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林布祿好說歹說,明使終于“半推半就”、扭扭捏捏地應承了下來,答應先幫著奏請看看。
當然也是以進獻婢女的方式,只不過根據納林布祿的請求,一定要多說一下這葉赫那拉東哥的美貌、溫柔、知禮。
能知多少禮?反正都可以學。
納林布祿也是一族頭領,雖然如今不是他擔任貝勒管具體事了,但他相當于“太上王”。在葉赫部掌握的大明敕書中,他仍然是其中官職最高的都督。
這么多年頭領的經驗,從納林布祿自己來看,大明皇帝也應該從現實需要出發留下葉赫等部避免建州女真繼續坐大。
東哥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事情至此確實順利進入了朱常洛想要的劇本。
沒辦法,大勢使然。努爾哈赤怕大明現在就盯上他、打壓他,葉赫部有努爾哈赤給的壓力。
消息還未傳入京城,實際上也不用傳到京城,熊廷弼已經知道該怎么處置這件事。
傳到遼東就行了。
大大有名的葉赫老女要被葉赫部獻給大明皇帝?在遼東的一些讀書人頓時啼笑皆非。
“這可真是熱鬧了。那葉赫老女被許給建州虜酋過,也許給烏拉虜酋和輝發虜酋過。如今建州虜酋也要獻女為婢,但瞧撫順關那邊的架勢,陛下還當真準備給個位份?朝廷究竟怎么想的?”
“這關系要好好捋一捋。你們看,陛下若收了那努爾哈赤之女,那努爾哈赤算是陛下什么人?可陛下若也收了那葉赫老女,不又是努爾哈赤……亂七八糟,成何體統!”
“嗐!別的且不論,如今一道旨意出邊關,女真各部嚇得紛紛獻女,倒是頗有成祖、憲廟時威震東北的氣象了。”
“哼!本就是奴兒干都司麾下,理該如此!”
“名存實亡啊。若不是陛下撤了礦監稅使,遣了寧虜伯為遼東總兵官,又派了新撫按整飭遼東邊防,女真虜賊早就要翻天了。要我說,該收了那葉赫老女,壓一壓建州虜賊的氣焰!”
“兄臺這話若傳到朝堂,一定得一句放屁!那葉赫老女多大年紀了?我看傳言必定夸大。再說了,蠻夷女子,寡婦身份,克夫之命,嘖嘖嘖……”
“做個使喚丫頭不就行了?有個由頭便好。”
“大明辦事,何須這等由頭?區區蠻夷。”
“書生淺見而已。當真如此簡單,遼東何必如此整飭邊防?這些蠻夷,不記打。我看寧虜伯在遼東都六年多了,磨刀石都壞了不知多少吧?這回啊,看看陛下和樞密院到底準備怎么做。我看這兩部是瞧出不對勁了,要獻女,往日怎么不獻?”
“說起來,不知輝發部和烏拉部聽聞這個消息,會不會干脆一氣之下歸附了建州虜酋。”
“你別說,還真可能。葉赫部昏招啊!”
在大明遼東邊民看熱鬧的時間里,葉赫部的內部當然也因此爭論起來。
面對眾人的顧慮,納林布祿斷然說道:“輝發部原本親善建州。他背叛努爾哈赤,那賊子的性情拜音達里很清楚,他沒有退路!至于布占泰,志大才疏,經這一敗已經沒用了。東哥已經二十七了,還能等幾年?年紀大了,美貌就沒了,不如趁現在……”
“可大明皇帝答不答應還不知道,消息已經在到處傳揚。這樣一來,拜音達里和布占泰怎么想?”
“哼!能怎么想?東哥早就不只許給一家。”
這里議論紛紛,葉赫那拉·東哥忽然到了這里。
她能夠引動女真諸部局勢,雖然只是各部斗爭背景中的“添頭”,但如果沒有確實令那么多“英雄”折腰的美貌,也不至于有如今這么大的名聲。
現在聽說了這個消息,她雙眸之中滿是堅定。
走到了納林布祿和哥哥布揚古面前,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愿意去!盡快出發吧,只要能夠到皇帝面前,就算是做牛做馬,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讓皇帝幫我報仇,一定要殺了努爾哈赤那賊子!”
她和布揚古的父親葉赫那拉·布塞死在九部聯軍與建州女真的一戰當中。
戰死就戰死,可努爾哈赤將之分尸送了一半回來,哪怕葉赫部當時迫于形勢將東哥許給了努爾哈赤,她也堅決不嫁。
后來葉赫部說誰能殺了努爾哈赤就能娶她,這正是東哥本人的意愿。
“東哥……”
有人欲言又止,她立刻打斷了:“現在是拜音達里能殺了努爾哈赤,還是布占泰能殺了努爾哈赤?葉赫部不能為我報這個血海深仇,那就只有求大明皇帝幫我來報!”
遙遠的北京城里,朱常洛終于回到了紫禁城當中。
他還不知道這東哥帶著對努爾哈赤如此深的恨意,必欲除之而后快,這與朱常洛的戰略規劃有沖突。
但就算知道了也沒所謂,畢竟后面的事態發展都有預案:誰說努爾哈赤就一定會選擇那條路?
那是個能忍的家伙。
現在,女真方面的局勢已經初步清晰,下一步只看他們各自作何選擇。
朱常洛關心著兩件事。
一是天樞營出了邊墻之后的成果:這個方面只能等,畢竟是秘密前出。
另外則是朝鮮那邊光海君李暉的人被他堵回去之后的反應。
這件事對七月底遵化朝覲的影響倒不必等什么:朝覲的要求,是要見正主。
畢竟朱常洛親自出現。
朝鮮國主不敢來,那就得是王世子親來。
但朝鮮如今沒有得到大明承認的王世子,李暉就算想來,也得朝鮮國主再奏請大明冊封他為王世子。
姑且不論朝鮮國主愿不愿,即便奏疏到了大明這里,朱常洛一樣能夠以倫序為由拒絕。
朱常洛關心的是朝鮮內部如今已經發酵成為一個什么局面了。
可惜,這兩件事的發展,朱常洛都只能先等著。
山東海防道的官員已經先到了北京城,但還有人在路上。
在這短暫的空隙里,朱常洛仍舊把時間花在百家苑那邊,花在萬歲山那邊。
最初,萬歲山那邊似乎只是滿足皇帝好奇于“奇技淫巧”的所在。
但后來那里改建了圣廟,也和百家苑聯系了起來。
萬歲山四周本就有院墻,如今主峰以南靠近紫禁城的區域自然是圣廟所在。而北面的北中門以南,現在則名為博研院。
這博研院都是吃內帑供奉,其中也有不少百家苑的教授或學官。
但等朱常洛從外面回來后,這博研院有了第一個正式主管的官員:御書房下翰林院百家館檢討,泰昌七年格物自然科的狀元王徵。
皇帝又來到了這里,這次沒有帶皇次子,場面很正式。
“王檢討在御書房則為外朝臣工,在此則為博研院掌院。院內一應事務,從供奉們的月銀,到研究課題及器械、耗材管理,概由王掌院負責。”
從大明各地搜羅而來的奇人異士們一齊躬身稱是。
“諸位供奉有禮了。”王徵也并不怠慢。
現如今,王徵已經虛歲三十七,沉穩是不缺的。
萬歷二十二年中舉之后,他在此前已經考過兩次會試,都無法考中。
太學百家苑的設立是他命運的轉折點,從剛入太學時在皇帝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從此就進入到了快車道。
王徵很清楚地記得他在百家苑學成之后,皇帝親自召他,讓他不必直接候缺授官,而是準備泰昌七年的會試。
這讓王徵懷疑泰昌七年會試就改格物自然及經史人文兩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
這是何等圣眷?
對朱常洛來說,王徵與徐光啟略有不同。
徐光啟在這些方面雖然也有諸多涉獵,但徐光啟的能力更全面一點。至少在官場和政務方面,徐光啟比王徵更為擅長。
而王徵則是純粹在自然科學的科研方面有專才。
當面向博研院的供奉們顯示了他對王徵的看重之后,朱常洛則開始對他們提出新的要求。
現在有了專門的主官,平常科研課題就可以進行更精細化的管理。
王徵就讀于百家苑期間,朱常洛給他灌輸了自己有限的“科研經驗”:至少控制變量不斷實驗求知,大膽猜想小心求證、歸納演繹這些邏輯要有。
這也與他那格物致知論的本質是相通的。
“如今只是從朕內帑之中供奉你們,但將來,這博研院未嘗不能人人都有官職,人人都領官俸。自然奧妙無窮,但分門別類地研究下去,一個課題一個課題取得成果,將來你們之中也許還有人能塑像于圣廟!”
道士們神情古怪,曾經為皇帝服務的大匠難以置信。
反正朱常洛先激勵著他們,就像他激勵了利瑪竇之后,他努力從歐洲挖鋤頭的成果。
一開始只是被接見,又去信歐洲搞來更多器械和書籍之后,他開始參與百家苑的“學術交流”活動。雖然一開始只被允許在百家苑里做一些講座,但這幾年在北京城的活動,還是讓他收獲了一些信徒。
現在,他更加成為了博研院的供奉。雖然不是大明官方官職,沒有具體權力。
這一點與如今的歐洲那邊不同,那邊還有不少王國或者領主,官員們實則都是國王的侍從。
但利瑪竇已經取得了一個重大突破:作為他這些年“安分守己”的獎賞,皇帝前年終于允許他在北京城開辦教堂傳教了,要求則是要從歐羅巴再喊些人來。
這次要求的人,是有各科學問成就或天賦的人,是要像他一樣能夠從此甘做大明子民留在這里的人。
為此,朱常洛可以為他們提供博研院供奉、百家苑教授等職位。
待遇是很好的。博研院供奉月銀就很多了,而百家苑教授可是學官,就連利瑪竇現在也沒有取得這樣的待遇。
在大明呆了這么多年,他當然明白在吏部有編制的官員分量有多重。
一旦能夠得到東方皇帝的認可,傳教效率將提高多少?
于是他很賣力地幫朱常洛揮舞鋤頭,以至于朱常洛現在特別看了看王徵和徐光啟奉他旨意初步篩選出來的兩人。
能不能獲得這供奉或教授職位,還需要朱常洛來“考較”決定。
讓其余供奉先各回他們的“研究院”之后,朱常洛先問了姓名。
“草民已經取了個東方名字,姓鄧,名玉函,字涵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