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城以南,九華山。
隨著大無量佛金身的出現,一座座縈繞著佛經梵文的擂臺自半空浮現,整齊的排列開來。
經文蘊大道之音,對合道境的強者來講,即使拼盡全力也不可能在上面留下一道淺痕。
而在擂臺的周圍,宏偉的看臺林立,足以容納前來觀賽的各方高手。
受邀而來的各宗合道境高手雖然也可以隨意出手,但他們并沒有在看臺落座,而是居于各自宗門的法寶或靈寵之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下方的擂臺。
九華山上空,坐北朝南之處,大無量佛祭出仙器靈山,佛門弟子于此匯聚,默誦佛經。
作為佛門領袖的須彌山自然也是一品宗門,但隸屬本宗的佛只有十名,這十位佛陀雖然都位列佛門的二十諸天,但是真正符合佛門‘二十諸天’實力的神臨中期強者只有五名,其余的都是神臨初期。
而在前五名中,具備神隱修為的只有前三的大無量佛、帝釋天以及龍尊圣佛。
數量雖然不多,但放眼人族下界,都是能排進前五十的強者。
此時此刻,仙器靈山之巔的院落中,龍尊圣佛邁步走入,周身隱有風雷相伴。
他停下腳步,扭頭看向了湖邊靜立的年輕僧人:“舟行。”
身穿白袍、項戴佛珠的年輕僧人轉身,眉清目秀,氣質孤高脫塵。
梵舟行施了一個佛禮:“舟行見過師叔。”
龍尊圣佛隨口問道:“昨晚你去哪了?”
梵舟行平靜說道:“九華城。”
龍尊圣佛笑了一聲:“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不規矩了?”
梵舟行不言,龍尊圣佛走到他的面前:“你害死了天水佛,還害死了白馬寺的方丈和住持,你的慈悲為懷呢?”
“佛知我心。”
龍尊圣佛臉上和煦的笑容瞬間消失:“哪個佛?帝釋天嗎?”
梵舟行施了一個佛禮:“弟子先告退了。”
“舟行啊。”龍尊圣佛幽幽開口:“別忘了你的命是誰給的,若非大無量佛祖……”
身后腳步聲漸遠,龍尊圣佛輕笑一聲,邁步走進了廂房之中,看向了蒲團上的入定老僧。
龍尊圣佛垂首輕語:“到時辰了。”
天穹上,萬道宗的五艘飛舟停駐,居中的火凰舟周圍,結界若隱若現。
甲板上桌案兩側,裴綰妤把玩著手里的黑色棋子:“清渺宮有人參加嗎?”
“嗯。”蕭隱若回應道:“十域會武這個舞臺已經不算小了,再加上佛門獎勵豐厚,是個漲漲世面的合適舞臺。”
裴綰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參賽人數雖多,但一品宗門的弟子不算多。”
“世上又有多少一品宗門?”蕭隱若落子道:“你眼界太高了。”
“沒辦法,我徒兒實力在那擺著。”
蕭隱若笑了笑:“也是。”
不遠處,雙手捧著一本書的東方星瀾多打量了蕭隱若兩眼。
這是一個和裴宗主氣質完全相反的女人。
如果說裴宗主是嫵媚的話,這位實力同樣強過武神的蕭宮主則是素雅。
而且蕭宮主看著清冷出塵,但是言語間給她的壓迫感卻不似裴宗主那般強烈。
想到剛才蕭宮主對自己的道歉,東方星瀾微微蹙眉。
她們的實力那般強大,隨手設置一個結界隔音不好嗎?
為什么非要打暈她呢?
‘我的體內真的沒有被她們施加禁制嗎?’
東方星瀾搖了搖頭,反正再想也想不出什么結果。
只是心底越發覺得女色對陸今安的吸引力不大了。
畢竟有這么兩位美人陪在身邊。
東方星瀾重新低頭看向書頁,便聽裴宗主在此刻對著她說道:“你父親。”
東方星瀾連忙起身來到護欄處往下看去,九華山的臺階上,父皇嘉寧帝、九黎皇朝的永興帝、神渺皇朝的元化帝在數名菩薩的陪同上往山上而去。
她微微皺眉,菩薩陪同的規格與其說是眾星拱月,倒不如說是監視看管。
但是更讓她意外的是,這一路上父皇和不少關外人談笑風生,看起來關系極好。
而那些人她聽都沒聽過。
父皇……對關外這么了解嗎?
可為什么又會在朝堂上數次強調關外都是未開化的蠻子、都是敵人這個說法呢?
東方星瀾雙手握緊護欄,有種下去偷聽的沖動。
裴綰妤悠閑的喝著小酒,忽的問道:“你們東方皇朝和佛門早就認識,為什么你在被敏寶山的妖群和武僧追殺時,那些禿驢不僅沒認出你的來歷,還稱呼你為妖道?”
東方星瀾轉身看著裴綰妤:“或許是故意的,好用‘殺錯人’這個理由殺了我……”
說到這里,她聲音一頓,繼而皺起了眉毛。
對東方皇朝來講,關外都是蠻子,但是對佛門、對臨淵劍宗或是東麓儒院來講,關內是什么?
罪犯?
東方星瀾抿了抿唇,想起了一件事:通過文牒出關的在人在回國后都得先去神廟參拜武神,而逃離關隘的人都會在一定時間后重新出現在關隘。
但那個時候,這些人已經成為一具具的尸體了。
她蹙眉思考,裴綰妤再次開口:“說的有點道理,但只是這個理由的話,破綻也很多,不是嗎?”
“我不知道。”東方星瀾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可以下去看看嗎?”
“不行。”裴綰妤淡淡說道:“你身份特殊,別給我惹亂子,今安會把該做的事都做了,等回來和你講的話,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東方星瀾轉身又看了一眼下方,隨著父皇越往山上,所遇到之人的身份似越來越高,雖然父皇和其他兩位皇帝依舊能和他們寒暄兩句,但她卻能看出他們在言談舉止中透露出來的……卑微。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父皇。
東方星瀾移開視線,找尋著陸今安的身影,她很快就發現了。
她看著陸今安,眼神恍惚了一瞬。
此時的陸今安就像父皇在東方皇朝一樣,眾星捧月。
即使有人離的很遠,也愿意第一時間跑過來向陸今安打招呼。
她看見和父皇寒暄過的那些人主動接近陸今安表達問候,即使是那些地位極高、讓父皇卑微以對的關外大人物,也是放下架子主動寒暄。
就連跪了一晚的寶月佛在發現躲不開陸今安的時候,也會面帶微笑的寒暄一聲。
這些人中有和陸今安關系一般的、也有關系不好的,但是在表面上,都低陸今安一頭。
東方星瀾雙手微微握緊,不是陸今安像父皇在東方皇朝一樣,而是父皇在東方皇朝才能像陸今安。
父皇離開了東方皇朝就什么都不剩了,但是陸今安如果堂而皇之的進入東方皇朝,就算坐在朝堂的龍椅上,朝中也沒人敢表達不滿。
‘父皇的態度……似乎就能說明不少問題。’
東方星瀾往后退了幾步,不再去看下面的一幕,這幾天的查閱、現在看到的父皇讓她忽的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什么感覺來著?
斗蛐蛐!
不管是東方皇朝、九黎皇朝還是神渺皇朝,就像是關外這些勢力劃出一塊地,然后圍起來的一個大瓶子,而三大皇朝則是瓶子里的蛐蛐,以供玩樂。
陸今安為什么不了解東方皇朝?
因為他站的太高了,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又豈能看到最下面的螞蟻?
東方星瀾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指在輕輕顫抖,卻絕非出于某種恐懼或是不安。
‘圣子既然想去東方皇朝玩,確實得好好招待才行啊……’
借勢破局!
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或許陸今安在之后隨時會對‘新奇’的東方皇朝失去興趣,但他已經在東方皇朝的情況下,不幫忙也得幫。
如今唯一幸運的就是陸圣子如今的實力有限,這就是機會。
東方星瀾深吸一口氣,不讓自己表露出過多的情緒,她轉身看向裴綰妤,輕聲開口:“裴宗主,您之前說我朝的武神會檢查每一個返回關內之人的記憶,是嗎?”
裴綰妤微微一笑:“考慮好了?”
東方星瀾深吸一口氣:“考慮好了。”
“來。”裴綰妤裝模作樣的叫她過來:“本宮還是那句話,只是為了讓你有機會看看更多的風景。”
東方星瀾自嘲的笑了笑:“已經看見了。”
感受著眉心觸碰到的裴宗主的靈力,東方星瀾心底略顯緊張的繼續問道:“到時候晚輩該如何聯系您?”
在問的時候,她故意想著要利用陸今安這件事的同時,觀察著裴綰妤的表情。
“今安到時候自然會去找你。”裴綰妤收回右手。
東方星瀾點了點頭,卻并沒有完全放心裴綰妤的這個法術。
畢竟眼前的大美人是比武神更強的人,就算察覺到什么也不會表露分毫。
或者說,完全不在意她這只‘蛐蛐’的小心思。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好好謀劃一番,以防萬一。
“多謝。”東方星瀾作了一揖。
“嗯。”
東方星瀾來到如意和小希的身邊,第一次有了一種心累的感受。
蕭隱若看了裴綰妤一眼,已經在沐浴的時候得知有關三大皇朝一事的她傳音問道:“真讓陸今安去那么危險的地方嗎?
如果去了那里被發現,很可能被某些人用‘殺錯了’的理由‘誤殺’。”
裴綰妤微微一笑:“現在的他,除了在太初殿內,在哪不是這種境地呢?
該躲的躲不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我也不是想‘折了他雙翼’的性子……”
“當然,該出手時我也自會出手。”裴綰妤看向棋盤:“說起來,現在他在外面可以說‘我師尊是萬道宗副宗主’這話,但將來,我也蠻想說說‘我相公是陸今安’這話的,很有安全感,對不對?”
蕭隱若笑了笑,低頭看向棋盤,自己敗局已定,索性投子認輸后起身來到護欄邊,低頭看向了九華山。
她忽的傳音問道:“慕傾月想把他當狗……也是出于某種奇怪的成就感嗎?”
裴綰妤想了想說道:“這也算愛吧。”
“這么扭曲的愛?傾月……”
蕭隱若聲音一頓,忽的想起自家那個寶貝徒兒當初也想將陸今安煉成本命劍靈來著……
和慕傾月的行為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我真蠢。”蕭隱若轉身看向裴綰妤:“真的。”
“哦?”裴綰妤挑了挑眉:“昨晚?”
“嗯。”她靠在護欄上仰頭看向天空,當初自己沒有告訴過裴綰妤這件事,如今自己卻跑過來質問她傾月想把今安當狗這事……嗯,自己真的蠢。
想著想著,蕭隱若表情出現細微的變化。
如果當初綰妤和傾月知道這件事的話,也會一個找南枝,一個找她……
所以,自己昨晚失了智的行為……喜歡今安?!
蕭隱若連忙搖了搖頭,自己是為了南枝,可不能因為都是師徒、都算‘母女’而這么等同啊。
“嗯……”蕭隱若重新看向裴綰妤:“這確實是今安和傾月之間的情趣……我信了。
所以,昨晚對不起。”
裴綰妤稍感意外的看著蕭隱若,這女人又腦補出什么東西了,竟然這么誠心的就完全認錯了。
還以為她去了萬道宗后才會這么做呢。
“我沒在意。”裴綰妤搖了搖頭:“你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蕭隱若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先不說了,等去了萬道宗看看南枝和傾月是個什么情況再說這事。
“簡而言之,雖然我是南枝的師尊,但也沒立場說這事。”她看著裴綰妤:“在這件事上我就是單純犯蠢了,只是這樣。”
“行吧。”裴綰妤也沒有多想,聲音玩味:“清渺宮宮主是個蠢女人。”
“誰沒有犯蠢的時候?”蕭隱若也不回避好友的挪揄:“發生了改就行了,而且我相信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場,肯定也會犯蠢。”
“南枝想把今安當狗養……”裴綰妤稍一思索后說道:“犯蠢不至于,我會直接殺上清渺宮。”
蕭隱若微笑:“這么說我昨晚也不算犯蠢。”
“所以你想說喜歡今安?”裴綰妤瞇了瞇眼:“是嗎?”
“保護女婿罷了。”蕭隱若淡定說道。
“呵呵。”裴綰妤將棋盤上的棋子歸于棋罐中,似是不經意的問道:“你現在怎么一直強調他是你女婿?”
“因為這是事實。”蕭隱若坐回椅子上:“將來他和南枝成親,得給我敬茶。”
她捏起棋子落下:“你是南枝的姐姐,而你也沒有長輩,所以……”
啪嗒!
裴綰妤直接落子:“各論各的,別想占我便宜。”
她冷笑一聲,將來只有你給我敬的理!
蕭隱若笑吟吟地看著她,轉而問道:“你說那封信是誰寫的?會是現在住在太初殿的那只狐貍精嗎?”
“我不覺得那只狐貍精會蠢到這種地步。”裴綰妤搖了搖頭:“我更覺得是另一個人的手筆。”
“誰?”
“陸筠竹。”
蕭隱若一怔:“陸筠竹?陸……今安的那個姐姐?”
裴綰妤點了點頭,蕭隱若好奇的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我們家的家事,與你無關。”
“嘖。”蕭隱若繼續落子:“行,我懶得管你們家的家事。”
裴綰妤點點頭,正要落子的時候,忽的扭頭望去,繼而便扔掉了手里的棋子,起身來到飛舟的護欄處,嘴角揚起笑容:“開始了。”
九華山周圍,人聲鼎沸。
大無量佛宣告十域會武開始之后,周圍浮空擂臺上的比賽便有序的進行。
陸今安漫步至九華山的山頂,雖然還沒有遇上佛子梵舟行,但是遇上了東方皇朝的嘉寧帝。
嘉寧帝看著陸今安,看著這個在場之人不約而同稱呼一聲“陸圣子”的年輕人。
他第一次見到在佛門地盤搶佛門風頭的年輕人。
他記得以前見過的東麓儒院的首席也沒這待遇……哦,東麓儒院的首席方修齊主動向陸今安打招呼了。
從周圍的對話聲中,他聽出了陸今安的來歷。
天下第一仙宗萬道宗的圣子。
嘉寧帝聽說過萬道宗,也知道這是五宗七院的領袖,比臨淵劍宗和東麓儒院地位更高的宗門。
但是現在他很好奇,萬道宗怎么會來這么遠的地方?
以前可沒有過這種事啊。
嘉寧帝袖袍下的雙手握緊,該不會是又要對三大皇朝進行一輪洗牌了吧。
一念至此,他不由就想看一看永興帝和元化帝的表情。
但就在此時,菩薩的低語警告在耳畔響起:“別亂看。”
嘉寧帝低垂眼眸,收斂思緒。
不遠處的陸今安不再以余光關注這邊,他判斷出三大皇朝的皇帝接觸到的層面并不算低。
不過他也不急于現在就搞明白有關三大皇朝的秘密,畢竟沒人會主動告訴他。
今天的最主要的目的是……
他腳步一頓,看向了前方小徑在兩名佛陀陪同護法下的梵舟行。
看來是沒機會私下接觸了。
不過無所謂了。
陸今安再度邁開步子:“梵舟行。”
梵舟行施了一個佛禮:“陸圣子,久違。”
陸今安一笑:“你我從未見過,何談久違?”
梵舟行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就見陸今安忽的站定,周身靈力席卷。
他略感詫異,而陸今安已經做出了邀請的手勢,收斂笑容——
“我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