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敬華像是聽不見似的,依然一動不動,垂著腦袋地坐在那里。
寂靜了幾秒,鳳老爺子身后的管家往前邁了一步,站在馮敬華身側,一副代理人的口吻說道:
“我們老爺子和堂少爺已經就這個問題聊過,堂少爺也覺得一家人沒必要鬧到警察局去,希望可以私——”
江亦燁淡淡地打斷老管家的話。
“鳳老,您知道,我們這次會談有監控和錄音的原因,不僅僅是我們醫院保護自身利益的手段,同樣也是病人自保的手段。”
言下之意,這個問題,只能馮敬華自己來回答。
換藥事件本身的性質非常惡劣,稍有不慎,江氏就會陷入危機,自然馬虎不得。
管家僵了僵,朝鳳老爺子看了眼,便默默地退回了原處。
所有人看向那個坐在輪椅,一動不動,宛如標本一般的青年身上。
鳳老爺子湊到馮敬華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阿華,來。”
說完后,鳳老爺子退開,伸出手,輕拍馮敬華的肩膀。
像被喊醒了一般,馮敬華緩慢地抬起頭,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眸子。
“馮先生,你確定不報警處理嗎?”江亦燁順勢開口,稍頓片刻,又提醒了一句,“你險些喪命。”
馮敬華靜默半晌,像壞掉的機械,花了十多秒,才把江亦燁的話聽進去,消化掉。
險些喪命。
是啊,他被換藥,差點掉了小命。
為什么不讓他死了算?
為什么要把他救回來!
為什么給了他希望,又把他狠狠推進絕望之中!
現在再來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他只能一輩子當一個廢人!
暴怒,不甘,絕望……充斥著他整個身體,痛苦得讓他幾欲炸裂。
最終只化為一句有氣無力的話:“我不追究。”
話音落下的瞬間,鳳老爺子和他的管家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江亦燁冷淡地收回視線,“好的,我們明白了。”
管家再一次站出來。
“很抱歉,給醫院帶來這么多麻煩,稍后我們會盡快辦理好離院手續。”
出了這么大的事,不管是江氏,還是鳳家,都心知肚明,病人不可能在醫院里繼續接受治療。
江亦燁點頭,朝自家小妹的方向看了眼。
馮敬華是江以寧的病人,離院手續自然要經她的手。
事情的走向完全在意料之中,江以寧也把幾份需要病人和家屬簽字的文件帶了過來。
將文件推到馮敬華面前。
她解釋道:“這是病人單方面放棄后續治療的聲明書,一式三份,另外這一份是馮先生在江氏接受治療的具體病案副本,里面有詳細的治療過程和用藥,往后馮先生在別的醫院接受治療時,若遇到相關的沖突問題,可以找我,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
話音落下,鳳老爺子的臉色微微一變。
“我來簽吧!”
他飛快地伸手把文件拖到自己面前,同時,悄悄給管家遞了個眼色。
“剩下來的手續,也不需要阿華出面,由家屬的我來辦就夠了,江醫生,各位,讓阿華回去休息,可以嗎?他已經很累了。”
雖然是問句,但鳳家的管家已經握住了輪椅的推柄,將馮敬華拉出了座位。
江亦燁沒有阻止的理由,“當然。”
然而,就在這時候,馮敬華的身體忽然往前一撲,整個人就撲到了會議桌上。
他一手抓過那份文件,瘋了似的用力一撕!
“是你治不好我!是你治不好!是你!憑什么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庸醫!庸醫!你們都是庸醫!為什么要騙我!明明就治不好我!什么聲明!什么放棄!我沒有!我沒有!去死!全都給我去死!”
幾張a4紙不一會兒就被撕成千百塊碎片,馮敬華泄憤似的,將碎片狠狠往江以寧的方向扔過去。
紙片太輕,沒有如他愿地砸到江以寧的臉上,而是在空中四散飄零。
空氣中仿佛還回蕩著他的嘶吼聲。
管家沖上前,想將人搬回輪椅,卻反而被馮敬華甩開好幾次。
“堂少爺,你冷靜些!我們會找到能治好你的醫生,老爺子不是答應過你了么?不管花多少時間,鳳家一定會會力找到能治好你的醫生!冷靜些!沒事的,相信老爺子,老爺子從來沒有騙過你,不是嗎?”
馮敬華到底是大病未愈,鬧了一會兒,便力竭,被管家抱回輪椅上。
江亦燁冷眼看著,直到對面安靜下來,才轉頭交代自己的助理,重新打印。
就在管家要將馮敬華推出門的時候,他冷冷地喊出聲。
“等一下。”
輪子轉動的聲音嘎然一停。
江亦燁道:“雖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過,我必須說明一下,我們江氏醫院絕不拿生命開玩笑,能治就會全力以赴,無能為力也不會虛偽硬撐,馮先生,你這雙腳,我們從來沒說過不能治。”
說到這里,他像想起了什么,頓了頓,意味深長地掃了鳳老爺子一眼,補充道:
“還請你們離開醫院后,不要隨意造謠,不然我們江氏會不惜一切代價,向你追討名譽損失。”
沒說過不能治。
簡單的一句話,讓馮敬華如遭雷轟,整個人都僵在輪椅上。
沒說過,沒說過……那就是……能治?
他努力地回憶著江以寧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反反復復地搜索著,越是想,越是讓他的心臟加速不已。
沒有!
從來沒有!
一個字也沒有!
所以……所以……他還有機會站起來?
馮敬華猛地抬起頭,卻沒有開口的機會,管家已經將他推出了會談室。
厚重的實木門在他面前合上。
“……回去!管家爺爺!回去啊!那個人說、那個人說……”
管家沒有停下。
不管馮敬華說什么,輪椅一直轉動,直到進了電梯,才停了下來。
“管家爺爺——”
管家輕嘆,開口將他這一絲希望扼殺。
“堂少爺,你還不明白嗎?對方只是在玩文字游戲。”
馮敬華僵住。
管家繼續說道:“他們是沒有說過不能治,可也沒有說過能治,不是嗎?”
是啊。
什么也沒有說。
既沒說不能治,也沒有說能治,只是文字游戲……
馮敬華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地捏起。
視線卻無意地落到粘在衣服上的紙碎。
上面,印著一串數字。
逼qu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