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還要本觀主請你下來不成?”
陳慈冷然一笑,此人之行徑,往小了說,叫不請自入,往大了說,叫擅闖洞府,也就是三陰觀窮的叮當響,沒幾個值錢的物件在里面,這人修為又低,他才沒有直接動手殺人,給了個機會。
果然,話音剛落,殿內橫梁上,便跳下一道人影,往外撲來。
“老爺!”
此人落地一個踉蹌,但身形不止,撲出殿外后,直接拜倒在地,語氣有些激動。
“顯志?!”
陳慈也是一愣,等看清來人,內心竟莫名有點觸動,沉默片刻,才感概贊許道:“你也踏入道途了,很好。”
這梁上之人,竟是他先前的便宜三弟子龍顯志。
但說是弟子,其實也就是奴仆雜役之流,三人俱都是凡俗江湖的山匪大盜撞到前身手上,殺剩下的,命好沒死,才收在身邊使喚一二,又能有多少感情。
先前陳慈以身家性命壓在林老虎身上,搏個道途,前程未卜,便遣散了觀里幾人,也沒指望三人能將陳老爺放在心上,跟著三陰觀同生共死。
可今日重歸道場,陳慈才一進門便遇到舊人,再看其衣著狀態,似在三陰觀等待的時日頗久,還不敢露出什么動靜,這日子過得自也很是清苦。
“起來吧。”
陳慈揮袖扶起他,淡淡吩咐道:“一入道途,仙凡兩隔,先前便也罷了,今后不必拜來拜去。”
“是,老爺!”
龍顯志拜了三拜,這才起身,神情除了激動,倒還莫名有點局促。
“你先去燒些熱水,換身衣服吧,既成修士,總得有點體面。”
陳慈本想問點什么,但看其狀態,啞然一笑:“我既回來重開三陰觀,自然是無事了,今日先把大殿、側院俱都清理一二,等會你再去縣里購一桌席面回來,也算替為師接風洗塵了。”
“是。”
龍顯志先是恭敬應了下來,正要去做事,但卻忽的發覺自家老爺的稱呼似有改變,身軀不由得一震。
“先去做事吧。”
陳慈輕笑一聲,揮了揮手。
“是!”
龍顯志重重應了一聲,轉身便走,連腳步都急促了幾分。
陳慈搖頭輕笑,出了觀去,吩咐小心候在外面的耿源清道:“把馬匹牽去后院馬廄,然后進去幫你龍師兄一同打掃,日后你便也要在此處修行了,短則十年、長則二十載,你之老師恐才會回來接你。”
“是,師叔。”
耿源清初到三陰觀地界,對一切都頗為好奇,雖陳師叔此處道場與他所想有些差距,但也是乖巧聽話,笨手笨腳的開始干活,他先前在李府也算是個富家少爺,從來是讀書下棋,不務雜事,要不是這小半個月來修行吐納術有成,身輕體健、耳聰目明,也在嘗試打磨筋骨,怕是連這兩匹駿馬都降服不住。
陳慈也不管自家座下弟子怎么干活,這點小事都需要陳老爺操心的話,要他們還有何用。
他悠悠在山間散步,卻是在想著自家日后的修行計劃。
以及西山府伏虎壇的種種變化。
越是出去見了些世面,知道此世修行界之大,陳慈越是明白,有人出生就是牛馬,有人出生就在羅馬,這句話在哪里都說的通,便是修士也不例外。
禾山教雖是旁門大教,但也算勉強摸到了長生門檻,只是只有寥寥兩、三個頂層有那么一點點希望,剩下的全是差生,自己不學,還要帶著伱不學的那種,道基就是目標,虛丹就是終點,你要說你所期長生,那些同門怕都只會笑你,說不定還要陰陰的扯下你后腿那種。
就像伏虎壇眾修,他們也求道途,但他們所求絕不是長生,西山府日后的修行環境恐怕不會太安穩,諸縣禾山外傳恐怕也得站隊,陳慈要不想摻合進去,日后行事還要低調一些。
而他當下需要的修行資糧,毋須什么五行神砂、靈珠、靈丹,反而是大量的符紙、丹墨,以及能長期、穩定供應的大型牲口、新鮮血肉,這些玩意兒有些用銀錢能解決,有些便是有錢,也不太好采購,需要一些可堪一用的人手替他打理一二。
他的三陰觀,人丁太稀了,要不是三弟子龍顯志回來,陳老爺竟然只是個光桿司令,一個班底都無,也是可憐。
“禾山九峰、伏虎壇,泉山地煞,自家班底”
陳慈微微嘆氣,財、侶、法、地修行四要,這‘侶’不僅是指道侶,也是師徒好友、手下班底,修行雖是偉力集于自身,但要想著修為高就能搞定一切,也有些天真,可陳老爺兩輩子加起來,勢力最大的時候還是在小學,組建班底這種事兒,他也沒啥經驗。
好在他歲數不大,修行之余,也能慢慢嘗試。
先拿三陰觀試試手,終究是自家第一處道場,若能傳承下去,日后自成一脈雜家修行勢力,也算不差,陳老爺覺得就是千年、萬年之后,他已成仙作祖,或也不會忘了自家在三陰觀的旁門小修生活,畢竟長生之路,自始起爾。
梳理了下思路,陳慈心中有些主意,眺望了一下山下千畝良田,微微點頭,便轉身又往觀里而去。
要說陳慈這三陰觀,雖算不得仙家洞府,但其實占地也不太小。
前院、一間主殿、左右側殿、左右側院、修行靜室、丹房、后院、伙房,至少在長平縣境內,也算得上氣派。
就是住人也住不了太多,五、六個剛好,八、九個就顯得擠了,不過現在大貓小貓三兩只,陳慈覺得自家這道觀越發冷清了些。
“去年老爺離去后,兩位師兄與我一同去了西山府,但之后過了半月,西山府外伏虎壇似有些動蕩,我等三人不敢久待,就又分頭跑去外縣躲了起來。”
酒桌上,兩大一小三人邊吃邊聊,龍顯志也對陳慈說了下自己的經歷:“兩位師兄去了哪,弟子后面也不清楚,我隱隱覺得外縣也不太安全,干脆帶了些干糧遁入了山里,渴了就喝些山泉水,餓了就打些獵物,挖些黃精、山藥之屬,吃飽喝足就打磨筋骨,搬運氣血,結果這個冬天稀里糊涂的就踏入了先天之境。”
陳慈微微點頭。
耿源清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踏入修行對精氣需求大增,一邊好奇聽著,一邊大口干飯。
“弟子踏入先天后,本覺得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
龍顯志想了想,小心說道:“但不知為何,弟子覺得還是在觀里過得舒服些,就偷偷摸了回來,見長平縣似也沒事,就躲在觀里,平日里驅趕些走獸蟲蛇,總不能真讓觀里荒廢了,對了,后院老爺種的一些稻米被鳥獸吃了大半,剩下的我收攏了下,連帶著那株尸芝,都放在了丹房里藏了起來。”
陳慈心中微動,見桌上酒菜已被耿源清吃的七七八八,啞然一笑:“源清,飽食之后不可打磨筋骨,你且去修行吐納法,爭取早日踏入道途,修行真氣。”
“是,師叔。”
耿源清也算心思通明,知道自家師叔是有話要同這個師兄講,吃飽喝足就去了側院,自顧修行。
陳慈輕點桌面,點了點頭:“你倒是有心了。”
龍顯志吐出一口濁氣,拜倒在地:“弟子惶恐。”
陳慈這次倒沒扶他起來,只淡淡說道:“你們三人先前都只是凡人,做的再好,也只能是雜役、奴仆之流,當不得大用,但你既然周天圓滿,踏入道途,還有心回了三陰觀,自也有你的緣法在這,只是我當前沒有收徒的資格,而且你之年齡、資質,也入不了禾山,就是別院也差得有點遠,你可明白?”
龍顯志身軀微顫,只是拜了拜,沒敢接話。
等了半響,陳慈瞥了他一眼,才緩緩說道:“禾山之法,我雖不能傳你,但我手上也有兩道散人傳承,若求長生,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但要是說在江湖武林、散人術士里縱橫一世,卻也綽綽有余,我準備收你作個三陰觀記名弟子,今日卻想問問你,可愿否?”
“弟子愿意!”
龍顯志大聲應道,內心的感覺,是既激動,又有些失落,但最終還是釋然。
先天高手,在龍顯志這曾經的江湖好手、綠林好漢眼里,那是可以被稱為‘宗師’的大人物,等閑會些邪法的術士,都不是宗師的對手,他能踏入先天之境,去了梁國任何地方,都能混點名堂出來,就是去官府當個供奉,也是夠了。
但他也在陳慈身邊待了些歲月,自然知道所謂‘先天宗師’在真正的仙家弟子面前,當真不值一提。
記名弟子就記名弟子,至于什么長生,說實話,除了做夢時會偶爾想一想成仙之事,其實他也不懂這所謂長生,到底是何模樣。
“善!”
陳慈捋了捋下巴,捋了個寂寞,從袖中摸出一本小冊,放在桌上,開口說道:“我事先與你言,這本《白陽劍解》,在散人里算是一等一犀利的傳承,若能養出一道肺金劍氣,等閑旁門修士都不一定是你對手,但此法傷身,一個不慎就可能傷了肺腑,若根基毀了,道途也就沒了,你可愿學。”
“弟子愿學!”
龍顯志恭敬說道:“弟子不敢好高騖遠,也知自家是個什么成色,能得老師傳授大法,侍奉在老師身邊,已經是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你這話騙旁人可以,可別把自己給騙了。”
陳慈淡淡一笑,也不去看龍顯志臉色微變,擺擺手,止住了他欲要解釋的話頭:“我輩修士,要么求長生,要么求肆意,否則這修行起來有何意義?過得都不爽快,又怎么能念頭通暢。”
瞥了眼拜在地上的記名弟子臉上似有所悟,陳慈接著說道:“說實話,為師不是貶低你,你若求長生,當真是水中撈月,竹籃打水,耗盡一生,也是場空。”
陳慈這話確實不是為了打壓自家弟子,三十多歲才入道,也沒個正經傳承,只是個旁門外傳的記名弟子,修散人之法,頂破天也就三十多竅真氣修為,拿頭求長生。
他又沒外掛。
“老師我是要在三陰觀苦修的,我收你,也有你替我處理雜務的私心,而等你修為有成,練得了點本事,在觀里能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難道還能待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
陳慈搖頭輕笑:“不出去闖一闖,你會比死了還難受,到時候師徒反目,弄得難看,何必呢。”
“老師,我”
這一句出來,龍顯志是真的慌了,不明白自家老師既收自己當記名弟子,又說出這話,是何用意。
“無事,此《白陽劍解》,修行至高深,可開三十六竅白陽真氣,養出六道肺金劍氣。”
陳慈淡淡說道:“收你做記名弟子,也不指望你能替為師養老,你要打理三陰觀雜務,自也要領一份俸錢,每年兩斤五行神砂,再加此法為酬,三十年后,你也該修行有成,為師自放你去江湖,闖出一番名頭,是去是留,是走是回,你自擇便可。”
龍顯志心臟劇烈跳動,無數念頭起伏,最終壓下心頭思緒,恭敬三拜九叩,雙手微托:“記名弟子龍顯志,拜見老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