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廷休沐,天子與百官們不必去上朝。
天不亮,刑部的大門外便站滿了冒著寒風凍雪,迎接相國出獄的朝臣們。
然而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沒等到無罪釋放相國的好消息,反而等來了一道斬首抄家的噩耗。
眾人傻眼。
福公公端著圣旨進入重重防守的監牢。
他揮了揮佛塵:“荀修遠,接旨吧。”
福公公從大牢出來,被大臣們團團圍住。
楊閣老難以置信地問道:“福總管,是不是哪里弄錯了?陛下當真下旨處死相國了嗎?怎么可能?”
福公公揚了揚拂塵,不動聲色地隔開楊閣老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雜家只是個傳旨的,諸位大人有任何疑惑,入宮去找太上皇問個明白便是。”
他說完揚長而去,再不給眾人纏著的機會。
眾人始終不敢詳細太上皇會如此草率地處置荀相國,一行人忙不迭地趕往昭明宮求見太上皇。
太上皇特地將宗政曦也叫了過來。
他雖年少,但這個江山,他遲早是要扛在肩上的。
宗政曦剛看完了荀相國的罪證,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他的眼光果真很差啊。
他當初是怎么忠奸不分的,親荀相國而遠陸沅,險些釀成大錯。
宗政曦愧疚得不能言語。
他很想問父皇,他是不是一個失敗的皇帝?
可他竟然沒有問出口的勇氣。
太上皇看了眼悶不做聲的兒子,語重心長地說道:“打起精神來,你是皇帝,不可讓大臣面前失去帝王威儀。”
“兒子知道了。”
宗政曦將所有情緒壓回心底,努力讓自己恢復了天子威儀。
太上皇對福公公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福公公望大門口,“宣——諸位大人覲見——”
眾人腳步匆匆地進了昭陽殿。
今日面圣的官員太多,暖閣不夠大,太上皇與宗政曦是在東偏殿召見了滿朝文武。
他眸光一掃,頓時笑了:“一大早的,全惦記著給我請安呢,真是有心了。陸沅怎么沒來?他是不合群,還是他心里沒我這個太上皇了?”
文武百官尷尬不已。
他們不是入宮請安的,是來替荀相國求情的,至少半數以上的官員是,也有半道上聞訊而至,生怕湊熱鬧趕不上趟兒的。
陸沅沒來,不恰巧說明他和相國不是一條道上兒的嗎?
說曹操曹操到。
陸沅“來”了。
他早就進宮了,相國的罪證就是他呈給太上皇的,他是故意溜達了一圈,裝作才來的樣子。
“臣,參加太上皇,參加陛下。”
陸沅規規矩矩行了禮。
見慣了他囂張跋扈的樣子,近日收斂了那么多,反倒讓人不習慣了。
“平身。”
太上皇抬了抬手。
陸沅直起身,頗有些意外地望向文武百官:“諸位大人也是為荀相國的事而來的?”
楊閣老一驚:“你也是?”
“是啊。”
陸沅大方承認,“他被判了抄家斬首之刑,我是來稱贊太上皇與陛下明察秋毫,為大周除去禍端的!”
楊閣老狠狠一噎。
堂堂閣老,最炮仗干不過御史倒也罷了,連陸沅這種奸佞也說不贏,羞死人也!
楊閣老憤然甩袖,不再搭理陸沅,轉頭對太上皇與宗政曦說道:“陛下,不知相國所犯何罪,要被抄家斬首?”
太上皇笑容一收:“福德全,把相國的罪證拿給他們看!”
福公公用托盤端著一大摞罪證,走向了文武百官。
眾人開始傳閱。
陸沅提醒一旁的楊閣老:“輕點兒,損毀證據是要被問罪的,你想幫相國脫罪也不至于用如此蠢笨的法子,用不用本督教你幾招?”
楊閣老氣了個倒仰。
奸臣賊子,簡直與苗王一樣無賴無恥!
“霍尚書,你看快點兒,后邊兒等著呢。”
“李大人,拿倒了。”
只想濫竽充數、見風使舵的禮部尚書表示很冤枉。
霍尚書的神色很凝重。
陸沅勾唇一笑:“看這么仔細,該不會是在找自己有沒有被寫在上頭?”
霍尚書瞪了陸沅一眼。
陸沅笑道:“玩笑而已,別放在心上啊,不然顯得霍大人心虛。”
霍尚書面色鐵青地把手中的冊子傳閱給了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謝謝,并不需要。
“這些只是一部分罪證,還有不少……沒找到,興許抄家能抄出來吧。”
陸沅故意這么說,是在試探所有人的反應。
果不其然,沒在罪證上發現自己的官員們一開始是松了口氣,聽完陸沅的話又把心往嗓子眼兒一提。
陸沅看到了,太上皇也看到了。
宗政曦雖不如二人眼光毒辣,卻也察覺出了氣氛在逐漸變得緊張。
陸沅笑道:“楊閣老,熱啊,要不要擦擦汗?”
楊閣老訕訕道:“不、不必。”
霍尚書正色道:“不知這些罪證從何處得來?是否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栽贓相國?相國對朝廷忠心耿耿,臣不信他會做出勾結十大諸侯、以戰養戰、豢養私軍、造假軍功的事來。”
楊閣老道:“沒錯,陸大都督都能打勝仗,相國又有何不可?依臣所見,怕是有人不滿被相國歸朝,想用卑劣手段鏟除異己而已!”
太上皇就猜到有人會質疑罪證的真假。
太上皇正色道:“朕自有朕的法子,來人,宣祭酒與太傅入宮鑒定字跡。”
二人是大周學識最淵博之人,在書法上亦是造詣深厚。
太上皇命人取來十大諸侯的親筆降書,與密函中的字跡進行比對。
最終確定,與相國往來的密函確為十大諸侯的筆跡。
緊接著,太上皇又拿出了一道殺手锏——相國讓荀七送往邊塞的兩封密函,一封是請十大諸侯出兵,一封是讓邊軍發動兵變。
“是相國的字跡。”
藺祭酒說。
太傅也點了點頭。
若說前面十大諸侯的密函,還能推給十大諸侯,說是他們故意陷害相國,那么荀相國發動兵變的親筆書信就是一項無可辯駁的鐵證。
前面做了那么多,一步步把相國逼入絕境,全是為了這封送他上黃泉的親筆書信。
這么做的風險其實是極大的。
但凡荀七不那么信任相國,但凡荀六沒救下來,但凡荀七沒動搖……
任何一步失策,都得不到這封密函。
一時間,東殿內鴉雀無聲。
看樣子,荀相國的爪牙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陸沅趁熱打鐵:“太上皇,陛下,我外公的十萬神秘之師已出苗疆,外公在去與他們會合的路上,不出五日,便能抵達西南邊境,此外,臣也飛鴿傳書了張飛虎,讓其率領三軍將士發兵西城。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本督就不信拿不下邊塞反賊!”
張飛虎剛立下赫赫戰功,玉門關的將士們正是士氣高漲的時候。
若再加上苗疆的十萬神秘之師,這一仗不用想也知道至少有七八成勝算。
禮部尚書捋了捋胡須道:“苗疆大軍擅蠱,聽聞一瓶蠱蟲放倒一片,不知真假。”
陸沅面不改色:“千真萬確。”
霍尚書道:“我從未聽說過苗疆所謂的神秘之師。”
陸沅挑眉道:“你現在聽說了,而且你很快就能見到呢,希望屆時你是被我外公的神秘之師庇佑的一方,而非被討伐的逆賊!”
第一步,亮出罪證,師出有名。
第二步,吹噓實力,動搖居心。
接下來是最后,也最至關重要的一步。
“荀相國敗局已定,只是不知他在朝中還有多少黨羽。本督喜歡大開殺戒,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但太上皇與陛下乃是仁君,不愿濫殺無辜。若諸位大人能齊心協力,為朝廷、為黎民百姓共除奸惡,定能再添功績、青史留名!”
陸沅此話一出,東殿內再一次鴉雀無聲。
他說的不是將功贖罪,而是再填功績,意在告訴所有人,只要棄暗投明,不僅能保住身家性命,更能加官進爵。
陸沅笑了笑:“說到論功行賞,第一個總是要居首功的。”
“荀相國罪行累累,罄竹難書,臣懇請太上皇與陛下從重處罰!”
陸沅眉梢一挑,笑意更甚:“楊閣老。”
饒是陸沅也沒想到,第一個聲討荀相國的人居然會是楊閣老。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陽謀,陸沅只給了眾人兩個選擇:要么相國死,他們活;要么相國死,他們跟著相國一起死。
既然相國終歸是要死的,那為何不用相國的死,來成全他們的生呢?
如果沒有這些年殘暴不仁的罵名,如果沒有一年前的邊關勝仗,如果沒有苗王的興風作浪,如果沒有相國的大跟頭,以及這一個月的關押。
陸沅今日怕是也唬不住他們。
這一步棋,陸沅從很早便開始下了。
刑部大牢。
邢尚書與胡師爺在值房整理罪證。
忽然,一道人影閃過,進入了大牢深處,打開厚重的鐵門,進入了最里頭的一間牢房。
“主公,大事不好了,邊塞的事走漏了風聲,群臣請愿,請太上皇對您處以極刑!原定三日后的菜市口斬首,改為了今日!”
暗衛焦急地說道,“主公,趕緊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