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昆從不追女孩兒,哪管再喜歡的,要走就走,絕不挽留。
他篤信,只有剩下的,才是真的可以夾到碗里的。
不過滋味就還是很值得留戀的……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不重,淡淡的清香,皮膚比目視的還要好,很細膩,尤為驚喜的是,抱她入懷的時候感覺到,胸比自己目視的要大了一點的感覺,腰也很細,雖然屁股不夠翹,但胯還是有的,只要穿稍微收身一點的衣褲,這身材依舊挺能打。
比自己預想的要好多了。
然而,隨她去。
相識相處雖然也就短短兩三個小時,而且還幾乎沒有什么聊天說話、互相了解的工夫,但是以曹玉昆的識人之能,他已經能夠很清楚地感知到,這個女孩兒骨子里是挺文青的。很矯情,很傲氣的一個女孩兒。
這很好。
比純粹的拜金好多了。
人家只是有追求而已——恰好喜歡自己這一款的追求。
熬一熬她再說。
眼看房門關上,他掏出一支煙來點上,回味了半分鐘,然后就扭頭走到了大落地窗前,在明顯挺奢華的沙發上坐下了,抽著煙,開始回想起中午跟蘇見山在飯桌上聊過的那些話……
看來外貿政策要有大的變動啊!
蘇見山雖然沒說怎么回事,但他對外貿這個產業時不時話里帶出來的擔憂情緒,卻絕非作假,也就是說,他可能已經聞到風里的某些味道了!
這毫無疑問是好事兒,哪怕只是稍稍的松動,哪怕只是單純取消專營,哪怕要進口出口任何東西,依然需要審批,相比現在,依然是巨大的進步!
嗯,事實上,這才是對的。
未來的二十多年,政策事實上一直都是這樣一點點打開的。
當然,政策一變,很多專門吃政策飯的人和公司,日子怕是馬上就要不好過——唔,今天蘇見山的態度,道理就在這里了。
呵……
不過外貿生意吃不了獨門飯了,不代表像他這樣的人,就沒有價值了呀!
嗯,看來改天還要再來首都一趟,專門跟蘇見山再聯絡一下關系才好!
晚上跟徐得祿見了一面。
曹玉昆五點來鐘又打車去首都電影學院,徐得祿已經等在那里了。
中午剛吃了大餐,晚上曹玉昆就干脆拉著徐得祿,倆人找個路邊小店,涮起了羊肉鍋子,邊吃邊聊,再喝點小酒,倒是很有一番老友重聚的感覺。
徐得祿發財了。
他自己說,要是現在盤盤賬,全部出手,他大概已經能拿到手兩百萬以上了——這可是1992年,實話說,曹玉昆前后兩筆發的那個財,都有點異常,反倒徐得祿發的這個財,才是正常中又令人羨慕不已的。
兩百萬,在這個年代,是真心已經不少了。
當然,事實上最近這幾個月的魔都股市,發財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基本上是當初留下來了的,資金實力不弱的,全都發財了。
股市一路長虹,發一個新股就爆一個,只要手里攥著認購證,沒個不發財。
但毫無疑問,曹玉昆的記憶里雖然沒有任何與接下來股市走向相關的資料,但僅憑他現在對于經濟、金融這些東西的直覺,他都能判斷出,股市是不可能繼續這么下去的——他離開那時候,魔都股市指數300點出頭,現在已經1500點了,未來會不會繼續漲?不知道。但未來會不會跌?一定會!
經濟基本面就在這里,魔都股市的規模又不大,根本支撐不起自己獨立的行情,出于一系列政策放松的刺激,大規模上漲一段,也就差不多了。
當然,這個話曹玉昆自己心里有數,跟蘇見山這種明白人、高段位的存在,可以聊一半還多,但是跟徐得祿,就得收著點兒,露個話風就可以了。
隨他自己領悟去吧。
曹玉昆蠻喜歡老徐這個人,這人雖然性子里多少有點油滑,卻不至于惹人討厭,人本身其實還是比較正直,也愛裝逼,但裝逼這事兒,無人不愛,不是錯。
六點多開始,聊到八點多,也就差不多了。
該點的點到就是,多了不勸。
已經全過了之前在魔都時候廝混兩個月的情誼。
倒是在臨分手的時候,曹玉昆本來打算順嘴邀請徐得祿,什么時候有空了,可以到紅空來轉轉玩玩,他可以接待,但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出口,徐得祿反倒主動表示,如果接下來他出清了手里的股票,想要跟曹玉昆再約一下,至于時間、地點,都可以,他可以隨著曹玉昆的安排動。
這句話結合之前倆人的聊天,幾乎就已經清楚表明出想要投靠的意思了。
這就還多少有點詫異。
最后曹玉昆跟他握手,“那你回頭聯系我吧!”
于是徐得祿特別高興,興奮地連連答應,用力地跟曹玉昆握手。
艱難地打到了一輛面包車,才趕回建國飯店,進了大堂他就只顧往里走,目不斜視的,完全不像這個年代從外地來到首都的人一樣,會忍不住盯著休息區的沙發上坐的一桌又一桌的老外看個不停。
結果,也是巧了,路過酒店前臺要去電梯間的時候,他恍惚就聽見有人似乎提了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
這回還真是聽清了,“他是個港商,但我是他朋友,我們很熟,您受累,幫忙查一下好吧,真的是有特別急的事情,必須趕緊聯系上他。”
倒是沒聽到自己名字,但聲音、背影,都有點熟。
前臺服務員客氣的婉拒聲里,曹玉昆走過去。
“我們真的不能泄露客戶的入住信息,這是國家有規定的。”
服務員這么說,當然無懈可擊。
但是當宋玉華無奈之下只得放棄的時候,一回頭,卻嚇了一跳,旋即臉上才一下子迸發出驚喜來,“曹玉昆……你還真住這兒了?”
曹玉昆才懵呢!
這都能找到?
但他也只好迎上去,“你怎么來了?還找這兒來了?”
宋玉華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看去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覺,而且,她笑得似乎格外燦爛,“正好中午我給家里打電話,我哥就說你來首都了,結果我等到三點,你也沒給我打電話,前臺那里也查不到之前有人給我的房間打過電話找人,那我就出來找你呀!我從郵電學院門口附近,往南往北,只要是個酒店,我就問了,一直找不到,剛剛才找到這兒!”
曹玉昆……有點懵。
郵電學院在北三環附近,這里已經是建國門外大街了,就算這年代的酒店、旅館,加上私營其實也不多,可是這一路問過來,別說別的,光是這段路,可就得十公里以上——更好況,她還很有可能不是一上來就直接奔著往南找的!
往北找找、往西走走、往東走走……浪費的路可就多了去了。
那怎么辦,難道責備人家嗎?
你閑著沒事兒找我干嘛!我不給你打電話,就證明我不想見伱,至少是在首都這地方,我不想見你唄!
但她居然就這么傻乎乎的一路找一路問……
“這么說……吃晚飯了沒有?”
她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有些跟宋玉倩相似的溫婉——天可憐見,曹玉昆自己都懷疑自己有毛病,有毛病到居然從一向傲氣冷顏的大姨姐身上都看到了溫婉——她說,“沒吃呢!不餓!”
“屁話!這都九點了!你神仙呀!”
訓了她一句,她倒也不反駁,也不生氣,仍舊只是笑了笑,還勉力地又解釋,“有點心急……我聽我哥說,你聽說玉倩在軍訓,好像很失望,也有可能不會聯系我,直接就走了,我就覺得……就覺得……”
說著說著,她臉上莫名有點紅。
很是羞赧的樣子。
曹玉昆抿嘴,想了想,都這個時間了,自己對外頭這一片又不熟,也就沒必要出去再找飯館了,就說:“走吧,到這里的餐廳,哪怕來碗面條呢,好歹先對付一口,別餓出毛病來!”
她乖巧點頭,“嗯,也行。”
于是曹玉昆帶著她進電梯,去了建國飯店內部的餐廳,給她要了一碗面條。
是真特么的貴——一碗面條,要六刀,或軟妹幣三十元。
等著的工夫,跟她閑聊幾句,她就說是大學時候的一個好朋友,本來她朋友極少,但這個就勉強算半個,因為有點亦師亦友的意思,正好她來首都送宋玉倩入學,就尋思也一年多沒見了,去看看對方,結果正好就碰上對方要結婚了,而且堅持邀請她參加,她最后也就答應下來。
當然,據她自己說,其實她有點懷念自己的大學時光,也有點想念首都了,所以也就算是借機在首都逛逛,權當給自己放個假。
“她的婚禮就在大后天,你要不要也去喝杯喜酒?”
“我去干嘛?我跟人家又不熟,去了還得隨禮!”
她啞然失笑——說也奇怪,其實自從那天相親時候,她就知道對方就是這個說話風格,直接,犀利,沒那些個虛假的客套,與婉轉的推攘,可當時那個時候聽見他那么說話,她就是覺得煩,覺得討厭,但現在再聽,卻感覺他說話的風格里,似乎就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幽默。
總能一句話就讓人忍不住笑出來。
于是她也開玩笑,“給人隨個禮怎么了?你個大老板,還心疼那三十五十的?”
他一臉不屑,“三十五十怎么了?不是小錢了!再大的老板,也不能瞧不上那三十五十的!熟羊肉才九塊錢一斤!”
她又失笑,不過同時倒也訝異,笑著,已經忍不住問:“你還關注羊肉多少錢一斤?你還用自己去買肉嗎?”
他手指敲桌,“民生嘛!豬肉羊肉雞肉的價錢,只要你做生意,就必須關注!什么時候老百姓買二斤羊肉也不當回事了,我的飲料就好賣得很了!”
她訝然,收起了笑容。
只是又忍不住盯著他,看他在那里抽煙的樣子。
但忽然,他說:“汽車廠呆膩了,不行就回家嘛!回你們家的酒廠,不然去咱們新建的方便面廠,再不然,什么都不想干就不干嘛,別上個班弄得自己很不開心,你家又不缺這個養著你的錢,活得松快點兒。”
宋玉華愕然片刻,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好細心。
其實沒有找他訴苦的意思,完全沒有。而且在汽車廠上班,雖然有點無聊,卻一來那是自己選的,沒什么可抱怨的,二來,也絕對談不上累。
只是會感覺沒意思罷了。
但自己剛才明明只是說了,借機在首都轉轉玩玩,散散心,他卻似乎是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憂愁一樣——是,在汽車廠工作,的確談不上開心。
那個地方,官僚習氣重到讓人無語!
工廠明明是一年有幾萬臺車的銷量的,而且下屬的摩托車廠,一年也能賣個一兩萬臺,還有修理廠,業務也不錯,乃至于就連那個幾年前合并進來的掛車廠,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效益,可只要核賬,就是賠錢。
賠錢賠錢賠錢,貸款貸款貸款。
吃吃喝喝吃吃喝喝吃吃喝喝——一個科長,要給他小姨子辦婚禮,居然能把婚禮辦到廠辦餐廳去,大吃大喝一通,到最后也不過就是簽個單了事!
招待費,走個賬而已。
進廠也就一年多,中間還頻繁請假,實際上在廠子里待了也就大概十個月出頭,但宋玉華是真心覺得,去上那個班對自己沒什么意義了。
如他所說,又不是真缺錢。
這個時候,忽然被戳破心事,她不由得低下頭,神情有些黯然。
好一陣子,她才說:“可是……我總不能就這么閑下來吧?我一個女孩子,又不知道該去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又懂經濟,又懂金融,還懂外貿,那么會做生意,我其實不會什么。而且,要是不上班,就回家里呆著的話,我爸肯定就又是催我相親那一套,也挺沒意思的……”
曹玉昆又一次抿嘴。
不過這一回,沒等他開口說話,面條已經端上來了。
明顯是手搟面,還給臥了個荷包蛋。
感覺上三十塊錢一碗,倒也不是完全不值。
“吃吧,先吃,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她“嗯”了一聲,忽然又抬頭,沖曹玉昆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然后拿起筷子來抄了抄,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了面條。
她肯定餓極了,但是跟宋玉倩一樣,哪怕餓極了,吃東西也一樣要細嚼慢咽——這是家庭的教養問題,像曹家,就沒這習慣,老曹同志當兵下來的,他的孩子就都習慣了吃東西狼吞虎咽的,一個比一個粗糙,一個比一個快。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領口地方有一點點綠色的鎖邊荷葉紋路,蠻好看的。她的衣品、審美,一向很靠譜。比宋玉倩還靠譜。
吃飯中間,許是察覺到曹玉昆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她偶爾停下筷子,抬頭看過來一眼,四目相視,她就抿嘴笑一笑。
竟有些甜甜的。
然而,曹玉昆終究還是轉開了目光。
等她把面條吃完,一小口一小口喝湯的工夫,曹玉昆就問她:“一碗面夠吃嗎?要不要再來點別的?”
她抬頭看過來,笑著搖了搖頭,“已經吃飽了。”
溫柔乖巧得甚至比宋玉倩還宋玉倩。
其實宋玉倩沒有一開始曹玉昆剛認識她的時候那么乖巧——這丫頭表面上是個乖乖女,可賢淑了,但私底下其實愛玩愛鬧,一旦確認喜歡上曹玉昆了,也挺放得開,最多也就是守著最后一道防線而已。
反倒是這兩次見面的大姨姐宋玉華,給曹玉昆的感覺,其實更乖巧些。
然而……
其實她這么溫婉乖巧的樣子,讓曹玉昆還有點挺不適應的——這個時候,他早非當初相親時候既自卑又敏感的自己,剛穿越過來時的那一點心中惶惑不安,也早已消散無蹤,所以,他反倒蠻懷念當初那個冷艷傲氣的宋玉華的。
一去不復返。
“那成,走吧!”
曹玉昆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錢夾,掏出三十塊,放到了桌子上。
她倒也不爭,就坐那里看曹玉昆掏錢付賬,然后就跟著他一起起身,但下一刻,卻聽他說:“我明天早上起來,大概就要走了,所以才沒聯系你。走吧,我送你下樓,看你上車!回去你早點休息,跑了一下午,肯定累了。”
“哦……”
她沉默片刻,說:“好!”
奔波了足足一下午,少說五六個小時不停,她是的確很累,但那一切,似乎都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被那種從內心深處噴涌而出的喜悅,給沖散了。
她本以為,接下來可以跟他再多坐一會兒。
哪怕在建國飯店里面的咖啡廳隨便坐坐,或者,哪怕一起到街上走走,消消食,說說話,也是好的。
然而,他已經下了逐客令了。
且直接在前面帶路,就去了電梯間。
而偏偏,其實從很早之前開始,宋玉華在他面前,非但早就沒有了那股子冷顏的氣勢,甚至明明是他的大姨姐,卻在他面前也是擺不出任何大姨姐的威風。
只是乖乖聽他的話。
軟的像面條。
一直到出了電梯,她才終于忍不住說:“其實,進了九月之后,首都就不那么熱了,很適合到處轉轉玩玩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曹玉昆回頭,訝然地看著她。
她有著片刻的慌亂,幾乎不敢抬頭,只是見曹玉昆停下腳步,她就也跟著停下,只是猶豫片刻之后,她還是堅持把話說完,“我主要是覺得……你之前應該是也沒來過首都,現在好不容易來一趟,要是哪里都不去轉轉、看看、玩玩,也好像挺遺憾的!更何況我還就在這里,對首都又算是比較熟……”
曹玉昆沉默著。
終于,她不得不抬起了頭來。
又一次的四目相對。
她眼神里,忽然多了一點倔強的堅持。
曹玉昆想了想,問她:“你不用給你朋友幫忙嗎?預備結婚?”
她搖頭,臉上開始露出笑容,“用不著我,我跟她……也親近不到那么親近。”
曹玉昆點頭,說:“好。”
于是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特別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