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正月,但東北的雪還沒有化。
正月十七,蘇子河谷的馬兒墩寨外面來了三個人。
聽到通傳之后,劉綎從營中親自迎到了外面,隨后一路將他們請到自己的營帳里。
路上已經聊過一些,因此這時他坐下之后就直接問:“俞提督說的可是當真?”
來的人正是俞咨皋,帶著張神武和王名世。
現在他也不藏著掖著,拱了拱手說道:“劉侯勇冠三軍,如今又統率著離建州老巢最近的大軍。我專門從廣順關趕來了,哪里還有假?”
劉綎看著他,感慨地說道:“俞提督在哈達城以四千眾抵御建州近四萬大軍,最后足足守了半月才奉命退回廣順關內。我到了這邊之后聽說如果不是俞提督在那守了那么久,恐怕袁都督無法輕易在薩爾滸站穩腳跟。”
“那不值一提,終究還是丟了哈達城。”俞咨皋很快說起正事,“我所說之事,劉侯以為如何?”
哈達城一戰,天樞營和開原那邊的遼東邊軍雖然最終守了半個月,但一是有廣順關的物資和人力支援,二是寒冬之際雪越來越大,對進攻不利。
俞咨皋雖然還能守下去,但折損確實也不少了。留在遼源的一千二天樞營只剩下了不到九百,其中還有三百多有傷在身。
盡管原先去了寬甸六堡的人也到了廣順關可以增援,但努爾哈赤調回了揚古利帶去北面與科爾沁聯手的騎兵。他們出現在哈達城西北面的清河驛鎮,廣順關到哈達城再不能僅憑一些護衛軍隊就能穩住糧道。
這也是之前廣順關內的明軍不能給哈達城過多支援的原因:戰略上,邊墻之內的開原一帶,比哈達城這些新得的遼源軍民府重要多了。
再加上袁可立已經帶邊軍及京營在薩爾滸站穩了腳跟,攻下了界凡寨,劉綎又已經到了可以前往蘇子河谷,因此廣順關那邊就讓天樞營援軍與開原邊軍一同出關,頂住了揚古利,掩護哈達城、柳河堡的明軍棄守回到廣順關內。
態勢變成了努爾哈赤必須守住哈達城,防止開原一帶的明軍經小清河谷往南。
俞咨皋在廣順關內帶著剩余的天樞營休整了一個多月,現在卻到了這里。
劉綎思索著:“你手底下,還有兩千可戰精兵?”
俞咨皋點了點頭:“去年出關,我親自帶的一千五折了四百六十七個兄弟,剩下那些輕傷重傷的都不少,這回只帶了五百,再加上后來奉旨趕到寬甸六堡的一千五。”
雖然個個都是好手,然而大明諸軍當中,只有俞咨皋和劉綎帶的人是轉戰距離最長、參戰次數最多的。
劉綎就不說了,先攻開平,又到漠北,而后翻過大興安嶺到了老哈河,又參與了錦州之戰,最后到了這里。
而俞咨皋帶著的天樞營也是遼東這邊最早出邊關的一支,先突襲了不少內喀爾喀、科爾沁的小部族,隨后又奉命到遼源軍民府這邊來提防女真。偵查、守哈達城,如今又到了蘇子河谷。
劉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兩千人都在南天門那邊?”
“不錯。”俞咨皋說道,“我既來此,自然是袁都督也首肯了。所攜軍糧不多,只夠十日。正月十四夜里從撫順關出來后翻山潛行,現在他們應該都到了南天門西面。”
所謂南天門,是赫圖阿拉西面的一座主峰。因為頂峰有一根石柱,遠遠看去像是煙囪一般,民間稱呼為煙囪山,又或灶突山,建州女真則稱之為呼蘭哈達。
而那里的山脊之上,又有一個天然形成卻酷似人工的石門,因此有了個南天門的雅號。之所以是南天門,因為這灶突山到了春夏之際,山上往往云霧繚繞,宛如仙境。
但那個位置確實十分重要,北面是蘇子河谷,南面是鴉鶻關通往赫圖阿拉的小道。
劉綎不禁贊道:“不愧是天樞營,我居然沒得到回報,說西面南面山上過去了人。”
俞咨皋笑著謙虛:“劉侯既然已經攻到了這里,留心更多的自然是東邊。”
“……也不怪,京營的好手不知去了你那里多少!”劉綎也是在京營呆過的,隨后罵罵咧咧,“折了四百六十七個兄弟?狗日的!”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俞咨皋神情微黯,隨后說道:“因此更不能坐視建州賊子遠遁。不論是為兄弟們報仇,還是為了朝廷大計,還請劉侯速做安排。天樞營不得已而守城,但突襲才是天樞營最擅長的。”
在葉赫部周圍轉了一大圈回來,天樞營雖然也折損了一些人手,但更多的是受了傷。而哈達城一戰之中,一千二可戰之兵只剩下不到九百人,其中還有小半傷殘再不能戰,俞咨皋已經憋了許久的怒火。
劉綎站了起來,盤算了一下:“從這里去赫圖阿拉,還有七十里地,沿途還有六處寨堡,你們還剩七日軍糧……”
他看著俞咨皋:“我們要是一日下一堡,只怕努爾哈赤那廝就提前準備跑了,你們兩千人怎么做?”
“因此兵貴神速。”俞咨皋搖著頭,“努爾哈赤那賊子既然建國稱帝,他那所謂都城若是守都不守,還有什么威望可言?劉侯這邊要是下定了決心,我今夜就趕到灶突山,明日先攻下二道堡。十里之遙,建州女真能坐視鴉鶻關一線守軍被斷了糧道嗎?只要天樞營再擊潰援軍,鴉鶻關那邊就全速進軍,先剿滅沿線建州孤軍。”
“七天時間,劉侯在蘇子河谷勢如破竹,建州賊子必定要撤軍回援赫圖阿拉。只要兩路大軍分別到了赫圖阿拉西面和西南,我們天樞營得了補給,那就馬不停蹄,再去赫圖阿拉東面河谷。天樞營上下,日行數十里拔營破寨不在話下,努爾哈赤想跑,只有拔堡溝一帶。那里交給我們天樞營就是!”
劉綎看了看他和他身后的張神武和王名世,沒想多久就說道:“好!看來袁都督早就提防建州賊子效仿韃子避而遠遁。既然如此,趁他們還想重奪薩爾滸斷我們后路,再來一次直奔老巢,看誰先退兵回援!俞提督,你放心去就是,我這邊今夜就先下一堡!”
俞咨皋重重抱拳:“好!劉侯,我們赫圖阿拉城中再會!”
劉綎送走了他,知道袁可立讓他親自來一趟,是堅定自己的信心。
畢竟自從建州女真奪回了界凡寨之后,又因為大雪封山,進入蘇子河的明軍上一次得到補給還是過年前。
這邊的明軍所剩糧食大約也只能支撐不到二十天了。
一旦再次展開作戰,更不能節省糧食,得讓將士吃得更多。
還有拉長了補給線的更大風險。
這蘇子河谷并不寬闊,是建州女真最重點布防的一條捷徑。他們離得更近,補給輕松,寨堡里都不會屯太多糧食,沒什么以戰養戰的余地。
現在袁可立既然讓俞咨皋親自走一趟,那就是告訴他不必擔心糧道安全。
看來是薩爾滸那邊建州女真初戰不利又猶豫不決的情形讓袁可立下定決心反撲了,盡管天氣情況還不夠好。
回到了營帳內,劉綎就大手一揮:“吃飯,整軍!吃完飯就行軍,七日之內,打到赫圖阿拉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