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航與羅伯特,都是絕頂聰明的人。
他們之間,不需要花什么時間,反復的闡述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說服對方。他們能夠清晰的確定,自己的核心利益是什么,也能夠迅速的明白,什么東西是對方的核心利益所在,是不可能妥協的。
正因如此,他們之間的溝通,相當高效。
很快,一些最基礎的、不可違背的原則共識,就建立了起來。
首先,帝皇是帝國的至高代表,是神權信仰。在他未來回歸凡世的那一天——先別管有沒有——祂就是人類的帝皇,從精神到靈魂到肉體,統治著所有的人類。
這肯定是第一的,不能否認的。
但在這之外,將會建立一個明確的帝國雙首制。
帝國將擁有兩位元首——羅伯特與顧航。
帝國攝政王與帝國首相。
攝政王自然好說,他是神圣泰拉及帝國全域軍事、政治的最高領袖。
而顧航擔任的這個帝國首相,就跟過去一萬年以來的首相不太一樣了。相反,跟當年帝皇還在的那個時代,那位‘永生者’坐鎮的帝國第一位首相的權責,比較相似。
現今的首相,主要的角色是帝國至高議會里的一員,是帝國政府的首腦,統領著帝國中央政府的四大職權部門,理論上法務部、軍務部、稅務部、行政院的總理,都得聽他的。
然而,實際上這萬年來的帝國中央的諸多首相,極少有能夠同時掌握這四個位置的時候。單一部門的總理,政治資本大起來、態度強硬起來,硬懟乃至于架空首相,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而在軍隊方面,首相不僅不能直接指揮軍隊,連軍事戰略的布置,都不太容易插手。軍隊的幾個大頭,星界軍和海軍的至高大元帥并不受首相的領導。哪怕首相能夠通過軍務部,間接的插手,但跟首相有可能掌握不住政府部門一樣,這種間接的領導會更虛弱。
更別說連利用首相職權間接領導的權限都沒有的審判庭、機械教、刺客庭、星際戰士之類的勢力了。
大災變之前的齊伯督當成個真正實權的首相的情況,在帝國歷史上其實是少數。而且,他在成為首相之后,還是當了好幾十年孫子,又花了幾十年收拾局面,才慢慢搞成的。
但就算是搞成了,作為帝國首相的權力本質,還是建立在政府部門上。想要發揮更大的權力,則要依靠對至高議會的掌控。
說白了,能當實權首相的,并不是首相這個位置有多大的權力,而是那個人,本身夠厲害,依靠出眾的手腕,拿捏了至高議會。本質上,其發揮的,是至高議會的權力。
從這個角度來看,帝國首相的權限,其實很受限。
但按照顧航與羅伯特的新約定,那就不一樣了。
至高議會,未來會成為個擺設。完全在首相領導下的帝國議會,變成了個下轄機構——這就是曾經的第一首相的權威。
未來的顧航即將擔任的這個首相,帝國議會將會向他負責,議會的任命權在首相手里。統轄行政、財政、法務、軍務這四大部門之外,全帝國所有宙域、星域的政府機構,也將受首相領導下的帝國中央政府的直接任命與調派。
那種宙域主席像是諸侯盟主、星域元首像是封地諸侯、行星總督像是封建主的結構,將會被打破。
整個人類帝國范圍內的人事管理、經濟建設、軍事建設、法務維穩等事務,都將完成更高程度的集權。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攝政王名義上是軍事與政治上的最高領袖,但實際管的具體事務,遠遠沒有首相那么大、那么廣、那么深度。攝政王更像是個外面打仗的最高統帥,政治上的代表,真正負責執行的人們,是首相領導下的帝國中央政府。
在這個結構上,攝政王令與首相令,將會從兩個方向上,貫徹星海。
但也正因如此,羅伯特當然會有顧慮。
這個架構下,‘攝政王’這一角色,是很容易被架空的。
于是,無論是攝政王令還是首相令,有一個前提:帝國的法律必須凌駕于所有具體政務之上。首相令與攝政王令的權限,由《帝國重組憲章》框定。
而這個憲章框架由羅伯特與顧航共同指派的法務專家聯席起草。
憲章簽署完畢后,兩邊會合并,形成一個新的部門,‘帝國憲章委員會’,獨立于首相和攝政王,主要的工作就是監督、審查每一份王令、相令,是不是違反了憲章的規定。
這個委員會看上去是個第三方的監督機構,但實際上所謂的‘監督’,只不過是泡影而已。
憲章委員會的構成成員,是顧航和羅伯特派來的法務專家,他們分別代表首相與攝政王的意志,他們肯定不會反對自己的元首,最多就是反對對面的。而就算是被憲章委員會裁定了,某道命令是‘違憲’的,那本質上是在憲章委員會里,一方壓倒了另一方。
那可不是好現象,可能就象征著兩人之間產生了矛盾,以至于要在這個平常只是擺設的機構里進行公開的交鋒。
而在常規狀況下,兩人應當互相有默契,不超出憲章規定,或者非要超出的話,商量商量著,把憲章先改了再做下一步。
當然,這玩意兒作為一個監督機構,甭管往后是不是名義上的而已,總歸還是得存在的。至少,也得讓兩位帝國元首,在出現了矛盾之后,有個地方可以坐下來,協商解決。
除了這個憲章委員會之外,還有一個,大約也吸是形式上的‘制約’。
攝政王與新首相的權力與責任巨大,所以提供給攝政王與首相以最新的合法性確認的《憲章》,本身必須經由攝政王、帝國首相認可,并在禁軍大元帥、火星鑄造將軍、國教教宗的見證下簽訂。
以后的修訂也是一樣的流程。
兩位元首認可當然是最重要的。畢竟,憲章說到底還是他們二人互相之間的約定誰干什么,約定互相的‘勢力范圍’,屬于把丑話說到前面,更方便配合。
至于其他所謂的見證……那也就是個見證吧。
如果真到那所謂的‘帝國雙首制’成型的時候,在高度集權的兩位大佬下面,什么火星教派,什么帝皇禁軍,那又咋了?不還是得老老實實聽從調派?
禁軍還好,就如火星教派,顧航還能容忍所謂的‘帝國雙頭鷹徽章上的另一頭’這種東西存在?
看看在聯盟境內的機械教是什么樣的生存環境就知道了。
顧航會給機械教予以尊重,但這種尊重是建立在機械教歸入到聯盟的研發體系、生產體系里面來的。
那種機械教的艦隊滿世界收集技術資料、回收黑箱,不管別的事情的狀況,在聯盟是不被允許發生的。在聯盟中的護教軍、機械教艦隊,都已經被重新整編。除了艦隊和陸軍部隊的編制名字,保持了原有的特色,保留了象征其來源的機械教文化元素,最多也就還保留了一些他們特色的指揮體系罷了。在整體戰略規劃上,是完全要聽從聯盟總司令部的命令的。
叫你去暗面遠征的某個方面軍就得去,沒得商量;去了也沒什么獨立指揮權,必須得服從方面軍司令部的命令,接受作戰任務,好好完成。完成不好,該扒官服扒官服,該上軍事法庭上軍事法庭。
但同樣的,聯盟會將獲得的各地特殊的技術、來自異族的技術、來自過去黃金年代遺落的技術,交給聯盟的研究院。而機械教全面加入到研究院之后,他們自然而然可以無償的從中獲得。
國教方面,被限制得就更嚴重了。
高效率,要的是國家權力的統一。那種分裂成各個不同勢力,互相之間缺乏從屬不說,甚至互相還扯后腿使絆子的情況,顧航是不允許發生的。
而未來,當聯盟的政治體制,取代帝國舊政府之后,那么相應的情況就會發生在帝國的每一寸土地上。
想必,到時候會引起不少的爭議,乃至于斗爭。
但是顧航決心是要排除這些抗爭的。
在顧航心里,如果要拯救整個帝國的話,那么再怎么徹底的改革,都是不夠的。
按照顧航的想法,他要的壓根兒不是什么接手神圣泰拉,改造帝國舊政府。
不是的,沒有改造這碼事。
這不是改造,而是一場革命。
他要革了帝國舊政府的命,他要用他現在大體上還算是滿意的聯盟中央政府,對帝國舊政府進行一次徹底的取代。
舊有的體系,應當趁著這次戰爭的機會,被徹底的摧毀,才有從廢墟中站起來的新生。
當顧航將自己對于神圣泰拉的想法和盤托出的時候,縱使羅伯特有點提前的預料,但還是有點心驚肉跳。
在他看來,這有點過于激進了。
神圣泰拉政府,也不至于這么不堪吧?
啥都不留下嗎?
要連個過渡都沒有的話,中間不會太混亂?對于帝國力量的整合是不是會有問題?
他有很多的擔憂。
但顧航給了明確的答復。
神圣泰拉政府就是有這么不堪。
而且……
“放棄幻想,放棄僥幸吧,攝政王殿下,現在我們必須有重建帝國的覺悟。”
“重建,不只是說說而已,是一次真正的浴火重生。從聯盟的暗面遠征開始,包括未來我們重新控制了神圣泰拉之后,會從神圣泰拉發起的、對帝國圣疆部分的遠征,那就相當于再打一次立國大遠征。”
“你必須要做好覺悟,這是再造一次帝國。”
“未來的歷史,或許會將從這一刻之后的帝國,稱為第三帝國也說不定。”
聽到‘第三帝國’這個詞,羅伯特心中狠狠的跳動了一下。
這里至少有兩件事情,讓他心神震動。
其一,是顧航的野心——或者說是決心——竟然如此之大。完全重新再造一個新帝國,以聯盟來替代帝國,這件事實在是太過于重大了。
但在再仔細想想這件事情之前,羅伯特還得再想下,顧航為什么要說他們再次重建的帝國,是‘第三’帝國?
如果說舊帝國是第一帝國,那‘第二’帝國是啥?
他想起了一件應該屬于絕對隱秘的歷史——隱秘在帝國內戰中的第二帝國。
那是他永遠不想被人提起來的秘密,在那個他們以為內戰要輸了,神圣泰拉已經落到了叛徒手中,黃金王座已經失落的時代,他和他另外一個忠誠派的血親兄弟,死亡天使的基因之父,共同為他們的血親兄弟,在無限星域加冕為新帝皇。
那是一場荒唐鬧劇,當他們知道神圣泰拉還未陷落,黃金王座還未倒塌的時候,他們主動的結束了這場鬧劇,將第二帝國隱埋在了歷史當中,點起大軍,拯救了神圣泰拉。
但在那之后,他們誰也不敢將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來說。
如若公諸于世,那到底誰才是叛徒啊?
如此僭越,如此不忠……太褻瀆了。
要是別人提出來這件事,羅伯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帝皇之劍,把對方給砍死。接著,他就要掀起最大最隱秘的調查,勢必要將所有的知情者都給清除掉。
但從顧航口中說出……
好吧,他既沒有能力處理掉顧航,甚至也覺得,顧航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不可思議的。
畢竟所謂的‘第二帝國’,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哪怕當時他消滅了幾乎所有的記錄,但是如此重大的歷史事件,總歸有些許的蛛絲馬跡。
甚至,有些蛛絲馬跡都不一定是在現實宇宙的,而是在亞空間之中留下了痕跡。
那顧航從中得知,有什么奇怪的嗎?
他的心里,還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疑慮:
顧航現在提及這件事,是什么意思?
威脅他嗎?是將這個秘密,當做談判的籌碼嗎?
羅伯特并未將問題問出口,但顧航好像是能聽到他的心聲一樣:
“這個新生的帝國,能承受萬年動蕩的基石,就是王與相,要保持絕對的互信。”
“您說呢?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