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吭哧吭哧,“穿針引線”,拼命修補這個空洞。要說這個空洞,比大漩渦秘境、琉球秘境的要大了數倍,也遙遠了數倍;
自然,沈樂想要修補這片天地,所要付出的力量,也比之前,呈現幾何級數的增長。
他努力拽過來一條線,再拽過來一條線,折騰著補好小小的一片,藍量耗盡,頭暈目眩,往地上一躺:
“救……救一救……水……藥……”
啪嗒啪嗒,從黃玉桐打開的宅門里,跑出一只小小的泥俑。手腳并用,抱著一只小瓶子爬到沈樂肩頭,拔開瓶塞,往他嘴里一倒:
“咳咳咳咳咳……”
這倒得也太粗暴了!
你們敢不敢稍微輕手輕腳一點!
或者讓哪件羅裙出來,她們細心溫柔,更適合照顧人,你們是想把我嗆死還是想把我噎死!
沈樂搖搖欲墜,努力咳嗽了半天,咳得眼冒金星才站直身體。好在一瓶靈水下肚,又吞了兩顆靈果,他的藍量終于回來了一點,重振旗鼓。
再補一段,再次精神力耗盡,再吃吃喝喝;又補了一段,精神力又耗盡了,又給自己填巴下去一堆……
也幸好這是靈水和靈果,體積小,不至于吃了個漲肚。沈樂獨個兒縮在石室當中,循環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終于勉強把這個窟窿補上。
稍微退后一點,微微一掃,忍不住苦笑:
“這次補得可是太差了……”
如果說,上次修補大漩渦秘境、琉球秘境的裂縫,他是用自己的精神力牽引天地屏障,織就了一片五彩織錦;
那么這次,他橫牽豎拉,死命縫出來的,只能說是一片麻布……還是一片孔洞稀疏,歪歪扭扭的麻布!
他還想再補一補,眼前又是一黑,感覺胸口火辣辣的,隨便吸一口氣,都在胸腔里刮過一片血痕。
再想催靈水和靈果,黃玉桐嗡嗡輕鳴,給出了讓他非常失望的回答:
沒有了……你帶出來的東西太少了,這一波用完了……
啊這……
沈樂幾乎抱著頭直接往后一躺。別啊!
怎么偏偏在這個當口斷供了!
他平時帶的東西不多,那是因為隨時可以穿梭到各個秘境當中,隨用隨摘,隨用隨取。
可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哪里抽得出空啊!
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不,不是他,而是整個山頭,都跟著輕輕地震顫了起來——
那塊剛剛補好的“麻布”,被凌厲的風劈面吹來,吹得前后來回晃動。那狂風,吹到山下的異物身上,那些“東西”一個個奮力抬起了頭!
不行!
決不能讓它們失控!
但是我已經沒力氣了……
沈樂咬一咬牙,奮起最后的力氣,拔腿向古宅沖去。沖進宅門,雙手抱住那座石槨,往上一提——
“嘿!”
怎么這么重啊!
之前感覺還能抱動的,這一次,怎么感覺這么重啊,重得他胳膊都抬不起來!
沈樂深深吸一口氣,屈膝,屈髖,雙手抱緊石槨,十個腳趾摳住地面,奮力上蹬。
沒有了貫通全身的靈力,沒有了超凡力量的滋養,只能靠肉身力量,扛起這個石槨,比扛十大桶的桶裝水還難啊!
如果不是他之前練過很長一段時間五禽戲,如果不是他受過銅片長久的滋養,他根本抬不起來這玩意!
剛剛扛起,肌肉就火辣辣的,感覺快要失去所有力量。沈樂長長吸一口氣,頂著腳底下不停晃動的地面,死命邁開步伐。
一步,兩步,三步,邁過門檻,再邁過門檻——
“嘿!”
石槨幾乎是砸在了地面上。一落地,石槨里面,就溢出了一片極其鋒銳的氣息,快速掠向周圍。
只一個回旋,洞窟里吹出來的風,直接緩和了一個等級,山下的那些“東西”又悄然伏臥下去:
“呼……終于搞定了……”
沈樂長長吐了一口氣,虛脫地躺在地面上。好半天,才積聚起一點力氣,從山腹當中穿到山頂,又從山頂奔到玉環秘境:
靈泉!
靈果!
這一次,要把古宅里面,所有的容器都灌滿水,所有能裝靈果的地方,全都塞滿吃的!
他拼命收集了一大堆補給,又給自己飽飽塞了一頓,扭頭奔回終南山。這一回到石室,心底就是一沉:
糟糕了。
事情不對勁了。
這座石槨,大概是被挪走一次的關系,它和周圍整片山嶺,千絲萬縷的聯系,已經斷裂了許多。
這些斷裂,讓它不能再與周圍的天地完美融合,讓它鎮住這片天地的功能,比之前差了一個等級。
那個洞窟沒法子完美堵口,有細細的風,不停地從洞窟撲打過來。沈樂微微仰面,伸出雙手,感受著“風”流過的觸感:
這一股風,放著不管的話,一兩天沒問題,三五天也沒問題,一兩年的話,那些黑暗、陰晦的“東西”就會開始作亂!
要修好它!
要讓它重新發揮作用!
“唉,最后還是不能據為己有……”
沈樂哀嘆了一聲,為自己白折騰了一大圈,最后卻沒有幫上忙而懊惱。允許自己嘆完這口氣,他重新振作起來,仔細觀察這座石槨:
整座石槨,由十八塊青石板組成,拼成一個完整的長方體。
每塊青石板上,都刻著淺淺的浮雕,最下方是起伏的山嶺與河流,中間是搖曳的樹木花草,最上方是悠悠流云,陽光朗照。
浮雕的線條相當精美,極其完整,只在少部分地方,能看到微小的磨損痕跡——
“所以我需要當石匠了嗎?”
沈樂嘟嘟囔囔,先從古宅里掏出一大盒瓷土原料:高嶺土,石英,長石,樣樣都有。
他把這些原料糊在磨損處周圍,雙手按在石板上,慢慢與石板溝通,嘗試讓石槨從里面吸取力量。
靈性緩緩流轉,終于,手下的石槨輕輕“亮”了起來,開始貪婪地吞吸這些瓷土原料,而那些磨損的部分,被一點一點填平。
“很好。就這樣。可以了!”
沈樂耐心地“喂飽”了這十八塊青石板,看著它不再吸取瓷土成分,這才掏出錘子、鑿子,一批鑿石工具,開始小心翼翼地整修那些線條。
非常可惜,小墨斗沒有和他在一起,而是陪在云鯤身邊,隨時準備爆發一波,為云鯤搶修哪怕最小的傷害。
不過還好,只是修整線條,只是讓它們順著原來的路徑延伸,沈樂還算做得到。
他先用鐵鑿表面,沿著石板輕輕壓下,先畫出模糊的線條;
再仔細觀察,確認線條流暢而柔和,與原來的圖案能夠平穩銜接,修改幾處覺得突兀的地方;
最后,一手鐵錘,一手鐵鑿,用最精確、最不容易造成額外傷害的方式,小心翼翼,開鑿!
“嗒……嗒……嗒……”
一下一下,輕輕的,敲擊鐵鑿頭部的聲音,與鐵鑿在石槨上刮擦的聲音,不斷響起。
沈樂一邊敲打,一邊張開精神力,引導這個石槨的力量流淌過去,讓它沖過一個個窒礙的節點,讓它的力量行走更加順暢,循環更加穩定。
一下,一下,又一下……一條小溪從山間流出,流淌到畫面的盡頭;
一條長長的道路在山間蜿蜒,與溪澗相依相伴,芳草連天碧;
一朵流云映著日光,悠悠流動,流云舒展,仙鶴振翅沖出……
這樣的圖案,讓他自己親手去雕刻,一個月肯定是完不成的。然而只是整修一下線條,沈樂只吃了兩次東西,小睡了一覺,就全部完成。
最后一鑿子落下,整個山嶺,卻沒有任何變化。沈樂嘆了口氣,小心打開石槨,俯身去看里面的石棺:
石棺比石槨更加精美。如果石槨只是一個簡單的長方體,那么石棺,就是一座威嚴的宮殿。
面闊三間,頂有九脊,中心一間上,門板,門框,門額,門檻一應俱全,石門上甚至還有排列整齊的門釘。
門板兩側,整齊地排列著兩列侍女,一列身穿襦裙,手托碗盞、拂塵、香爐、寶瓶各種物事;另一列身穿戎裝,負弓按劍。
每一位侍女,臉頰都整齊地側向門內,仿佛在整齊地等待著殿中人的吩咐,又仿佛在擔憂著殿中人的生死……
沈樂一顆心砰砰狂跳。如果不是石棺體積太小,放的位置也不對,他真會以為,里面安葬的是那位以軍禮下葬的大唐公主——
那么,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哪一位,或者是什么東西,值得用這樣精美的棺槨,葬在這么奇特的地方?
他幾次伸出手,幾次又縮回手掌,不敢掀開棺蓋,也不忍打擾棺中的安寧,還怕把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放走了收不了場。
最后,還是長嘆一聲,開始修復這座石棺:
石棺表面大致完好,唯有屋頂瓦當的蓮花紋樣有所損毀,幾片花瓣墜落下來,在石槨內部摔成碎片。
沈樂耐心地數了一遍,左邊七片,右邊七片,整整十四片花瓣斷裂。嗯,看那斷口,應該不是他的鍋,應該是已經斷了很久了……
沒辦法,重新修吧!
補上石粉,把石粉凝成石塊,然后在石塊上雕鑿花紋——
幸好之前凝聚的時候,已經控制了一下形狀,凝成大體的花瓣樣子,不然要雕鑿到天荒地老去!
最后一縷紋路補完——感謝他之前仿制的何家村鴛鴦蓮瓣紋金碗,他對蓮花瓣的形狀,弧度,以及表面的紋路,還算比較熟,修補工作很順利。
最后一片花瓣,穩穩綻開,輕盈地與整座石棺融為一體。剎那間,天地的感覺,為之一變:
整座山,乃至整片山嶺,都跟著輕輕震動了一下,仿佛終南山舒展了脊背,變得更加輕松了一些。
沈樂張開精神力,再次感受這片大地,忍不住驚喜地抬了一下眉毛:
不枉他折騰了這么久!
上面那個窟窿,已經被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他死命縫好的那塊“麻布”,正在不停地呼吸著、生長著,吸收著對面吹來的靈風,向外拓展。
很明顯,假以時日,這塊“麻布”,會成長為一塊精致細密的織錦,再成長為一塊無瑕的天空,把整個窟窿補上。
而哪怕是現在,對面的“風”,已經吹不到下面那些陰晦的玩意兒身上了,它們已經全部完蛋了!
沈樂微笑著退后兩步,將石槨蓋子用力抬起,一寸寸歸返原位。最后,盤膝坐在石槨面前,雙手按在上面,嘗試和它溝通:
不能跟我走就算了,連棺蓋都沒有打開過也算了,好歹讓我知道一下,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吧!!!
石槨無聲無息,仿佛并沒有任何靈智,也仿佛根本不存在和他溝通的基礎。沈樂毫不氣餒,死皮賴臉,向里面不斷輸入熱流。
終于,手下的石面輕輕顫抖了一下,沈樂猛地向前一傾,感覺自己整個人陷進了石槨里面:
別啊!
別把我拉進去!
難道要我代替里面這個玩意兒,去鎮壓這整片山川,鎮壓這一片天地嗎?
幸好他向前一沖,踉蹌幾步,很快穩住了身子。抬起頭,天光亮堂堂地照下來,照得他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
沈樂用力甩了甩頭,下意識地垂下右手,很快握住了一柄長劍。他定定神,記憶大段大段地涌將上來,這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毫無疑問,他又被拉進了瓷塔,石棺,或者其他某種東西的記憶當中。
而這一段記憶,差不多是接著上一次來的:
上一次,他燒制瓷劍,鎮壓尸陀林之后,便打起包裹,去全天下游歷。
一路北上,看過綿延的含嘉倉,看過巍峨的洛陽城,也看過了流離失所、倒斃于路的百姓。
再從洛陽向東北前行,順著征伐高句麗大軍的行軍方向,沒走多遠就發現不對:
離開了洛陽,離開了這些核心大城市,山野之間的妖鬼,數量大幅度增加,幾乎每走一天,都能遇到至少一兩只妖鬼……
飛劍出鞘。
瓷劍飛旋。
這種程度的小妖小鬼,在沈樂看來,自然不堪一擊,一劍能串起來好幾個。但是,他還是十分震驚:
沒人管了嗎?
大軍剛過去沒半年,軍氣鎮不了它們嗎?
當地的道觀呢?
神靈呢?
泰山娘娘呢?泰岳神君呢?
他加快速度趕路,一路奔馳,極速向前。眼看著重巒迭嶂,那座山峰遙遙在望,忽然,零零落落的歌聲,從山坡上,密林中飄搖而起:
“長白山前知事郎,純著紅羅錦背襠——
長矛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