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都有大功!”皇帝龍心大悅,還看著另一個人,“你也很不錯,孫隆。”
“臣不敢稱功。”
“這是奴婢應當做的。”
賀盛瑞和趙士禎心里松了口氣,孫隆更是如釋重負。
萬歷一朝,孫隆先是既得到朱翊鈞的欣賞,與張居正的關系也不錯。從萬歷五年夏天一直到萬歷二十八年,孫隆除了萬歷七年回京了一趟,他就一直呆在杭州,管江浙織造。
織造局其實并不新鮮,皇帝在江南有南京、蘇州、杭州三大織造局,由內臣管;地方也有自己的地方局,既滿足實物賦稅中的絲綢布匹需要,也是財源。
孫隆管的是蘇杭織造局,后來又代征蘇松等府稅課,成為了“臭名昭著”的礦監稅使。
如果不是萬里二十八年被朱常洛下令提前返回了京城,在后面等著孫隆的有蘇州民變。
現在是朱常洛用對了人。
賀盛瑞有十分強的規劃、建設與總體管理能力,趙士禎是能親自動手的技術工程師,孫隆則具備二十多年的大規模“手工業”管理經驗。
“此前天樞營所演練的鳥銃和魯密銃,虎蹲炮和弗朗機車炮,卿等都看到過威力了。”朱常洛看著田樂和李成梁等人,“這種新銃和新炮,卿等以為如何?”
李成梁的眼睛有點亮,目光只盯著那新銃。
他看著趙士禎:“趙督堂,這種新銃,何時能夠大量造辦?能每支都像這支一樣準嗎?”
趙士禎一臉為難,先看了看朱常洛,然后才說道:“臣如實稟奏:陛下盼臣能制出這種新銃,如今費勁心思,也不過得了區區三桿。大匠們所制樣銃,十桿里面都不一定挑得出一桿合用。”
李成梁眼里露出失望的眼神,搖了搖頭十分可惜的模樣。
之前演練,這新銃已經不用像鳥銃一樣,發射時總要吊一根火繩。即便訓練有素的鳥銃兵,在那火繩燃完之前也只能擊發三丸。
而這種新銃,不用再燃火繩了。
久經戰陣的李成梁自然很清楚,戰場上每少一個步驟意味著什么。更何況,不用燃火繩,就意味著許多刮風下雨的潮濕天氣里,這種新銃會好用得多。
另外,這種新銃不止少一個步驟。它裝彈裝藥,都有一個特別結構,不必先倒銃藥和彈丸,再倒引藥。
朱常洛聽了趙士禎的話,把這桿槍拿到了手上細細端詳著。
大明并不是完全停止了火器的研究,趙士禎就是一個證明。
鳥銃就是一種燧發槍,相比于最早時期的火門槍已經在點火機制上提升了一代。
最早期的火槍叫火門槍,有前膛和專門的藥室。
使用時,士兵要先往直直的管子里倒火藥和彈丸,再用一根通條壓實。然后,再往位于前膛后面的藥室內倒入引藥,再經過通往藥室的火門處的引線引燃。
因為只能從槍口往槍底壓,彈丸當然必須小于槍管口徑。擊發時,大量火藥還沒燃完,更有一部分火力會通過火門噴發出來,小小的彈丸就飛了出去。
火藥燃燒爆炸產生的力量通過后方的火門、前方槍管里的縫隙亂噴,彈丸的射程、準確度及射速都很有限。
這樣的操作流程,訓練有素的士兵每發射一顆子彈恐怕都需要一分鐘。
在短兵相接命懸一線的戰場上,分秒必爭。這種火槍的有效殺傷射程只有幾十米左右,這點距離,不說騎兵,就算是沖鋒的步兵也不用多少時間趕到面前。
這就是雖然宋元時就有了火槍,但火器部隊面對冷兵器的北虜騎兵仍然作用不大的原因。
火繩槍就是在點火機制上的提升,僅僅是把射速提高了大約三四成,射程略微提高。
利用這種特性,倒是已經能用三排火繩槍兵來搞什么排隊槍斃戰術,勉強提高攻擊力。
但由于基本原理與火門槍沒什么差別,攻擊力仍然有限。
早在嘉靖皇帝登基的那年,正德年間就與大明有過接觸的葡萄牙人與大明在廣東屯門一帶爆發了沖突。
屯門海戰雖然最終獲勝,但贏得并不順利。時任廣東海防道副使的汪鋐是先敗后勝的,這一戰有兩個成果:一是畢竟擊敗了葡萄牙人的艦隊,二是認識到了火力上的劣勢。
佛郎機兇狠無狀,唯恃此銃此船耳。銃之猛烈,自古兵器未有出其右者。用之御虜守城,最為便利,請頒其式于各邊,制造御虜。萬歷十一年汪鋐當上吏部尚書之后,奏請嘉靖皇帝借鑒西方兵器的優勢,改進火器。
嘉靖二十七年,東南抗倭過程中也俘獲了一批火繩槍。到了嘉靖末年,大明已經造出了“較西番尤為精絕”的鳥銃。
在東南抗倭過程里,已經出現了數層鳥銃手連環迭放的戰術。“賊每見銃來,伏地而避,見銃不能應手即便沖來,今后分為數層,不得早放,仍用短兵衛之。”
后來,又有大概位于如今土耳其一帶的魯密國派遣使者朵思麻到了大明,進獻了他們的火繩槍。在鳥銃和魯密國進獻火繩槍的基礎上,趙士禎在萬歷二十六年改進成了魯密銃。
現在大明軍中,這魯密銃性能最好,射程提高了五成左右,“唯魯密銃最遠最毒”。
朱常洛特別提拔趙士禎做軍略堂督堂后,當然對他寄予了更高的期望。
雖然不是軍器專家,但朱常洛至少也清楚火槍的發展脈絡和一些關鍵。譬如燧發取代火繩,前膛裝填改為后膛裝填,火藥子彈融為一體定量裝填。
這個時代受限于工藝,當然不必去想什么自動步槍。但凡能搞出大批量的燧發槍,想方設法提高射速、射程和準度,那就已經了不得了。
他其實沒有想到他們三人能搞出現在這個樣品來。
燧發、在后膛拉栓裝填前彈后藥的子彈、射程一舉提升到魯密銃的近兩倍。此前演示時朱常洛估摸了一下,有兩百米了。
射擊頻率因為燧發和裝填方式改進的原因,自然不是鳥銃和魯密銃能比的,提升了近兩倍。
這下子,大約一分鐘的時間里足以射出三發子彈。如果能夠量產,再用排隊槍斃戰術輪流擊發,那就是李成梁因此激動的原因。
可惜……
朱常洛問道:“只有大匠們制得出來,難處有哪些,你一一細說。”
“是。”趙士禎也很希望解決這些問題,“一是那燧石。不太易尋。大小形狀,硬脆不一。用了多次之后,還要換用才好,如今臣等還找不到大量合用的燧石。”
“要什么樣的,好好去尋便是!大明地大物博,還怕尋不到?”李成梁立即說道。
“寧遠侯莫急,這只是最易解決的難處。”趙士禎搖了搖頭,“再者是銃管。啟稟陛下,合用者十中不能有一,便因這銃管冶鑄。陛下所言彈藥一體,膛后裝填,又說了這栓榫之妙,臣等是試制出來了。只是這樣一來,彈藥大小和銃管大小就得分毫無差。要不然,既有炸膛之險,又不能既遠且準。”
朱常洛默默地點了點頭。
火槍的射程,說穿了就是彈丸能夠利用百分之多少的火藥爆炸推力。至于射擊準確度,朱常洛也知道有膛線的說法,讓子彈射出時是高速旋轉的狀態。
目前提高了射速、射程,標準化的精密制造工藝就成為了難關。
畢竟是計劃著大量制造裝備的,成本不可能不考慮。
“還有這栓榫。”趙士禎又說道,“此銃是新銃,還未曾擊發數彈。雖然妙用多多,但用過多次之后,引藥殘渣戰場上不免淤塞,清理不及亂中出錯,這銃就要卡住了。”
李成梁聽到這后兩個難題,長長嘆了一口氣:“可惜!”
戰場之上,最不缺的就是亂中出錯或驚慌失措。
他細細端詳著那桿銃,有些明白趙士禎的意思了。
朱常洛沉默了一陣,忽然笑著說道:“有樣銃,問題一個一個解決罷了。還有別的難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