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曹知府在房中與樓蘭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忽然間,一個武藝高強的護衛神色匆匆地跨上臺階,行至門外著急地稟報道:“大人!出事兒了!”
曹知府正在興頭上,陡然被打擾,很是不悅地沉了沉臉:“滾!天大的是明日再找本官!”
“大人,來呀”
樓蘭美人嬌媚地纏住曹知府,將他迷得神魂顛倒。
曹知府當即便朝美人再度撲了過去。
“大人,樓蘭王子……被殺了!”
曹知府的身軀狠狠一僵。
身下的樓蘭美人一把將其推開,掀開簾子走下地,顧不上自己衣衫不整,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問道:“你說什么?誰被殺了?”
護衛道:“樓蘭王子。”
樓蘭美人心存最后一絲僥幸:“哪個樓蘭王子?”
護衛硬著頭皮道:“阿木鄯王子。”
“混賬!”
樓蘭美人一巴掌將護衛扇倒在了地上,旋即她奪門而出。
“美人!美人!”
曹知府提著褲腰帶追了出來,卻哪里還能見到美人的身影?
他咬牙切齒地問道:“到底出了何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殺本官的侄兒?”
護衛道:“屬下不知,屬下依大人吩咐,暗中保護阿木鄯王子,阿木鄯王子的馬兒走得太快,將屬下遠遠甩在了身后。待屬下追上時,阿木鄯王子已經遇害。”
曹知府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臉色泛白:“尸首呢?”
護衛道:“被樓蘭人帶走了。”
曹知府在房中來回踱步:“早聽聞樓蘭人茹毛飲血,而今樓蘭王子死在了本官的地盤上,這下糟糕了……等等……他方才似乎是說要去殺住在孟家的朝廷命官,該不會……正是被對方給滅了口吧?既如此,那便不關本官的事!”
他頓住步子,“你也聽見了,本官是有阻止他的!本官叫他別沖動,一切從長計議,是他自己不聽勸,非得一意孤行……”
“本官,本官,本官要上奏朝廷!說他殺了樓蘭王子!”
“哦?曹大人要如何上奏朝廷啊?”
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自門外不疾不徐地響起。
宛若夜色中吹來了一縷清風,卻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險與殺氣。
曹知府大吃一驚。
護衛忙拔刀轉身,警惕地擋在他身前:“什么人?”
上官凌一腳將護衛踹開。
陸沅雙手背在身后,披著清冷的月輝,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
他身姿挺拔、身材頎長,明明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偏生有一雙閻羅般危險的眼。
曹知府不是頭一回見陸沅,然而此時的陸沅與白日里判若兩人。
他像從煉獄走來似的,身上仿佛散發著無盡的血氣。
曹知府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只覺此人周身竟是縈繞著一層血霧。
他突然記起夜里阿木鄯與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強龍不壓地頭蛇。
當時他是深以為然的。
眼下卻莫名的心虛了。
“大……大……大人!”
他拱手行禮,額角滲出豆大的冷汗。
上官凌給陸沅搬了把椅子。
陸沅坐下,只是疑惑地嗯了一聲。
曹知府便嚇得撲通跪下了。
上官凌一手摁住繡春刀的刀柄,威風凜凜地站在陸沅身側。
那個被他踹飛的護衛早已暈得不省人事。
曹知府的眼珠四處亂飛。
陸沅淡道:“別看了,你的人,被解決了。”
曹知府的心咯噔一下。
此人僅帶了一名護衛,便將他曹家的所有高手擊敗了?
且是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
這得是多變態的高手……
“敢、敢問大人……阿木鄯……可是被大人所殺?”
陸沅道:“你在盤問本官?”
“下官不敢!”
曹知府忙將頭磕在地上,“下官……下官勸過阿木鄯的,讓他不要對大人不敬,可他不聽,他……他又是樓蘭王子,下官極力阻止,甚至派了人去給大人通風報信……”
上官凌嗤道:“再胡扯,把你舌頭割下來!”
曹知府勃然變色:“大人饒命!”
陸沅道:“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曹知府心有余悸地問道:“大人……是指何事?”
上官凌冷冷地說道:“再打馬虎眼兒,我的繡春刀可就摁不住了!”
繡春刀……這是錦衣衛!
曹知府嚇得一個哆嗦,再不敢吞吞吐吐,將阿木鄯與自己的交往和盤托出。
原來,是阿木鄯主動接近曹知府的,而打動曹知府的法子也很簡單——便是那位樓蘭美人。
“下官一時鬼迷心竅……定……定是那個賤人對下官施展了下九流的手段,才導致下官情難自控……請大人明鑒吶!”
“狗屁玩意兒。”
上官凌瞪了他一眼。
陸沅慵懶地說道:“這點兒消息,可換不了你一條命。”
上官凌拇指一動,推出了三寸繡春刀。
曹知府慌忙道:“還有……還有樓蘭王病了……他病得很重……據說……快不行了……幾個王子為爭奪王位暗中較勁,阿木鄯……阿木鄯來幽州也是為了立功!只不過,他要立什么功,下官就不知了……”
“下官所言句句屬實!請大人明鑒啊!”
陸沅眉梢一挑。
上官凌低聲道:“大都督,樓蘭王乃十大諸侯之首,他病重了,樓蘭內亂,十大諸侯勢必也在歷經動蕩,難怪沒去赴梁國皇室與千機閣的婚宴。”
陸沅嗯了一聲。
這件事是說得通的。
至于阿木鄯到幽州的目的,想來是辰龍。
辰龍是樓蘭王的嫡長子,他一日不死,終究是幾位王子的心腹大患。
亦或者,樓蘭王也想殺了這個兒子。
“阿木鄯背后的軍師是誰?”
陸沅問道。
曹知府訥訥地問道:“大人……何意?”
上官凌冷哼道:“就阿木鄯那榆木疙瘩,沒個軍師想不出如此復雜的計劃,盡管仍是一坨屎,但到底也算屎上雕花!”
曹知府:“……”
上官凌又將繡春刀拔出寸許。
曹知府嚇得屁滾尿流:“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阿木鄯身邊確實有個厲害的先生……阿木鄯做事,時常過問他的意見,今晚是他不在,否則……他定會勸住阿木鄯的!”
上官凌問道:“有何特征?”
曹知府絞盡腦汁:“特征……特征……他……他有六指!”
一只嶄新的靴子踏進了曹家大門。
陸沅雙耳一動:“郁子川。”
屋頂上的郁子川,背上后羿弓,如閃電一般朝著大門奔了過去。
孟家。
孟芊芊終于見到了孟老爺子。
孟天河、孟天瀾、季氏、嚴氏也在。
陸沅搶到了繡球,按理該皆大歡喜,可陸沅居然不在。
屋子里的氣氛也有些詭異。
孟天河嘆息一聲,打破了僵局:“芊芊啊,這次的事讓你受委屈了,老爺子不是真想拆散你們,他是擔心大都督是又一個陸凌霄,才想這種法子試探他。”
不等孟芊芊開口,孟天瀾先嗆聲了:“有這么試探的嗎?阿沅是個什么樣的人,待芊芊如何,我早與你們說過多回,芊芊是嫁對人了,嫁對人了,你們就是不信!”
“我信啊!”
嚴氏道。
孟天瀾:“媳婦兒,沒說你。”
嚴氏小聲道:“二嫂也信的,二嫂勸過爹了。”
“好好好。”
孟天瀾拿媳婦兒沒辦法。
他也知道這件事是老爺子的主意,他們再怎么對這門親事不滿,沒有老爺子點頭,也不可能真有一場荒唐的拋繡球招親。
這都什么事兒?
孟天瀾是真的生氣了。
老爺子哪怕揍他一頓,他也非得不吐不快。
“爹,你做的不對!”
他正色道。
孟老爺子沒有說話。
孟芊芊道:“二叔二嬸,三叔三嬸,我有話想要單獨和祖父說。”
嚴氏擔憂地看著她:“芊芊……”
孟天瀾拉過自家媳婦兒:“我們出去等你。”
嚴氏驚訝地問道:“真不管了?”
孟天瀾道:“芊芊心里有數。”
他去了一趟京城,最大的感觸便是三丫頭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哭包了,她能獨當一面了。
她的變化大到他幾乎不敢認。
可明明,臉還是那張臉。
孟天河與季氏也出了屋子。
孟老爺子靜靜開口:“你怨我,是不是?怨我當初執意將你嫁去陸家,又怨我如今逼你招親?”
孟芊芊搖頭:“我不怨祖父。”
孟老爺子一驚,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孟芊芊接著道:“因為,我沒有資格。”
孟老爺子不解:“這是什么氣話?”
孟芊芊平靜的眼神如同一口萬年不變的古井:“七年前的事,我不知道她怨不怨,我沒資格代她原諒,至于招親,我若不同意,沒有任何人能逼我。”
“我有我的打算,所以,如果你是為了招親的事耿耿于懷,大可不必。你不欠我,也沒逼我,你若當真愧疚,就去燒點紙錢,自己說與她聽吧。”
孟老爺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怔怔地望著孟芊芊:“你……”
孟芊芊道:“五月二十一,酉時,正巧是明日。”
說罷,她轉過身,毅然決然地拉開房門,沒入了無邊夜色。
孟老爺子如墜冰窖。
恍惚間,有什么在心底轟然坍塌,連帶著他整個人癱軟在地,觳觫垂淚!
嚴氏遠遠地見到孟芊芊出了院子,正想叫住她,被孟天瀾拉住了。
孟天瀾道:“讓她自己待會兒。”
嚴氏心疼地點了點頭。
孟芊芊并不難過。
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完美。
在孟家,她遇到了珍惜她的人、懂她的人,已經足夠了。
她望向蒼穹之巔的明月,喃喃自語道:“你在天之靈,會怪我太薄情嗎?”
一陣夜風拂過,搖起淡淡的鈴蘭花香。
“出來吧。”
孟芊芊道。
孟朗現身,啃著脆甜多汁的桃子,悠哉悠哉地走到了孟芊芊身側。
他遞給孟芊芊一個桃子:“要吃嗎?洗過的。”
孟芊芊沒有去接。
孟朗道:“和老爺子說了什么?把老爺子刺激成那樣?”
孟芊芊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說道:“你這一招并不高明。”
孟朗笑了笑:“可至少我引蛇出洞了。”
孟芊芊倒也不否認。
孟朗道:“本以為你會拒絕,沒想到你竟以身入局,我那四體不勤的姐夫居然也同意,你們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敢吶。”
孟芊芊道:“和他比,你才是四體不勤。”
孟朗吃完了一個桃子,忙又啃起了孟芊芊不吃的那個:“我講了這么多,你的重點就是這個?”
孟芊芊沒說話。
孟朗也不尷尬,接著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使壞?”
孟芊芊道:“是。”
孟朗又道:“所以你將計就計?”
孟芊芊道:“沒錯。”
孟朗嘖嘖搖頭:“你還真是……”
孟芊芊問道:“真是什么?”
孟朗忽然詞窮,想了半日,笑著道:“聰明啊。”
孟芊芊風輕云淡地看向他:“只是聰明嗎?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的多。”
孟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哦?”
孟芊芊眼神犀利:“譬如,或許我該叫你一聲……”
她指尖一動,猛地朝孟朗射出一枚鬼門十三針!
孟朗汗毛一炸!
銀針自他的桃子一穿而過,射進了他背后的小花園。
只聽得一聲悶哼,有人應聲倒地。
孟朗轉身,眼底閃過興奮:“又有蛇出洞了?”
“是有架打么?”
檀兒咻的沖出屋子,飛快地在屋頂上疾馳,起起跳跳,時而宛若玉兔,時而化身飛鳥。
“額來咧——”
她在正對著孟芊芊的屋頂上,猛的剎住,鞋底在瓦片上擦出了一連串的火星子。
“終于可以打架了!額、快、憋、死、啦!”
她小腰一扭,提膝高高躍起,兩眼大放綠光,一拳砸向孟朗:“讓——開——是——額——滴——”
“你揍我做什么啊——”
孟朗被檀兒一記重拳,捶成沙包飛了出去。
檀兒穩穩落地,站在了他原先的位置,小臉上染上幾分冷漠與嚴肅。
她回頭,用余光瞥了瞥被自己揍上樹梢的孟朗:“揍你,欺負額姐姐。么有人可以欺負她,額也不行。”
這丫頭下手真重……
孟朗像只蝦米掛在樹枝上,捂住疼痛的肚子:“我沒欺負她啊——”
檀兒指著他鼻子:“逆算計她!就是欺負她!等額收拾完他們,再來收拾逆!”
孟芊芊往前走了兩步。
檀兒霸氣側漏地伸出手,攔住孟芊芊,望著那群刺客,眼神凌厲地說道:
“姐姐,這次,換額來保護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