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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皇帝這一石……


更新時間:2024年12月16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小一輩酒意之中熱血上涌,想著的是搭上了天大的關系,保了闔族皇權特許——那自然是大功一件。

對常爺的身份……那位劉公公的氣度做不得假,范家大公子也在這里,難道只是哄他們好玩?

何況這邊事情說好,那常爺立時說道:去范家,見他們長輩。

“常爺先見你們,是因為陛下年輕,你們也年輕!”范永斗說著,“鹽政要大改,你們長輩或許沒這魄力!應承了常爺,將來就是你們當家了!”

“范兄說的極對!”吳養韜期待不已,若是常爺真的只認他,那么將來吳家當然該是他話事。

想到這里,這些公子哥跟在負著雙手往下走的常爺身后,心思越來越熱。

走到下面時,那位劉公公卻先站了起來,候在那里。

“走吧。”

這時劉若愚微微彎了彎腰:“是。這王姑娘……”

“帶著。”

吳養韜等人愣了一下。劉公公的師兄若是如今掌司禮監的王公公,他在內臣之中也非同小可吧?按理說,他是代天子監督宗明號、昌明號,應該是常爺要哄好他才是。

然而常爺的態度表明,他才是說話算數的那個人。

一時之間,他們也只是愣了一下,并沒想到那種可能。

反倒是這更加證明了常爺絕非無的放矢,適才說到的大好事更真了,而且確實是常爺做主。

于是一眾人就這么離開了觀運樓,只有吳養韜在后面,留了個家仆:“你看看要多少銀子。林掌柜,明天遣人去取便是。”

說罷便趕上前去。

一行人走在街上頗為引人注目。

此時入夜已久。若在往日里,這個時候的揚州城必定仍舊十分熱鬧。但明天不是尋常日子,明天御駕就要抵達揚州。所以這個時候的揚州街面上,行人和街旁店鋪都比平日里要冷清一些。

認得幾位大鹽商公子哥的人也不少,看著他們簇擁著一個人頓覺奇異。

王微仍是坐著轎,她心里一直很奇怪。

從那揚風曉月軒下來之后,她就只是靜靜坐在劉公公身邊聽戲。

那些姐姐們一開始還想簇擁著劉公公獻獻殷勤,但隨后劉公公卻直接不容分說地發了話,讓她們先回去。該要多少銀錢的,都與那林掌柜說明便是。

于是到后來,竟只是她與那劉公公一同聽戲。劉公公正襟危坐,對她正眼也沒有瞧,反倒只是興致盎然地看觀運樓的戲班在戲臺上表演。

王微就這么什么也不用做,像個貴客一樣坐在臺下包場聽戲。

直至常老爺從上面先下來,說了一句“帶著”,劉公公倒是又讓林掌柜備了轎,請她先行上了轎。

現在,她只聽著劉公公一直在轎旁隨行的腳步聲,還有常爺向那些公子們詢問道旁街市及揚州故事的聲音。

“大少爺,您回啦?”

許久后,她聽到了聲音,隨后聽范公子說道:“把中門大開,劉公公,請隨小子來。你們抬穩些,當心腳下。”

于是轎子微微斜了斜,王微不禁緊張了些,抓緊了座沿。

前方傳來嘈雜聲音,聽得到好些人的腳步聲。

身后也頗為嘈雜,幾位公子紛紛喊了聲“父親”。

“先把門關好,你們都去門外守夜。”

“門外?老爺……”

“去!”

這個威嚴的聲音,應該是范公子的父親?

轎子仍舊一晃一晃,轎旁劉公公的腳步聲仍在,前頭這是范公子的聲音:“娘,這位是……”

這個時候,她才聽到后面范老爺的聲音:“臣范元柱恭迎陛下御駕親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微心里猛地一震,只聽外面一陣寂靜,轎子都忽然大大晃了晃。

“抬穩了,接著走。”

劉公公出了聲之后,王微忍不住打開轎子側面的窗簾,探了頭往后看去。

近處自然是轎夫煞白的臉和顫抖的身子,但她看的是遠處。

只見常爺站在院中,身影還瞧得見,面容卻不分明了。

而那里是紛紛跪下宛如伏在地上的人,之前在觀運樓里的幾位公子卻大多只是跌坐在地,不成體統。

老爺……是皇帝陛下?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轎子卻已將她抬入后院,前面是個婦人的聲音:“公公,后院已經都騰了出來,這邊請……”

旁邊,窗簾放下之前,她只看到范公子彎著腰深深低著頭,然后急急忙忙往前院趕。

是陛下……

那我……

是陛下!

吳養韜等人臉色煞白,酒意頓時悉數消散。

他之前是因為腿軟,直接一屁股跌坐了下來。

這時趕緊跪好了,渾身篩糠一般。

其他幾個公子哥同樣如此。

常爺是陛下,那常爺說的話……不就是圣諭?

金口玉言,這到底是大好事還是大悲劇?

想著下午時他們在陛下面前放浪形骸,嘴里沒多少遮攔……

“都起來吧,堂內說話。”常爺的語氣仍舊如同之前一樣,只是此時他的從容已經讓人聽來只覺威嚴,“朕先到揚州,專為你們的事。適才一路從觀運樓過來,只怕再有一會,揚州知府就會趕來,時間不多。”

到了范家正堂里坐好,此刻六大徽州鹽商父子兩兩一組,再度跪在面前。

“范行首已經和你們說過了。范行首說的,便是朕的意思。”朱常洛開門見山,“大明諸鹽場,均由新設的大明鹽廠總號來管理生產,于各處設分廠。你們過去中介私鹽,往后就出資在各處分廠里占些小股,那也沒損你們多少利。另外,還允設兩個民鹽廠,官產院特簽牌照。除了要交承采銀,還不允私銷。”

“草民不敢,草民叩謝天恩……”聽著中介私鹽的話,皇帝親口這么說,那本是大罪啊!

“食鹽轉運,概由大明鹽運總行統一收購、統一轉運至各處。府一級分行,可允三成股由鹽商出資。各縣州鹽鋪,都從鹽運總行購鹽販賣。食鹽行銷價格,接受官府指導。”

“草民遵旨。陛下恩恤草民等民商,草民等人惶恐感激……”

“鹽政如此一改,除了出資之家每年拿些分潤,要么就是去合資辦那民鹽廠,要么就是想法子做好坐店薄利多銷。”朱常洛看著他們,“你們以后不能靠占窩輕松掙銀子了,朕非苛待民商,也為你們找了出路。這出路,落在你們后輩身上。”

吳養韜等人跪在自己老子后面,渾身都震了震。

他們當然不知道自家在這邊已經被朝廷砍了一大刀,以后做內商的銀子都不好賺了。

從此以后,沒有了鹽引,賣不了窩錢。若仍想吃鹽的利潤,反倒要先拿錢出來去那鹽廠和鹽運行入股。關鍵問題是,當家的是官產院,是官府。出了錢,真能分潤嗎?

而去開坐店薄利多銷、雇灶戶開民鹽廠……這不是他們這些內商以前愿意做的事。

民鹽廠產出只能售與鹽運總行,坐店則分散于各個縣州,哪里容易管?

怪不得一進門的時候,看到父親們時他們的臉色都很沉重,明顯不情不愿卻又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詳細情形,你們父子回去之后好好商議。”朱常洛說道,“朕和你們的兒子在觀運樓相談甚歡,從午后到適才。你們家道都很殷實,鹽政大改,變動雖在一時,但朕相信你們都穩得住。所積資財,若能沿著朕指的路投入進去,未來回報也遠大于賣些窩錢。聰明和眼光,朕從你們兒子的身上已經看到了,相信你們只會更加睿智。”

最后只道:“去吧。明日賀總管到了,你們與范行首一同前去商議細則。你們六個小輩呢,就再過來與劉秉筆好好對接今日說好之事。”

朱常洛一來,他們就只有聽旨的份。

此刻六大徽商還不知道皇帝所說的出路是什么。

但皇帝在改革鹽政、觸動他們根本利益的同時還愿意給他們想個出路,這不是恩是什么?

若十分苛刻,尋些罪尤把他們都查抄了就是。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領旨謝恩驚懼忐忑地離開范家之后,聽到兒子表示他應承了皇帝三百萬兩的借資,吳時修仍舊雙眼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你怎么敢夸口應承?”

“……但是常……陛下說得明白,后面還有大恩旨啊……”

吳養韜如今當然是極力說著,吳時修聽到什么十萬兩一條船,特許拓海團練,將來什么藩國封爵、大明新勛臣,他的兩眼更加發黑。

“糊涂!海商自有格局,我們這是橫插一腳!徽州,并不靠海啊!”

“父親!兒子只知道,陛下如果要用我們,您說的存亡之憂就沒有了啊!”

吳時修無言以對。

“金口玉言,陛下既然說是借資和股本,那就是恩!朝廷本可直接尋釁奪了的,如今陛下竟專為我們瞞著官府親臨,這也是天大機緣啊,難道不好?咱們能從徽州遷到揚州,為何不能再遷去廣州!”

吳時修猛地一驚:“不對……瞞著官府,專為我們親臨……”

“……怎么了?”

吳時修臉色煞白:“鹽政要改……我們這些商人算得什么阻攔。鹽政衙門……地方官府……”

“父親,到底怎么了?”

吳時修看著他,眼神驚恐不已:“還有管鹽引的南京戶部……要消災,哪里只需要破財?”

吳養韜有點明白了,他渾身抖了抖:“父親是說……過去迎來送往……”

吳時修心里空落落地看著不遠處的自家宅門,皇帝給的是其實一條絕路。

這條路要一次性準備很多銀子供皇帝來用,要把官場里面許多官員的罪狀證據提供出去,要幫著皇帝把鹽政改到他們不能僅僅通過鹽賺得比以前多的狀態。

而許給他們的好處,一是讓他們將來再得不到官場的信任做些別的營生,一是特許他們出海去闖。

可大鹽商們,又有幾人懂得海貿,有足夠的水手?

這條絕路只能靠皇帝,靠皇帝特許他們擁有一些武力。

將來,不知會有多少文臣時不時提出他們大明海防造成的隱憂,不知會有多少過去的海商之家對他們擁有的特權忌恨。

吳時修忽然有些恍然,他看著兒子問:“你們一共……許了陛下多少銀子?”

“……加起來有一千八百萬兩了。”

“是了……是了……”吳時修喃喃自語,“我們哪里拿得出來這么多現銀。”

“……也不是一次就全借出去。”

“錯了!恰要一次全借出去!”吳時修咬著牙,“陛下這是要用我們把那些海商大族也拉進來。咱們有這皇權特許,他們有錢、有人、有船、有經驗!”

“父親是說……”

“陛下這一石……先回去!”

到了家門口,等在那里的家仆說道:“二少爺,這是觀運樓開出來的賬單。加上那些從其他處被請來的姑娘們該支去的銀子,一共有六千三八九十二兩……”

“姑娘?”吳時修血又上涌,“還從其他處請了堂伎?你當著陛下的面,一頓飯就花了這么多銀子?”

家仆已經呆了:什么陛下?

“……父親請聽我說。雖然陛下當時并未表露身份,但范家少爺是說陛下吩咐一切如往日的。我以為,陛下特地如此,也是讓我們與陛下有份特別情誼……”

“混賬話!陛下是君,你是草民!”吳時修臉色煞白,“你們居然和陛下一同狎妓……”

“……沒到那一步。”

“你還想到哪一步?”吳時修氣不打一處來,“這下好了,你們平日里怎么花天酒地揮金如土的,陛下是瞧在眼里了。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混賬兒子!”

“……那時候只是常爺嘛……”

“平日里叫你多留心家業!你要是用心了,哪里會不知道宗明號和昌明號尋常是誰管著?是張、王二位行首,哪有什么姓常的!”

吳時修氣不打一處來,黑著臉喝道:“回家!”

此刻,揚州知府果然已經趕到了范家。

這些時日一直外松內緊,城里動靜不知多少人盯著。

若說一開始范行首從府丞手里“借”了觀運樓一用還只是蹊蹺,那么今日范家父子親迎了數人就已經很古怪了。只不過當時回報,范家父子只是迎了他們入城,隨后也只由范公子作陪,他們就沒想到這個方向去。

但等范公子宴請的客人們離開、遣人逼問那林掌柜之后,知道了其中一個還是宮里當差的,揚州知府哪里還不知道出大事了?

這個時間點,能有什么公公敢去觀運樓,還大肆招了不少外面堂伎?

“你倒是謹慎的。朕本以為朕前腳進了觀運樓,你不久就會知道應該是朕來了。”

揚州知府跪在那忐忑不已:“臣不敢。陛下有旨,臣只是專心公務,揚州諸事如常。臣雖然留心著,卻也不敢肆意驚擾百姓盤問究竟。”

“不必大動干戈了,仍舊如常就好。你也不用怕,朕提前一天來,只是專為鹽政一事。你畢竟是泰昌元年進士,和徐光啟又交好,朕聽他說過你的清嚴。在揚州府這等繁華之地,聽說你仍是室無二姬,門無雜客?”

“子先謬贊,臣不敢當。臣時時以子先為表率,陛下委子先以文教部,臣之才干遠不及子先,唯清嚴自守、勉力公務。”

揚州知府,是當年拉著徐光啟一同去孔廟的張以誠。十年過去了,徐光啟眼看已經要官居二品,他還只是個四品知府。

說實在的,他在這揚州其實頗為吃力。許多事情,府丞比他的能量大。

這回若不是府丞留心,按他的本意當然就是按部就班、等皇帝到了再說。

反正旨意是什么他就怎么做,自己在揚州私德無缺、公務雖不顯成績卻也沒什么大毛病,張以誠并不擔心。

但府丞斬釘截鐵地說定是陛下已經到了揚州,他才慌忙過來。

現在聽皇帝語氣和煦,說只是專為鹽政,又提到了徐光啟,贊了一句他“室無二姬門無雜客”,這當然不算壞事。

“時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朕是專為鹽政先來的,并未微服私訪其余事,讓他們安心,也讓他們知道明日正式來面圣該怎么做。”

“臣明白了。那臣先告退,陛下安歇。”張以誠心里又打起鼓,“行駕守衛……”

“明日御駕將至,在這揚州城內,莫非還有人趁夜打家劫舍?不必多慮,范行首自然早有準備。”

張以誠離開了,劉若愚才說道:“陛下,還是讓臣先去召靖國公入城護駕吧。”

“怕什么?鹽這條線上,貪財的便惜命。”朱常洛鎮定自若,“朕給他們一天時間,就是留一線。真敢刺駕,那就是腦子壞了。走吧,也累了一天了。”

“臣已經吩咐了王姑娘服侍陛下盥洗就寢,范家使女,臣只讓她們做了些粗活。”

“……小姑娘一個,你琢磨什么呢。”朱常洛搖了搖頭,“讓她先去歇著就是。你先認作義妹吧,既是與朕有了緣分,這揚州也容不下她了,回頭帶回宮里先養著。”

“是。臣謝陛下恩典。”

“今天是難為你了。”朱常洛笑起來。

“陛下取笑臣。”

朱常洛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帶著太監鶯歌燕舞,當然是難為他。

不過劉若愚算是太監里頗有才華的,心情上也以陳矩為榜樣,將來是要重用的。

至于他這個妹妹嘛……等長大了再說。

這一天對于王微來說過于離奇,先是忽然就梳籠了,然后老爺又變成了陛下。

正式拜見過一次,皇帝仍舊很溫煦,然后讓她先認劉秉筆做義兄。

從陛下寢居里出來后,她看著劉若愚,忐忑地行禮喊了一聲:“大哥。”

劉若愚瞧著這妹妹,今天這才頭一回笑了起來:“陛下仁和,你無需擔憂了。消息傳出去總歸不好,明天我親自去把你的行李取來,知道的人不敢亂說。從今后,你就是清清白白的,將來好好服侍陛下。”

陛下不帶走她,劉若愚不安排好,王微自然會有另一個命運,恐怕大抵會是個悲劇。

誰敢去碰?

如今嘛,雖然有安排,但恐怕始終會有趣談傳開。

那又如何呢?數年之后若果真有一個宮女、司禮監大珰的義妹成為了宮中貴人,難道當真還有許多人嚼舌根?

王微如夢如幻。

許媽媽講過的許多姐妹好結局的故事里,有這樣一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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