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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鹽商總號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10日  作者:會說話的肘子  分類: 玄幻 | 東方玄幻 | 會說話的肘子 | 青山 
日落時的小瀛洲很美,落下的太陽剛好懸在宜兩亭的檐角下,像是掛著一顆耀眼的紅燈籠。

陳跡走在小瀛洲的石子路上,陳嶼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陳家鹽號是個難纏的生意,和糧號一樣難纏。”

陳跡不動聲色問道:“你很了解鹽號與糧號?”

陳嶼嗯了一聲:“就好比朝廷里盤根錯節,大家雖然都是寧朝人,可陳家有陳家的想法,齊家又有齊家的想法。鹽號設大掌柜一人,此人名為陳閱,乃我陳家旁支。他下面還有七個二掌柜,有管賬的、有管人的、有管鹽引的、有管漕運官鹽的、有管灶戶的、有管鋪面的……還有管私鹽的,每個都不對付。你得小心些,莫要被這些老狐貍牽著鼻子走,若卷入莫名其妙的是非中,恐怕連族譜都保不住。”

陳跡疑惑道:“你我如今是對手,提醒我這些做什么?”

陳嶼又隨手折下一根柳枝拿在手里把玩:“你雖然無法贏我,但若能將鹽號牢牢攥在手中,也不算白忙一場。那是幾十萬兩銀子的生意,除開每年要交到族中的利,你自己還能截留下幾千兩銀子,足以保你榮華富貴。”

陳跡感慨:“你人還怪好呢。”

陳嶼哈哈一笑:“你光是理順這些盤根錯節的關系,便需要三年光陰,等三年之后我已經將糧號牢牢握在手中,高下立判。所以,我其實不必將你當成對手。”

陳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他與陳嶼告別:“那便各憑本事吧,告辭……”

剛轉身,陳嶼卻又粘了上來:“急著走什么,我還打算去你銀杏苑吃飯呢。”

陳跡一怔,此人怎的如此沒有邊界感。別人都告辭了,竟還不肯罷休。

陳嶼跟著陳跡一路進了銀杏苑,笑瞇瞇的對小滿打招呼:“小滿都長這么大了啊!”

小滿一見陳嶼,眼睛便亮了起來:“呀,你怎么來了?”

陳嶼隨手丟給小滿一枚銀錠:“此次回京匆忙沒帶什么見面禮,自己去買些胭脂水粉吧。”

小滿歡天喜地的將銀錠收入袖中:“陳嶼公子人俊心善!”

陳嶼哈哈一笑:“我都曬脫皮了,還俊什么俊。”

小滿笑得露出小虎牙:“曬脫皮了也俊!”

陳嶼喜上眉梢,竟又摸出一枚十兩的銀錠遞給小滿。

陳跡無語的看向陳嶼,這位怎么見誰都撒銀子?難怪先前小滿說陳嶼模樣俊秀,放眼京城也少見。

合著,小滿是在用看銀子的目光看陳嶼……小滿看銀子就是眼睛亮亮的。

陳跡看著小滿手里的兩枚銀錠,沉默片刻轉頭對陳嶼說道:“陳嶼公子人俊心善。”

陳嶼:“……”

小滿:“……”

陳嶼對小滿感慨:“三年不見,你家公子倒是多了幾分俏皮。”

他掏出一枚銀錠拋給陳跡,而后大大咧咧的拎起官袍衣擺,往石凳子上一坐,毫不客氣的招手:“小滿,倒杯茶來,渴死了。”

小滿眉開眼笑的應了一聲:“好嘞!”

陳跡總感覺,今日不像是陳嶼來了自己的院子,反倒像是自己到了陳嶼的院子……自己的那些消息,不會是小滿偷偷賣給陳嶼的吧?

他想開口喊住小滿,告訴她不用聽陳嶼的使喚,卻見小滿偷偷給他比劃了兩個手勢,一個八,一個二。

二八分。

趁著小滿燒水沏茶,陳嶼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個石凳子:“坐啊,別客氣。”

陳跡沒好氣的坐下:“你是還有什么話沒說完嗎?”

陳嶼神神秘秘的湊近了身子:“你可知道,家主選你我為何如此慎重?”

陳跡搖搖頭:“猜不到。”

陳嶼低聲道:“因為他沒打算將家主之位傳給大伯,而是打算隔代傳給你我。”

陳跡一怔:“大伯官居戶部侍郎,又是朝中名滿南北的文人大儒,為何不傳給他?”

陳嶼似乎知道什么卻又諱莫如深:“且不提此事。我再給你介紹介紹鹽務,免得你兩眼一抹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闖。”

此時,小滿端著托盤走出來,坐在一旁為兩人斟茶。

陳嶼拈起一只茶盞湊在嘴邊吹了吹:“你可知我寧朝鹽稅的積弊有哪些?”

陳跡翻了個白眼:“你想賣弄就趕緊說,不要故弄玄虛。”

陳嶼放下茶盞,用手指沾了沾水,在石桌邊緣畫了個圓:“這是邊軍。”

他又在石桌靠內些的地方畫了個圓:“這是邊戶鹽商。”

而后,陳嶼在邊軍與邊戶之間畫了條線:“我朝最初頒布‘開中法’,商賈運五石糧食去邊塞,可換取一張鹽引。一張鹽引則可以換取二百斤鹽,不用再額外繳納稅賦。漸漸地,大家用當時五石糧食的價格,定下了鹽引的價格,也就是四錢銀子。”

陳跡恍然,原來鹽引的錨定價是從這里來的。

陳嶼指著‘邊軍’與‘邊戶’之間的那根線:“可糧食運往邊塞,損耗極高。于是有聰明的商賈依仗著背后的權勢,不再向邊軍運糧,而是直接向戶部繳納四錢銀子換取一鹽引。一開始大家都挺開心,朝廷得了銀子,鹽商得了鹽引,誰也不吃虧。”

陳跡凝視著石桌:“既然誰也不吃虧,積弊又從何來?”

陳嶼笑了笑:“后來,我朝內部白銀不斷開采,又有源源不斷的白銀從海外流入,銀子越來越不值‘錢’了。當時一鹽引是四錢銀子,這么多年過去了,鹽引還是四錢銀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跡懂了,當時四錢銀子能買到五石糧食,可如今四錢銀子只能買到半石糧食。朝廷早該將一鹽引價格提到四兩銀子,可朝廷這些年還在以四錢銀子的定價賣鹽引。

他皺眉問道:“朝廷不管嗎?”

陳嶼笑了笑:“朝廷也想管,于是帝王家與朝臣之間出現爭端,甚至鬧出許多亂子。后來雙方各退一步,大鹽商一次繳納五十萬兩銀子,用以補償朝廷虧空。如此一來,朝廷得了銀子,鹽商與官貴們得了世襲得利的權力,這就是‘綱冊’四十六家世襲大鹽商的由來。”

陳跡敲了敲桌面:“但時間久了,朝廷還是虧的。”

陳嶼兩手一攤:“要是不虧,還能叫‘積弊’嗎?”

陳跡默默思索,所以朝廷現在面對鹽稅的第一難題,是如何讓鹽引回歸真正的市場價值,讓鹽引的價格隨著市場而變化。

根子上,還是因為白銀這一“貨幣”,如今已漸漸脫離朝廷掌控了,連朝廷都未必清楚民間正在流通的白銀有多少。

陳嶼話鋒一轉:“鹽稅積弊第二條,便是私鹽。如今官鹽產量就那么多,早已不夠百姓日用,鹽價連年上漲。鹽商們一開始往官鹽里摻一成私鹽,如今敢往里面摻六成私鹽,上下勾結、沆瀣一氣,私鹽、官鹽又長得一樣,查都不好查。”

陳跡問道:“私鹽從何而來?”

陳嶼回答道:“我朝官鹽由灶戶組成朝廷規定每個灶戶每年必須交出三千斤鹽來。早些年,灶戶想煎出三千斤已是勉強,如今有些灶戶一年能煎出五千斤來,多出來的兩千斤,便會變成私鹽流到鹽商手中。這是暴利,南方有大的私鹽販子甚至能拉起上萬人的私鹽匪兵,連官府都奈何不得。”

陳跡皺眉,官鹽、私鹽都是同一個灶戶煎出來的,難怪沒法查。

陳嶼看了陳跡一眼:“你前幾日去齊家文會了對吧,席間有個黃闕,他家麾下便有一支鹽隊。說是鹽隊,其實是鹽匪。”

陳跡愕然打量對方:“你不會是閹黨密諜吧,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陳嶼哈哈一笑:“本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然怎能二十二歲便當上清吏司六品主事?不然這次又怎能從長蘆鹽場全身而退?”

陳跡聽不下去了,抬手一揮:“小滿,送客。”

陳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用攆不用攆,我自己走。陳跡,這次你爭不過我的,還是想想如何將陳家鹽號拿在自己手里,這才是實打實的好處。但是也不要急,面對鹽號那些老梟,你得徐徐圖之。”

陳嶼轉身出了門。

小滿一邊收茶具,一邊勸說道:“這位陳嶼公子向來喜愛賣弄,臭屁得很,但心眼不壞,他與你說這么多,想來是怕您著了鹽號那些人的道呢。”

陳跡若有所思,他總覺得這個陳嶼有些古怪,一個庶子怎會養成這般性格?再者,一個庶子為何能如此神通廣大,連齊家文會有誰參加都知道?

不合情,也不合理。

此時,小滿小心提醒道:“公子,鹽號那些老梟可未必聽您的,尤其是那個大掌柜陳閱,我聽說他在陳家內,除了對幾位大老爺比較客氣,其他人誰的話也不聽。”

陳跡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翌日清晨,雞還未鳴,陳跡穿好衣裳,輕手輕腳的離開銀杏苑。

他今日沒有挑水而是踩著青石板路上薄薄的露珠往外城走去。

出了宣武門,陳跡循著宣武門大街左顧右盼,自言自語道:“出了宣武門,過三條胡同便是騾馬市街……”

此時的騾馬市街已然熱鬧起來,往來牛車、騾車絡繹不絕,夯土路上盡是牛糞,空氣里也飄蕩著草腥氣。

街邊,一個個伙計卸下門板。

包子鋪的籠屜一掀開,白色的蒸汽沖天而起。

不遠處,煮著爆肚的大鍋已經煮沸,力棒們蹲在大鍋旁,一口窩頭一口爆肚。

陳跡一時間有點恍惚,仿佛回到了洛城安西街。

他朝一個個招牌打量過去,終于找到“陳記鹽商總號”的牌匾。

他思索片刻,提起衣擺跨進門檻。

門里的伙計正在掃地聽聞腳步聲,頭也不抬道:“客官要買鹽?”

陳跡沒說話,自顧自走到鹽斗旁抓起一把鹽來。

粗鹽,黃褐色結晶,內含泥沙礦物。這等粗鹽,陳跡不用嘗就知道里面還帶著硫酸鎂的苦味和氯化鎂的澀感。

百姓食用時,得先將粗鹽溶于水中沉淀,取上面的清水做菜。當然,市面上也有干凈的淋鹵鹽,但那是賣給官貴的,價格要比粗鹽高出三倍不止。

陳跡也想過要不要做細鹽生意,被他否掉了,一是細鹽生意早就有人做了,二是這門生意來錢也不夠快。

店內伙計見陳跡遲遲不說話,詫異抬頭:“客官,你要不買就別亂碰了,你手里的那把必須買走。”

陳跡將手里的粗鹽扔回鹽斗里,雙手拍了拍掌心里的鹽末,任由鹽末落在地上。

伙計急了:“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嗎,你把鹽拍在地上算怎么回事?賠錢!”

陳跡瞥他一眼:“賠多少?”

伙計拄著竹掃帚想了想:“一百文……不,兩百文!”

陳跡嗯了一聲,轉頭又看向其他鹽斗。這鹽鋪里的粗鹽不止一種,黃褐色的是海鹽,偏紫色的則是從解州運來的池鹽,又稱桃花鹽,雜質少。

伙計見他旁若無人的模樣,伸手便來扯他:“你這人怎么回事,聾了嗎?來人,有人找事!”

說罷,鹽號里沖出幾名伙計,手里拎著鐵尺。

伙計冷笑:“哪來的棒槌,連我陳家的生意都敢攪合?”

陳跡這才看向他們:“我叫陳跡,你們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了。陳家遣我來接手鹽號,喚你們大掌柜陳閱出來見我。”

伙計們面色一變,待沉默片刻,幾人相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說道:“沒想到冒犯了主家,我等定會找掌柜領罰,給您個交代。只是大掌柜今日不在鹽號里,出門談生意去了。”

“大掌柜不在?”陳跡漫不經心道:“二掌柜們在不在?”

伙計搖搖頭:“二掌柜們也不在。”

“七位二掌柜都不在?”

“都不在。”伙計篤定道:“不過大掌柜和二掌柜們出門時交代過,您來了若是想要盤賬或是清點鹽引、倉庫,我等絕無二話,事事配合。”

陳跡負著雙手隨口問道:“大掌柜還交代過什么?”

伙計回答道:“大掌柜還說,鹽號生意門道深得很,您以前沒接觸過,定要好好了解了解才是。先把賬冊看一遍,才能明白鹽從哪來,賣到哪去,還有那些快引錢、官漕錢都是交給誰了。等您看完,再商議正事也不遲……陳二銅,你領人去將賬目都抬出來。”

陳跡抬手止住:“不必。你告訴大掌柜,我有要事與他相商,今晚羽林軍散班后我會再來,讓他留在鹽號里等我。”

說罷,陳跡轉身就走。

確定他走遠,伙計這才回身對后院喊道:“掌柜,他走了。”

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掀開門簾走進正堂,瞇起眼看向陳跡遠去的背影:“來了個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

伙計看向掌柜:“掌柜,他說他今晚還來,怎么辦?”

掌柜摸了摸下巴,面無表情道:“還說我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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