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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要誅的是心


更新時間:2024年09月08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楚藩暴亂的發生地,已經抓了一些士紳人家,又抓了武昌知府。

浙江那邊不知道徐應簧已經被抓了,但他們知道應天巡撫已經到蘇州府抓了宋家和另兩家,都是與李材過從甚密的大族。

但浙江巡撫劉元霖坐立難安,因為孝陵衛的騎兵竟然不是去蘇松常嘉湖五府溜達的,而是一直溜達到了杭州府、寧波府來。

鑒察院的行文他當然也收到了,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現如今他面前的人很不起眼,但他不敢怠慢。

“非白監察南直隸學籍,此番到了浙江,不知是……”

熊廷弼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一道公文:“士紳三年一考,去年畢竟考過,今年沒多少事。因我是江夏出身,又從兵科給事改任南直隸學監,因此李都督奏請借調,命下官隨孝陵衛騎卒拉練。此番過來,就是與撫臺商議一下過境入贛諸事。”

劉元霖看著公文心頭打鼓。

如果要溝通,為什么不提早過來溝通,等他們都入了境才來?

劉元霖聽到了他說他“出身江夏”,于是看完了公文之后就深深地看著他,試探地問:“是為……楚藩之事?”

熊廷弼卻搖了搖頭:“那不是下官該管。劉撫臺,下官先稟報一下孝陵衛騎卒擬行軍及安營扎寨之處的日程計劃……”

劉元霖聽他說著,杭州、紹興、寧波、臺州、溫州……

這不是基本要把杭州繞一圈,然后經徽州府返回南京嗎?

劉元霖也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在嚴州府留五日?”

衢州府面積不算大,和徽州府毗鄰。雖然山多一些是比較難走,但五天時間……

“是,只留五日。”

劉元霖看著他,心里琢磨著為什么還加個“只”。

再次思索了一番,想著他們要繞一個圈才去嚴州府,中間的金華府卻又不經過……

于是他作了個揖:“賢侄,浙江去年遵奉旨意和朝廷政令,退贓近三百萬兩。孝陵衛專門在浙江走這一圈,定非無因,還請賢侄指教。浙江上下,不敢有負朝廷重望。”

他是說:我們過去的問題可能很大,但去年肯做到那樣,忠字還是不敢忘的。

如今你們明晃晃地這么干,就差明說浙江有問題了。但有什么問題,偏偏我這個巡撫都還不知道,難道是我有問題?

但楚藩的事,我真沒問題啊!

劉元霖等人去年被趙志皋和沈一貫那么一鬧,如今只想夾著尾巴做人。

不知道這是不是延遲了的秋后算賬。

所以劉元霖才低頭直白請教,如果是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當然更好。

“只停留五日”,像是提醒他們抓緊時間、抓住機會。

熊廷弼又笑了笑,只說道:“浙江人杰地靈,顯宦高官不絕,紹興師爺更是名聞天下。撫臺巡撫浙江多年,下官豈敢指教。諸事還盼撫臺行文各府,下官先把前哨打好。”

說罷就是不提醒他,或者說已經提醒過了。

等他告辭離開之后,劉元霖左思右想,才品出些什么來。

說浙江人杰地靈,顯宦高官不絕,紹興師爺名聞天下,當然是說浙江不可能與這次楚藩暴亂、皇帝定性的“謀反”一案無關了。

而在嚴州府停留得更久……

熟知浙江的劉元霖突然想到:現在擔任武昌府知府的徐應簧,正是嚴州府淳安縣人。

去年退贓的近三百萬兩銀子,嚴州府的徐家問題也不少。書信往來之后,最終還是請徐應簧去信家里,認下了兩萬多兩,該不會……

劉元霖打了個冷顫,趕緊吩咐:“陳副使如今在哪?”

做過嚴州知府的陳經濟更了解嚴州府一些,去年跟嚴州府、湖州府有關的一些退贓事,都是陳經濟出面去擺平的。

最關鍵的是,大家都是同乘一船!

現在浙江這條船正想安安穩穩地駛過眼下的驚濤駭浪,哪怕吐出去一些,至少不要落個身敗名裂、禍及家小。

他們唯一最有力的保障,是皇帝仍然敬重當年為他們遮風擋雨的人,至少是想做給天下官員看:只要聰明、懂得看形勢,有過錯不怕,要會做事。

因此劉元霖喊著陳經濟等人,眼巴巴地趕到了沈家。

閑居在家已經一年多的沈一貫很難受,很無奈。

“……去年退贓,到底是怎么做的,鬧得怨念如此深重?”

他知道這些貨色如此忙不迭地跑過來,大概是因為兜兜轉轉,如今鬧得沸沸揚揚的楚藩受煽動而暴亂、煽動之人被皇帝認為是謀反一事,那些“元兇”竟然是浙江出身?

“……龍江公是知道的,我們只是任官一方,倉促之間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銀兩……”

沈一貫懂了,他糾結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糊涂……糊涂……”

劉元霖低著頭,心里也很憤懣。

趙志皋也就罷了,他一貫膽子小。可是你沈一貫沈肩吾說也認下百萬兩,拿了多少啊?

當然了,當時只是給他們壓力,暗示他們浙江至少要交出兩百多萬兩才能平息圣怒。他們說這個數字,不是說他們自己來承擔。

可是沈家清查投獻、重遞該繳賦稅的名冊,去年實際拿出來的銀兩也不符合這么多年大家對他們的了解啊。

還有那么多缺口,向誰要去?

“糊涂……”沈一貫是真沒想到,去年都做到那樣了,今年他們還有膽子敢借楚藩的事情做出什么來。

就算是劉元霖他們又把更多壓力轉嫁給了一些人又如何?就這么敢?

乖乖夾著尾巴做人,低調個三五十年不行嗎?

皇帝多少要給他和趙志皋一點薄面,要不然去年何必頒下賞賜來?

這是要拉著浙江一起死嗎?

“誰家沒有難處?你們就這般不知輕重?”

“……龍江公不理俗事,我們也實在沒太多辦法……”劉元霖帶頭暗示了一下,也算是遞個臺階,“如今只怕當真禍及浙江,謀反大罪之下,若有人胡言亂語……”

沈一貫睜開眼睛凝視了他們許久,最后默默地喊來了族弟。

“去年族中自查,到底怎么做的?”

劉元霖沉默不語。

不管沈一貫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但今天他們過來挑明問題,其實也幾近攤牌了:真禍及浙江、把他們這些一省大員也牽連進去,沈家如何能置身事外?

比如說:前些天京城喜訊傳來,沈一貫之子沈泰鴻恩科之后,殿試排名高居二甲第八,浙江上下為沈家賀喜時就送了多少銀兩?

問完了情況,沈一貫疲憊地讓他先走了,然后又是沉默了許久。

“……作孽啊。”他只是這么說,然后不得不重新回到骯臟的狀態里,和他們一起商議著怎么收尾。

出來混的,總要還。

“我自會奏明陛下,乞分勻諸縣州,不致優免降等。一縣最多兩案,但該查罰之贓銀……都別再惜身了,借也好賣也好,補上,別再只是分到下面。”

要做的不僅僅是讓皇帝滿意,還要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罪責都撇到罪狀最重的那些人家。

先表了態,才好換得皇帝和朝廷的默契,允他們就此辦案。

這樣就算有些人說出了什么來,最終也可以不予采信……

“這樁事了,你們該乞骸骨的,都上辭表吧。浙江一而再,不可再而三。打掃打掃,朝廷自會派來新人。”

沈一貫既是給他們擦屁股,也是給自己擦屁股。

劉元霖等人有些不甘心,欲言又止。

“若非陛下強留申汝默主持恩科,如今運河又凍上,他都已經回到蘇州府了。”

沈一貫想著自己剛剛高中恩科進士的兒子,安撫道:“這次,老夫親自打理此事。你們若為難,先從老夫府上借支一些……”

劉元霖等人鄙視著他,事到如今了,還只是借。

但是二哥不笑大哥,沈一貫貪,他們也貪。

事到如今,孝陵衛騎卒竟到了浙江地頭,他們這些浙江大員還不知道楚藩大禍的禍首主要集中于浙江,并不是在鎮海衛講學的李材和他那些門生的家族。

雖然騎卒人數不多,但萬一皇帝怒了,說一句浙江謀反大省呢?

“多謝龍江公……”

他們還只能拜謝。既然他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能夠出手相救的,也就只有老首輔再低下頭來了。

那一張老臉還是值些錢的,何況這回他要自己出錢買自己的臉面……

謝廷贊是向沈一貫請教過的,也當面噴過沈一貫浙江如今情況“都是爾等之過”。

現在他與熊廷弼兩人既是進士同科,又做著一樣的官,還都是“廷”字輩。

正在閑聊,沈家的拜帖送到他面前。

打開看完之后,謝廷贊冷笑著說道:“賢弟到了浙江,果然驚動不小。老首輔要親自出手了,這回仍會不了了之吧。”

熊廷弼卻不以為意,笑著說道:“哪里攪和攪和不是處處稀泥?曰可兄素來剛直,卻該領悟陛下雖然屢屢行云布雨、雷霆震震,所要不過是收些好果子。”

謝廷贊也是懂得的,只是不忿:“那這么多年來,含冤之人又如何?”

熊廷弼沉默片刻,最后只說道:“過去不是陛下臨朝,如今起沉疴也不可用猛藥。能收些好果子,再以學政水利路橋等恩澤溫養,所求者長遠罷了。國事,不都是慢慢來才行?若非今年楚藩變故,陛下本來也是有意先溫養三年的。學監這三年該先做什么,再做什么,陛下不是有明示嗎?陛下胸中自有宏圖偉業,尚且只能如此,曰可兄不可只是一味剛直。”

“……如今方知,我等剛直之輩何以總被說什么榆木疙瘩。”謝廷贊失落地嘆了一口氣,“賢弟見識,非我能及。”

“陛下才是高瞻遠矚。”熊廷弼拱了拱手,“大改儒學,高看百家學問,這才是萬世之基。諸省學政官、學監,重中之重,曰可兄不可妄自菲薄。便只做好這一件事,于浙江百姓而言便足稱得上功德無量。”

謝廷贊咬了咬牙:“即便這回又有許多人家逃得一劫,若仍死不悔改,就休要怪我后年無情了!”

他并不知道,熊廷弼已經料想到了皇帝的態度方針是如何,他其實已經在和沈一貫“一起”做浙江的工作。

浙江學籍監察御史,自然也因為他獨特的影響力成為其中重要一環——小學苑和百家苑的恩蔭特權不是鬧的。

把不是實質謀反的行為定性為謀反,就表明皇帝不是真要搞什么大清洗,無非還是再宰一宰這么多年養肥的豬,再壓得他們畏畏縮縮,不要阻攔朝廷在諸多國政上的步伐。

優免,必須厲行。士風,必須改正。學問,必須融入新儒學。

如果不行,即便是申時行這種純粹調和的中間派,也不適宜繼續在這新時代里蹦跶了。

以謀反為名,天子舉起劍,要誅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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