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萬萬沒想到,他是在遙遠的古代,而不是在各種儀器設備足夠豐富的現代,一頭栽進了……瓷器燒造研究當中。
但是好在,道門對他的想法,也給予了充分的支持。雖然沒有各種精密的稱量設備,成分分析設備,溫控設備,窯內的測溫設備……
但是,道門指派了十個最好的,具有各方面專長的弟子做他的助手:
樓云以全門派最強的戰力,以及最快的移動速度,負責為他跑遍全國,獲取各種材料。
陶土,石英石,月長石,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釉料,被他從太行山中,從景德鎮,從刺桐城,從沈樂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大包小包地帶過來:
“這個……不行。”沈樂指尖落在樓云師兄背過來的大包土塊上,搖搖頭,向對方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這土不夠細。師兄你看,我用來燒透影白瓷的瓷土,需要非常非常的細,可以直接當粉霜涂抹在臉上的程度——
你弄來的瓷土,哪怕經過淘洗沉淀,還是不夠細,只能用來燒粗瓷。”
“這個……夠細了,但是不夠白,雜質太多。”
“這個……”沈樂捻起一塊瓷土,用真元默默貫通,遺憾搖頭:
“師兄,你能感覺到的吧?它太遲鈍了,靈氣一點都沒法通過——燒造法器的材料,至少要稍微能容納一點靈氣啊!”
樓云飛來飛去,半個月時間,幾乎飛遍了整個烽煙四起的大隋,把他記得的、以及沈樂記得大概位置的瓷土礦,幾乎全都挖了一遍。
終于,他在景德鎮附近,一座叫做“高嶺村”的瓷土礦深處,挖到了潔白細膩、松軟如云,而又富含淡淡靈氣的瓷土。
接下來,再按照同樣的要求,尋找類似的其他原料和釉料……
與此同時,玄明師叔,門派里最強的煉丹師,按照沈樂的要求,努力地浸泡、研磨、粉碎、過篩,用最細膩的手法處理這些材料。
一次一次篩選、淘洗、練泥,在高嶺土中加入碾碎的靈石粉末,加入各種各樣的礦物粉末,來提升它的靈性。
明心師兄,門中數一數二的煉器高手,在沈樂指導下用真元感知土性,放進煉丹爐里小規模試燒:
“裂了!”
“又裂了!”
“這次又裂了!”
“我做的是瓷碗啊!怎么燒出來變成一灘了?”
“這次終于燒成了……可是,靈氣……靈氣半點都沒有,全都逸散了……”
光是要在瓷器里面留存靈氣,就把沈樂累了個半死。配比,溫度,時間,反反復復地試驗。記錄寫了一大本又一大本,寫一行,打個叉,再寫一行,再打個叉……
“明德,一定要在丹爐里燒嗎?不放在窯里燒?我看外面燒窯,都是放在窯里的……”
“就在丹爐里燒!”沈樂下定決心,用力一揮手:
“在丹爐里燒沒事兒的!窯里能燒,丹爐里一樣能燒,丹爐里規模小,還方便改方案!”
放到現代,小規模的瓷器工作室里,經常會用電爐燒制。傳統磚窯,一窯得燒幾千件瓷器,小型電爐,一爐只燒幾個碗、一個瓶子。
成本低,見效快,可以一次一次改。電爐能燒,丹爐就沒理由不能燒!
在沈樂的強烈堅持下,明心師兄開了一爐又一爐,一爐又一爐。從冬天開到春天,從春天開到夏天,終于,眾人揭開丹爐蓋子,發出一聲由衷的歡呼:
“燒成了!!!”
丹爐內部,一排光潔明麗的瓷碟安安靜靜躺著,每一只瓷碟上都流轉著瑩瑩的靈氣——
沒有加進五金精英,沒有加進貴重的靈玉,只是一些廉價的靈石——也就是說,質地粗劣,并不足以稱為靈玉,靈氣含量也十分不足的石頭——的粉末。
半年時間,他反復調整配方和比例,吝嗇地一點一點把粉末往里添加,終于,燒出了潔白如雪的,迎著日影微微透光的,能夠吸收、流轉靈氣的瓷器!
“很好!第一步完成了!”沈樂高高舉起中心一只瓷碟,喜動顏色:
“下一步,有請諸位師伯師叔、諸位師兄,多多教導協助。我們加把勁,把鎖妖瓷塔做出來!”
塔鎮妖邪,自古有之。它地基深埋,與地脈直接相連,可以源源不斷地吸取地脈的力量;
它體量足夠大,可以迭加足夠多的符篆,將外界孽氣吸入塔身以后,以道紋陣法進行鎮壓、消磨、轉化;
它先天就帶著“鎮壓”、“封印”的意味,而且上指蒼天,能夠接引天光和正氣……
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怎么設計符篆、陣法、道文,并且把這些東西,燒入瓷塔當中?
“我覺得,我們先把思路定下來。”沈樂輕輕一拍桌子,環視眾人:
“把整個塔視為一個立體的法器,外壁刻繪引煞聚氣之陣,塔基連接地脈穩固之陣,塔身內部層層嵌套鎮壓消磨之陣,塔頂引動天罡正氣或星光之陣。
然后,每一層瓷塔的地板/天花板,都要有分隔、引導、梳理的陣法,層層導流向上,每層瓷塔內部,還要留下吸收特別頑固存在的節點,慢慢斬殺消磨……”
“說得沒錯!”
“就是這樣!”
“大致的想法是沒問題的!”
幫忙設計瓷塔的道門弟子紛紛點頭。問題是,到了具體實施的時候,就各有各的想法:
“我覺得,五層是最合適的。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層層相生,把孽氣、邪氣焚燒、凈化,最后托舉到天空,慢慢散開……”
“我覺得七層更好一些……只燒制五層,一樣也就一層,做不了相生相克……”
“九為數之極!做成九層更好……”
“我覺得,這里應該用七星凝空陣……”
“不不不,這塔不管是六角還是八角,都沒法和七星陣相配……我覺得……”
一群修士比比劃劃,卷著袖子,腳踩著凳子,吵得口沫橫飛。沈樂雖然知道答案——他看見過現代的最終版本七層鎖妖塔,卻也縮在旁邊不敢說話:
他又不知道瓷塔內部的陣法是怎么刻畫的,又不知道塔的層數、高度、外壁的弧度、內部的空腔結構,要怎么和陣法、和靈性吻合;
又不知道這層層封印,到底是怎么鋪排進去的……
“看看我這個法子!”
厚厚一迭草稿紙砸到沈樂面前,雪花飛舞。
“我這個法子更好!”
一根原木落在院子里,砸得石桌晃了兩晃。原木上,層層迭迭,被刻出各種各樣的符篆和紋路,肉眼就能看到靈光盈盈流轉。
“明德!幫個忙!照這個法子捏成瓷坯!”
一塊靈玉直接拍在沈樂額頭上。沈樂還沒來得及喊痛,腦袋嗡的一響,信息以極其暴烈的氣勢,強制灌進了腦子里……
沈樂:“……”
咱們能稍微溫柔一點嗎?
不差這一天兩天的,讓我慢慢把這個方案學會,不行嗎?
“玄英!你耍賴!——大家都是自己做,你憑什么讓明德幫忙!”
沈樂頭大如斗。他搖搖晃晃,捂著腦袋站了起來,就地晃了兩圈,又跌坐下去:
“不一定非要用瓷坯……直接用黏土捏泥坯也行……反正都是嘗試,不要用瓷坯這么貴重的東西……”
光是磨合并且跑通基礎方案,就足足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最后,一座五層石塔,一座七層泥塔,一座九層木塔,并排放到了沈樂面前:
“大致就是這個樣子了……現在,可以開始試燒了吧?”
沈樂長長嘆了口氣,卷起袖子。能夠燒出靈氣的瓷土配方,已經嘗試了幾十遍,方案已經穩定;
能夠存留、引導靈氣的釉料配方,這三個月也已經反復嘗試,試出了白釉、黃釉、綠釉等四五種釉色;
至于試燒……
“你們這方案也太難了!這是在考驗我做瓷坯的手藝啊!!!”
正面的玄明師叔,左邊的明心師兄,右邊的明法師兄,同時露出了不好意思,又有點洋洋得意的笑容……
沈樂咬牙開始干活。和瓷土,揉瓷土,做出瓷坯粗模,開始一個一個平面、一根一根線條地雕琢;
做好底層,再往上壘一層,再往上壘一層……
“師弟,休息一下再干活吧。”沈樂挑燈夜戰,一口氣干了個通宵,第二天早上把腦袋往山溪里一浸,奮力甩了下頭發,繼續干活。
直到正午時分,樓云拎著食盒走過來,看到他滿眼血絲,還趴在工作臺前勾勒挑剔不止,不由得出口相勸:
“你看你兩只眼睛都通紅了!先去小睡片刻,再繼續干?”
“不行。”沈樂接過食盒,三口兩口往嘴里塞,簡直恨不得把飯團捏成一團,直接從喉嚨里塞進胃袋。
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道:
“瓷坯做好,不趕緊送進窯里燒,它會干裂的,干裂了就會燒壞了。這么大的瓷塔必須得開窯,開一窯不容易,我得趕緊把它們做出來……”
“你們愣著干什么呢!”
樓云立刻揚起聲音,沖著外面大吼:
“就看著師弟一個人干嗎?都過來!都來幫忙!——以后瓷塔多了,師弟一個人,燒到什么時候去!”
嘩啦啦啦,樹影搖動,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七八個人——都是掌門撥給沈樂的,之前忙得要死要活,等沈樂動手做瓷坯,就一個個消失了去偷懶。
這會兒被樓云吼出來,人人努力,個個爭先:
“師弟你別累著,先去睡一會兒,這里交給我。不就是讓瓷坯不干裂嗎?交給我!——玉液煉真形,太陰固本靈!凝!”
一股幽幽的清氣吹拂而過。沈樂展開精神力,小心窺探,果然,瓷坯內部,水分不斷向外蒸發的趨勢,已經止住了。
另外一位師兄大搖其頭:
“你這法訣耗費也太大了,而且玉液凝水訣,會干擾塔身里面的靈氣。只要讓周圍足夠濕潤就行了——巽風鼓太虛,坎精化龍噓!疾!”
一聲喝令,庭院邊緣的樹林里,刮來一陣淡淡清風,卷起水缸里盛滿的清水。須臾,一片若有若無的霧氣裹在瓷坯上,給它添了一層朦朧面紗:
“這樣就行了。這個法訣至少能維持三天,我再刻一塊木符——師弟你只管去睡!沒事的!”
沈樂向兩位師兄感激地拱拱手,沖進臥房,一頭倒了下去。朦朧中,他聽見樓云壓著嗓子喊: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不用干活了嗎?休想!——全都給我過來,掌火、燒窯你們做不了,在瓷坯上刻紋路總能做吧!!!”
沈樂一覺醒來,面前已經大大小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瓷坯。從瓷塔最底層,到最高層的塔頂;
從瓷塔內部,用于吸引、封印孽氣的小人、小貓小狗,到塔頂上聚集日光的寶珠;
從塔底的磚塊,到一層層塔沿的欄桿……
幫忙干活的師兄弟們,能雕大的就雕大的,干不了大活兒就干小活兒。唯一的問題是:
“你們用的度量衡統一不統一啊……不同的人做出來的陣法紋路,別到最后,接駁不到一起吧……算了,反正第一次就是試燒……”
這么大的物件,別說燒一次成功不了,失敗一百次都是正常的。把心態放平,放輕松,慢慢來!
沈樂嘆著氣卷起袖子,一樣一樣裝配部件,把瓷坯組合成瓷塔。潑釉,涂釉,各種上好釉料,把瓷塔請進窯門:
“封窯!”
“加柴!”
“點火!”
“明離師兄,您的火法造詣,在門中首屈一指——請您出手,幫忙控火,什么時候大火,什么時候小火,我會跟您說的!”
一位紅袍道士越眾而出,狠狠勒一下腰間鸞帶,鎮定點頭。手中木劍揮舞,踏罡步斗,在窯前轉了三個圈子,驀然指向窯門:
“丙丁聚真,火德奉行!起——”
蓬的一聲,一股巨大的烈焰,席卷了整個瓷窯。沈樂慘叫一聲:
“火小點兒!小點兒!先把這些柴點燃,讓它們慢慢把瓷坯烘干一點,差不多一天這樣,再轉烈焰!”
話音未落,瓷窯里一聲悶響。不用問,里面矗立的三座瓷塔坯體,至少塌了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