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云間’食肆。
大堂,陳慈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內心罵罵咧咧,這在路邊攤都能撞到那日在天河道觀,與林老虎不對付的龍虎山楊姓金丹真人,運道之差,不亞于跳崖撿寶的反面教材。
壞了,不會是沖我來的吧?
陳慈心中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又覺得自己是又犯了被害妄想癥,總覺得有皇帝想害他這個刁民。
他才是啥角色啊,值得一個金丹真人花心思來害?
估摸還真就是運氣差。
陳慈壓下心頭不安,老老實實進了食肆,途中還悄悄往柜臺瞥了一眼,那莊老道估計也看出了兩人不凡,努力裝作透明人,頭也不抬一下,只當什么也不知道。
“拜見.”
陳慈恭敬抱拳,正要施禮,便被這位楊真人揮手止住。
“倒酒,倒酒!”
楊真人很是不耐,一指桌上酒碗:“滿上!”
剛誰說這是馬尿來著?
陳慈立馬化身店小二,打開一壇培元養身酒,腆著臉將酒水倒入碗中,此酒他也稍稍調整了下基酒品質,用的是凡俗上好老酒,雖不烈,也無靈機,但很是清香。
桌上坐著兩人,卻是一只酒碗,一只酒杯,陳慈正要給酒杯也滿上,卻被楊真人攔住,慵懶說道:“不必倒了,你這馬酒水,旁人可瞧不上眼。”
“無妨,給我也倒上一杯吧,這酒水看著也算喜人,尚可一品。”
說話的聲音似是帶著些許鼻音,顯得很是低沉磁性,有些特殊,難分男女。
陳慈給其也倒了一杯,也趁著這功夫,才稍微瞥了眼桌上之人。
此人背高挺拔,頭戴金冠,身著華服,膚色如玉,神色溫潤卻又眉角微高,讓其面目略顯硬朗,趨于中性,陳慈只一眼也不敢斷定此是男修女修,至于修為,應該也在煉氣,但具體程度卻勝過太過,不好判斷。
不過看其拿起酒杯的白皙手掌,應該還是女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也坐,這桌上就你是個外人,你來評評理。”
陳慈:“.”我不坐,我想走,我酒錢也不想要了。
這楊真人語氣有些忿忿,話說桌上三人,竟是這位真人看著最為年輕,年歲最小。
眼看陳慈尋了個板凳,乖巧坐下,他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拍了下桌子,沉聲問道:“酒中亦有真意,修士飲酒,可有過錯?”
一旁女修拿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滯,搖了搖頭。
陳慈微微斟酌了下桌上情況,想了想,開口小聲回道:“那個.小酌怡情,卻無過錯。”
“好!”
楊真人給了陳慈一個眼色,繼續問道:“陰陽調和乃是大道,修士難道就一定要清心寡欲,當個木頭,才能求個大道?”
女修輕笑一聲,也不說話,就是把酒杯放了下來。
陳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訕笑一下,沒敢接話。
“你小子說說,既然兩個都沒錯,那我喝喝小酒,逛逛勾欄,怎么就做錯了,竟還被個小輩追著說教,有沒有道理可講!”
楊真人把酒碗一放,剛要拍桌,被女修一瞥,立刻聲音放低,只敢橫視著陳慈,冷冷問道:“你來說,可有哪處錯了?”
陳慈心中恍然,感情這姓楊的是嫖.在平康坊耍樂,聽聽小曲,結果被人堵住了是吧。
不過一眼看過去兩人就并非道侶關系,恐怕是同族或是同門同脈的可能性比較大。
能讓這姓楊的真人詞窮,這桌上女修起碼是個仙二代,說不得根腳比這姓楊的還硬上不少,惹不起,都惹不起。
不是,有病吧,這事兒跟他陳.黃某人有什么關系?他向來與賭毒不共戴天,天地可鑒。
況且你一個龍虎山的金丹真人,什么樣的仙子、魔女、妖姬找不到,還要來平康坊吃快餐,看來是真的餓了。
“師叔,你休得狡辯,美酒美人,人之常情,就算門中提倡弟子清修,但也從不罔顧人倫。”
那女修聲音低沉卻悅耳,不緊不慢的說道:“伱在自家洞府里宴請賓客,飲酒作樂,養些美婢,也沒人說你,可此等煙花之地你身為門內真傳卻不愛惜羽毛,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你縱使狡辯,也有門規戒律拿你面壁思過。”
“俗,俗不可耐,休要拿門規壓我。”
這位楊真人面露不屑,微微一仰,提起一壇酒水就往嘴里倒去,等喝美了才嗤笑回道:“我輩修士求真,做事要看清本質,方得逍遙,其實誰都知道沒啥區別,可就是要用層層條款約束自己,自欺欺人,怪不得戒律堂的那些老不死一輩子修為都不得寸進,全都鉆進死胡同咯。”
“師叔,慎言。”
女修神情也沒什么變化,輕笑道:“門規戒律,門派名聲,師叔你既領了真傳之位,行走在外就是門派臉面,自然也該有真傳的擔當。”
“哼,我這是蛻去樊籠,直指本心,才能道行精進,你不懂。”
楊真人哼哼兩句:“我輩分高,修為深,也不欺你,這里有個外人,你讓他來說說看。”
陳慈低著頭,仿佛食肆里的木桌上藏著大道紋路,長生之理,宇宙之玄妙,深深沉浸其中,分心不了一點。
你繼續說,我在聽。
可眼看兩名高修視線都壓了過來,陳慈也只能茫然抬起頭,滿臉不知所措。
“你說,說好了有賞。”
楊真人嘿笑一聲,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那女修也是一笑,只看了陳慈一眼,似也想聽聽有什么說法。
說自己沒去過,不懂這里面有什么區別?
不過看這酒桌上的架勢,也得這姓楊的信啊,而且一看這姓楊的心眼就小,惹不了一點。
“那個.某眼界淺薄,本沒資格插嘴,不過我輩修士當論心不論跡,論跡仙道無完人。”
陳慈訕訕一笑:“那平康坊某沒去過,但也聽說從事煙花行業之人多是因為迫不得已,或是老父嗜賭,或是老母病重,或是亡夫欠債,或是幼弟有上進之心卻無上進之資,底層修士、凡民生活不易,舉步維艱也是常態,修士如果只是酗酒尋歡,好奢華享受自然是不對的,但如果心懷善念,救濟可憐人于水火,這就需要另說了,論心,主要還是要論心。”
等等,勾欄聽曲兒忒么也能扯到心懷善念,救人水火?
楊真人大受震撼,瞥了陳慈一眼,有些恍然的飲了口酒水,本就該如此,今日卻是學到了。
似是看到女修眼中流露出不信之色,陳慈趕緊補了一句:“我也只是聽說,不敢說全是,可能有十之七八吧。”
嘿,他還真不信這種仙二代懂里面的說道,反正若只是尋些人淺淺一問,就沒有不占上面四條的可憐小姐姐,他也不算騙人,反正都是聽說。
女修想了下,眉頭微皺:“詭辯之詞。”
“你看,外人都這么說。”
楊真人攤手一笑:“這小子可是禾山教的,總不至于幫我說話吧,你就莫再管我了。”
眼看女修暫時不言,楊真人摸了摸下巴,打量陳慈片刻,忽的開口:“你小子,倒比那個姓林的讓我看著順眼了多,跟著那廝沒有前途的,來本座身邊當個釀酒童子如何,日后收你作個記名弟子也不是不行,可比在禾山教強百倍不止,嘿。”
“真人,弟子既是禾山教門人,豈能改換門庭,些許酒水,真人只要派人說上一聲,弟子自然雙手奉上。”
陳慈面色恭敬,語氣堅定:“生于禾山,忠于禾山!”
雖然禾山有千般不好,陳慈日后說不定也會尋個機會脫離旁門,不會真在禾山之光上吊死,可也不能這樣被旁人說上一句就露出心動之色。
這要是應了,當真是自己輕賤自己,他陳某人可還想傍一傍焦真人大腿呢。
所以無論這姓楊的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得拒絕,還不能瞻前顧后,惹怒了此人。
而且陳慈估摸著,這姓楊的,怕不是沖便宜師兄來的,就是想惡心林老虎一下,自己根本就只是個添頭。
“哈?”
這楊真人似是沒想到陳慈拒絕得如此果斷,臉上都露出了一抹詫異:“你既是跟著那姓林的廝混,必然不是禾山五姓弟子,區區一個外傳,懂不懂龍虎山弟子的含義,跟在本座身邊當個童子,就是梁國皇室都得奉你當座上賓,長生也不是沒有指望,莫非那姓林的,還是禾山教給了你什么賞賜,才讓你如此選擇?”
“稟真人,忠心不需要賞賜,因為忠心本身就是賞賜。”
陳慈抱拳行了一禮,義正言辭:“弟子生是禾山人,死是禾山鬼,真人莫要再戲弄弟子了。”
楊真人:“.”忒么誰才是旁門啊,你說得這么理直氣壯,差點把我給整不會了。
還什么忠心本身就是賞賜?
裝的可真忒么像,他可是聽說了姓林的干了些啥,殺起同門來毫不手軟的貨色,手底下的人能真是個忠于門派的?
一旁的女修眼中倒是流露絲笑意,至于是看誰的笑話,那就仁者見仁了。
“呵,禾山教,你是不是以為本座是戲弄你,想看林老虎的笑話?”
楊真人嗤然一笑:“本真人是看你順眼,想救你一手,那姓林的有沒有傳你一道白骨法器?”
陳慈下意識裝作沒聽明白,搖了搖頭。
“哼,不怕告訴你,姓林的得了一門海外旁門傳承,喚作白骨元辰大力神魔,里面共有十三道法咒,可以借助旁人之手祭煉,等練到高深時把法咒收回,以總綱祭煉就能歸為己用。”
楊真人哼笑幾聲:“你要沒得白骨法,就說明你不是他看重的,你要得了白骨法,你就是被他看緊的,不過現在你就是求我,我也不會收你入門了,哈哈。”
陳慈:“.”
離間計啊,這里有人在使離間計啊!
“還說你不知道,就你這白了的青了的表情,都寫在臉上了,當真好笑,有意思,有意思。”
姓楊的嘿笑幾聲,伸袖一揮,就將桌上酒水收入袖中:“看來你是急咯,給你機會,你也不中用啊,我先去救濟救濟那些可人兒了,師侄,替我把酒水錢結一下。”
話音落下,桌上的白衣修士竟跟泡影一樣,緩緩淡化,消失不見,只留下陳慈和那女修坐在桌上,相顧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