有這等名廚。可惜你老師沒在,不然如此好的滋味,怎么都得讓她嘗嘗。”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驟然聽得老師之名,衛淵就是微微一顫。元妃的目光,就在這時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過來。
元妃神態自若,每道菜都試了一試。相比之下,寶蕓就只動了一次筷子,然后就放下,不斷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
琉璃酒杯的碎光落在桌面上,猶如不安的心境。
元妃環視一周,率先端起酒杯,對寶蕓道:“寶家妹妹,我遠在晉宮就聽說過你,現在總算見著了真人。真好,寶家如日中天,你也是人中之鳳,將來前程無量。作姐姐的敬你一杯!”
寶蕓雙手端起酒杯淺淺笑著,回道:“當不得妹妹的稱呼,您是前輩,應該我敬您才是。只是我剛才有些恍惚,沒想到這只應藏在深宮中的絕色佳人,居然可以在青冥看到,實是晚輩有眼福了。”
衛淵心底一聲哀嚎,不說不動,裝死去了。
無良師叔們則是雙眼放光,全神貫注,不肯放過一丁點細節。
元妃微微一笑,席間就被她容色照亮了幾分。她輕飲一口,讓酒將她的唇色浸得更艷,然后道:“也是,我這自稱姐姐,倒是唐突了。至于宮里,哪里是什么好地方?門閥世家、仙宗大派的哪個不知道?
深宮之中,說來也就是得個衣食無憂,卻是晚上都不敢睡得實了的。真若有事,王室哪里擔得起、護得住?朝中上下,也沒有半個依靠。
但凡我能有點辦法,也不至于萬里迢迢跑到青冥來避禍了,這次來,可是連臉都不要了。”
聽了這番話,寶蕓竟是有些愧疚,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畢竟還年輕,被元妃這招以退為進,連消帶打,弄得無處還擊。
馮初棠輕咳一聲,道:“趙李之強,尤勝寶家一分。娘娘的出身可不比任何人差了。”
眼見寶蕓落了下風,馮初棠直接下場,暗點元妃家世之強,揭穿她賣慘真面目。
元妃嘆道:“小家有小家的好,大家有大家的難。與帝王沾邊,就更是如此。我自小要強,刻苦用功,學識修煉都不遜色幾位哥哥姐姐,父王都是看在眼里的。
以父王的野心,斷不愿意看到晉國有明君登位,也不愿意看到幼君登位。所以我得些恩寵,反而會變成父王的眼中釘。至于那點血脈親情,在大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聽說馮師精于推算,那何不算一算,入宮刺殺的人中,有多少是我父王派來的?”
這一番話,馮初棠竟也難以辯駁。至于推算,那就不必了,元妃這樣說,必然是有把握的。當席推算,可就真撕破臉了。
認真辯論的話馮初棠自不會輸。但這又不是生死戰場,只不過給自家弟子撐下場面而已,第一句沒有占得上風,就不能再說第二句了。
馮初棠不動聲色,暗暗地踢了鋤禾真人一腳。
鋤禾真人恍然,大聲道:“說得好!來,當浮一大白!”
然后鋤禾老道自己一口干了,就再無下文。
馮初棠就望向徐恨水,徐恨水微微點頭,然后向元妃望去,忽然間有些失神,道:“你這耳環倒是罕見,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就不知是哪位大家,能將這鳥的神韻都雕出來。”
元妃道:“徐師好眼力!這還是當年小時候老祖宗賞下來的,據說是三千七百年前,出自抱石大師之手。”
徐恨水兩眼一亮:“抱石的真跡可不多見,又以字畫居多,雕工罕有流傳,沒想到今天看到了一件。”
元妃道:“抱石大師擅長寫意,其實純以雕工論很是一般,但那股神韻卻是他人所無……”
兩人就這么討論起珠玉來,且十分熱烈。
馮初棠無奈,只剩下孫宇余知拙了。
余知拙微微搖頭,不打算下場。他心知自己下場也不是元妃對手,孫宇也是同理。
這兩位都是動手不動口之人,要他們和元妃斗法倒真未必會怕,可是唇槍舌箭,冷嘲熱諷,就是兩個綁一塊也不是元妃對手。
馮初棠只能一聲嘆息,暗道只能幫到這里了。
寶蕓收拾心情,嘆道:“前輩遠來,想必十分疲憊了,現在酒也喝過,菜也嘗過,就不打擾前輩休息了。”
衛淵心中升起強烈警覺,這是要自己表態了!?
此時此刻,偌大的人間煙火,竟是一片寂靜。衛淵早就知道關鍵時候臥龍鳳雛們沒一個靠得住,于是他心念電轉,卻也無計可施。
元妃從容道:“妹妹還是急了些……”
但她話未說完,風聽雨總算是干完了自己面前的飯菜,抬頭便道:“姐姐是從宮里來?”
元妃心道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難道你一句都沒有聽?但衛淵剛剛介紹過于是元妃也就知道風聽雨是個體修。越是高明的體修,越不能指望他們帶腦子。
當下元妃就道:“是的。”她儀態完美,唇角上揚的弧度都毫無偏差,一點都看不出不耐煩。
“你在宮里被人刺殺,抵擋不住,就逃過來了?”
元妃點頭,心道這丫頭傻也有傻的好處,好多話不用自己說,她就已經先說了。
風聽雨再問:“那他們會追殺到這里嗎?”
“這里又不是銅墻鐵壁,恐怕是無法將他們攔在界域之外的。”元妃說得委婉。
風聽雨當即拍桌:“那好,我陪你睡!有我在,只要來的不是御景,什么殺手都動不了你。就算御景來了,我也能帶你逃出去。而且我睡著了打架更厲害,不怕偷襲。”
元妃的笑容,初次僵硬了。
馮初棠差點拍案叫好,隨后夜宴散了。
走出小院時,馮初棠忍不住對風聽雨道:“釜底抽薪,厲害了!”
風聽雨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